白启没有离开控制室。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屏幕上沉睡的苏千雪，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前一次实验的残响，还在空气中震荡。逻辑的链条已经断裂，数据的模型成了一堆废纸。


    “博士，”林的声音小心翼翼，打破了长久的死寂，“栖息地的结构修复完成了。备用支撑柱已经启动，穹顶暂时稳定。苏千雪的生命体征也恢复了正常。”


    白启没有回应。他的视线穿透了屏幕，似乎在审视一个无法理解的幽灵。


    “我们……还要继续吗？”林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继续？拿什么继续？用已经崩塌的理论，去预测一个神祇的行为？


    白启终于动了。他转身，走向另一块控制面板。那上面显示着一个独立的隔离舱，以及舱内一个年轻男人的生理数据。


    “启动‘同调’协议。”白启的命令干脆利落，不带任何情绪，“让林靠北准备接入。”


    “博士！”林的声音陡然拔高，“现在？在皇后刚刚表现出那种……那种无法解释的行为之后？风险太高了！我们甚至不清楚它还在不在附近！”


    “风险是数据的一部分。”白启调出了一个新的窗口，上面是复杂的神经信号转译矩阵。“我需要一个观察者。一个能进入它感官维度的观察者。我需要知道，它在‘看’到苏千雪时，到底在想什么。”


    他指向屏幕上那个叫林靠北的男人。“他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准备实验。”


    ‘同调’协议启动。


    神经链接开始构建……


    同步率：15%……30%……55%……


    隔离舱内，林靠北的身体轻微颤抖。


    “连接稳定。”他通过内部通讯器报告，声音有些发飘，“我……我能感觉到它。很远，很安静。像一座……休眠的火山。”


    白启没有理会这种诗意的比喻。他只看数据。


    “让苏千雪进入栖息地中心。这次，没有任何束缚。”


    “博士，这等于把她直接暴露……”


    “执行命令。”


    女孩被机械臂轻柔地放置在栖息地的草地上。她刚刚转醒，还有些茫然。她看着周围被修复一新的环境，似乎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


    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皇后没有出现。


    白启的指尖在控制台上敲击着，一种规律而烦躁的节拍。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变量。


    “报告。”


    “皇后没有神经活动变化。”林靠北回答，“它很……平静。不，是空无。像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黑暗。”


    白启皱眉。这不对。这种联系本身就应该是一种刺激。


    就在这时，控制室里，一个最低优先级的环境监测探头，发出了一声微弱的警示音。


    嘀。


    林看了一眼。“能量读数有轻微波动。可能是修复穹顶时，能量护盾的残余逸散。”


    白启没有说话。他死死盯着那个读数。它没有消失，而是在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幅度，稳定的攀升。


    “不对。”他说。


    “什么不对？”


    “这不是我们的能量频率。”白启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把环境扫描功率开到最大！”


    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刷新。一片平稳的绿色中，一个红点突兀地出现，就在距离苏千雪不到五十米的地方。


    “那是什么？”林失声喊道，“有东西入侵了栖息地？”


    “不是入侵。”白启看着那个红点周围的空间开始出现水波般的扭曲，“是……凭空出现的。”


    刺耳的警报声猛然炸响，不再是低优先级的提示音。


    “警报！检测到高强度空间畸变！”


    “栖息地中心出现未识别能量风暴！”


    苏千雪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她站起身，不安地望向那个方向。空气在那里变得粘稠，光线被无形的力量弯折，发出噼啪的电弧。


    “安全屏障呢？”白启吼道。


    “过载了！能量强度超过了阈值！屏障正在失效！”


    安全屏障已失效。


    一切都发生在三秒之内。


    就在那团能量风暴即将吞噬女孩的瞬间，一道黑色的影子以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从丛林深处直冲而出。


    是皇后。


    它根本没有离开。


    它用一种堪称瞬移的方式，越过了上千米的距离，巨大的身体蛮横地撞开了沿途的一切阻碍。它没有发出任何咆哮，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它只是，挡在了苏千雪的面前。


    那团小型的能量风暴，狠狠地撞在了皇后巨大的甲壳上。没有爆炸，只有一片诡异的寂静。无数细碎的能量电弧，像蓝紫色的藤蔓，疯狂地爬满了它的背部，钻进甲壳的缝隙。


    皇后纹丝不动。


    “林靠北！”白启对着通讯器大喊，“报告你的状态！”


    “呃啊啊啊——！”


    通讯器里传来林靠北撕心裂肺的惨叫。


    “连接……过载！过载了！我感觉到了！守护……必须守护她……痛！好痛！像……像被上万根烧红的钢针……扎穿了每一寸神经……”


    林靠北的生理数据在屏幕上疯狂跳红，心率瞬间突破了两百。


    “他在同步感受皇后的痛觉！”林惊恐地喊道，“博士，他的神经系统会烧毁的！”


    风暴持续了七秒。


    然后，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它消失了。空气恢复了平静。


    栖息地的草地上，留下了一块焦黑的圆形印记。皇后依旧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态，像一堵黑色的山峦。


    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它低下头，光滑的头部几乎要触碰到苏千雪的额头。它没有动。它甲壳下的无数红点，不再是之前的旋涡，而是汇聚成了一个单一的，明亮的光点，专注地“凝视”着毫发无伤的女孩。


    那种兴趣，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好奇与迷惑，现在，则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占有。


    “博士……”林的声音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它……它救了她。这完全违反了我们建立的所有行为模型。‘猎物识别’，‘威胁清除’……全错了。”


    白启没有理会他。


    他走到主记录台前，调出了一个新的文档。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移动，每一个字符都敲得极重。


    记录：事件2489。


    目标‘皇后’，在遭遇Telta级空间能量风暴时，表现出主动、跨越物理距离的保护行为。


    保护对象：‘圣母’苏千雪。


    动机：未知。


    初步评估：非理性……


    他停在这里。指尖悬在键盘上。


    他删掉了“非理性”三个字。


    初步评估：超理性行为。其逻辑优先级，超越了自身生存本能。


    “切断林靠北的‘同调’链接。”白启下达了命令，声音平直得像一条直线，“立刻给他注射三号镇静剂。”


    神经链接已切断。


    “把这次事件的所有数据，包括音频、视频、能量波动记录，全部打包，加密等级设为‘最高绝密’。”


    白启转过身，面对着控制室里脸色煞白的林。


    “我不希望有第五个人，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他最后看了一眼屏幕。


    画面中，皇后依然守护在女孩身边，像一个最忠诚的骑士，守护着他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