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后背蔓延至四肢百骸。


    苏千雪的呼吸凝滞了，她试图反驳，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白启的话语，像是一根淬毒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了她信念最薄弱的地方。


    “不……”她终于挤出了一个字，干涩，微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那不是他。”


    “哦？”白启的语调平淡无波，他甚至没有侧过脸，只是与她一同注视着窗外的那个孤寂身影。“那他是谁？一个恰好穿着林靠北作战服的陌生人？一个能在伊甸星的腐蚀风暴里站上一整天，却毫发无伤的幽灵？”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苏千雪摇摇欲坠的防御上。


    “他只是……他只是……”她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拼命地在记忆里搜索着那个熟悉的林靠北。那个会在任务简报会上打瞌睡，会在饭堂里抢走她最后一块合成肉，会在虫潮来临时把她护在身后的男人。


    “他只是在执行任务！”苏千雪的音量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歇斯底里。“一定有原因的！你对他做了什么？白启！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她猛地转向他，试图从他那张永远从容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白启终于转过身来。他没有被冒犯的愤怒，也没有被揭穿的惊慌。他的表情，是一种近乎于学者的探究，又带着一丝外科医生解剖样本时的冷漠。


    “我？苏小姐，你太高看我了。”他摊开手，动作优雅得与这个末日地堡格格不入。“我可没有能力创造风暴。我所做的，仅仅是记录风暴，研究风暴，并且……学着利用它。”


    “你说的‘风暴’，就是指他？”苏千雪的质问尖锐。


    “他，还有它。”白启的手指，隔空点了点窗外那头刚刚完成进食的皇后。“它们是一体的。一个灵魂，两个躯壳。或者说，他是皇后的‘驾驶员’，是它狂怒本能中的那一丝‘理性’。而皇后，则是他脆弱人类之躯的延伸，是他在这个地狱里活下去的唯一‘武器’。”


    这番言论荒诞至极，却又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逻辑。它解释了林靠北的非人表现，也解释了皇后那超越野兽本能的、精准而致命的战斗方式。


    “胡说八道！”苏千雪低吼，“他绝不会和那种怪物为伍！他毕生的职责就是消灭它们！”


    “职责？苏小姐，当你的生命只剩下一秒计算的时候，‘职责’是个非常奢侈的词。”白启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了她。“让我来为你描绘一幅画面吧。你的小队全军覆没，你被虫群淹没，通讯器里只剩下杂音。你的装甲被撕裂，内脏暴露在腐蚀空气中。死亡不是瞬间的，而是漫长的、被啃食的痛苦。就在那时，你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承诺。它说，‘与我融合，你将得到力量，你将活下去，你将成为这颗星球的顶点’。你会怎么选？”


    他的描述太过真实，太过残酷。苏千雪仿佛能闻到那股血腥和酸腐的气味。她踉跄着，无法回答。


    “你看，你犹豫了。”白启的结论冰冷而迅速。“而林靠北，他没有犹豫。他做出了选择。他活下来了。代价，仅仅是‘林靠北’这个人格的死亡而已。一笔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闭嘴！”苏千雪的情绪彻底失控。她不能再听下去了。她不相信。她拒绝相信。


    她的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冲向墙边的内部通讯控制台。那上面有一个红色的紧急广播按钮，能够将声音放大，传到安全屋外的有限范围内。


    她要叫醒他。她要让他记起自己是谁。


    她的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那个按钮。


    一只手，凭空出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白启。


    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手掌的力道更是惊人，像一只钢铁的镣铐。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但话语里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压力。“你以为你在唤醒他？不，你只是在打扰一位帝王的安眠。后果，你承担不起。”


    “放开我！”苏千雪挣扎着，另一只手也去够那个按钮。


    “你是在伤害他，苏小姐。”白启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让她动弹不得。“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任何一点额外的刺激，都可能让他彻底崩断。到那时，被释放出来的，就只剩下皇后的纯粹饥渴。你希望看到它把这颗星球，连同这个安全屋一起吞噬掉吗？”


    苏千雪的动作停住了。


    她不是因为白启的威胁，而是因为窗外，那个身影，动了。


    林靠北，或者说，曾经是林靠北的那个存在，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没有再看观察窗，没有再看她。


    他背对着她，朝着皇后那山峦般庞大的身躯，迈出了第一步。


    风暴在他身后咆哮，砂砾抽打着他的身体，但他走得异常平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的，精确，沉重。他不是在走向一头怪物，而是在走向一个等待他已久的王座。


    苏千雪所有的力气，都随着那个背影的远去而被抽空了。她停止了挣扎，手臂无力地垂下。


    白启松开了手。


    他不再需要钳制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比任何言语和暴力都更有说服力。


    “看。”白启退后一步，与她并肩而立，用一种近乎欣赏的语气解说，“国王，正在回归他的城堡。”


    苏千雪的瞳孔里，倒映着林靠北走向皇后的全过程。


    他走到了皇后的前肢下，那巨大的骨刃上还滴落着巨兽的体液。他没有停顿，继续向前。


    在皇后腹部靠近胸腔的位置，一块岩石般的甲壳，无声地向内滑动，露出了一个刚好可供一人通过的、幽深的洞口。洞口边缘，是蠕动的生物组织和闪烁的能量线路，像一个活着的、通往地狱的入口。


    林靠北走到了洞口前。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他迈步，踏入，被那片黑暗彻底吞噬。


    甲壳缓缓关闭，合拢得天衣无缝。仿佛那里从来没有过入口，只有浑然一体的、坚不可摧的装甲。


    一切，重归死寂。


    只剩下风暴依旧在天地间肆虐，以及皇后那庞大身躯上，一双缓缓亮起的、更加冷酷的紫金色复眼。


    “现在，你接受现实了吗？”白启问。


    苏千雪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冰冷，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那个身影，一同被埋葬进了那座移动的钢铁坟墓里。


    白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走吧，苏小姐。皇后要去寻找下一个‘猎物’了。而我们，还有很多事要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