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


    林靠北看着对面那个瘦高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整个人像一柄收在鞘里的窄刃刀，连气息都是收敛的。


    “选拔赛，第三轮，第七场。”场馆上方的扩音器宣布，“对战双方——夜枭，对阵，林靠北！”


    人群中泛起一阵骚动。


    “夜枭？那个专精暗杀的家伙？”


    “他的暗影猎豹，据说能在影子里移动，根本打不中。”


    “这新人要倒霉了。”


    林靠北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他的思绪，还停留在白博士那间诊疗室里。那狂热的表情，那句“完美的生物兵器”，像一根针，扎在他的脑子里。


    他能感觉到，一道视线正从某个高处的贵宾席投来。冰冷，带着解剖般的审视。


    是白博士。


    他来看他的“实验品”了。


    “比赛开始！”


    裁判的手臂猛然挥下。


    夜枭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只是微微颔首。他身边的阴影蠕动了一下，一头通体漆黑、形态优雅的猎豹从中浮现。它没有实体般的重量感，身体边缘像墨水一样融入光线里。


    “吼——”


    一声无声的咆哮。暗影猎豹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动的墨迹，瞬间融入了地面上离它最近的一片阴影里。


    消失了。


    “开始了！夜枭选手的招牌战术！”解说员的语调扬了起来，“暗影猎豹已经进入了潜行！它可以在任何阴影之间进行跳跃，发动致命的突袭！现在，压力来到了林靠北选手这边！”


    林靠北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无声的指令。


    他身前，那只一直安静蛰伏的生物抬起了头。它比之前更加修长，外骨骼呈现出一种哑光的黑色，完美地吸收着周围的光线。潜行者形态。


    它的身体同样开始变得模糊、扭曲，像一个被高温融化的蜡像。下一秒，它也沉入了林靠北脚下的影子里。


    整个场地，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什么？林靠北选手的御兽也消失了？”解说员甲有些意外。


    “是同样的潜行能力吗？这下有意思了。”解说员乙接话，“一片空无一人的场地，两个藏在暗处的刺客。各位观众，接下来，请不要眨眼，因为你很可能什么都看不到！”


    观众席发出一阵哄笑，但很快就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场地中，灯光与建筑的阴影交错，构成了一副巨大的棋盘。光是安全的白昼，影是致命的黑夜。


    一分钟。


    两分钟。


    什么都没有发生。


    场馆里只剩下空调系统微弱的排风声。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任何激烈的对攻都更让人窒息。


    林靠北站着不动。


    他闭上了眼睛。


    他能“看”到。通过与女王的链接，他的感知延伸到了那些黑暗的角落。那是一种冰冷的、寂静的视角。黑暗中，女王正贴着地面，如同一片真正的影子，无声地滑行。


    它在寻找。


    对方也在寻找。


    这已经不是御兽的战斗，而是御兽师之间的博弈。比的是耐心，是感知，更是谁先露出破绽。


    它很快。女王的意念传来，不带任何情感。


    林靠北的神经绷紧了。


    突然！


    场地中央一根装饰石柱的阴影里，寒光一闪！


    铛！


    一声尖锐的交击！火花在黑暗中爆开，一闪而逝。


    “出现了！”解说员嘶吼起来，“是暗影猎豹的突袭！但是被挡住了！天啊，我们甚至没看清另一只御兽是怎么移动过去的！”


    林靠北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一股尖锐的刺痛从精神链接中传来，像是自己的手臂被利刃划开。


    女王受伤了。


    对方的爪子，可以撕裂空间。女王的意念再次传来，常规物理防御无效。


    麻烦了。


    暗影猎豹的能力，比资料上更诡异。它不是单纯的物理攻击，而是某种基于“阴影”这个概念的法则攻击。


    铛！铛！铛！


    又是连续三下交击！火花在场地的不同角落接连爆开，像一场短暂的烟火。每一次闪光，都只能隐约照出一个扭曲的黑色轮廓和一道模糊的豹影。


    “太快了！完全是压倒性的速度！”


    “林靠北的御兽只能被动防御！这样下去，能量迟早会被耗尽！”


    解说员的判断是正确的。


    林靠北能清晰地感觉到，女王正在节节败退。对方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刺客，每一次攻击都精准而致命。而女王，更像一头纯粹的野兽，空有力量和杀戮本能，却缺少技巧。


    这样下去，会输。


    输了比赛是小事。


    但如果女王在这里受了重创……白博士绝对不会放过采集“活性组织样本”的机会。


    林靠北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夜枭选手占据了绝对的主动！他的暗影猎豹是阴影的主宰！我们看到，场地上的阴影开始出现不自然的流动，那都是暗影猎豹的移动轨迹！而林靠北的御兽，已经完全被压制了！”


    夜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仿佛与这场战斗无关，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可林靠北知道，他正在用他的精神力，为暗影猎豹构筑一个完美的猎杀场。


    不能再等了。


    林靠北做出了决定。


    放弃视觉。他向女王下达了指令，切换感知模式。


    指令确认。


    下一刻，通过精神链接，林靠北的“视野”彻底变了。


    世界不再是光与影的构成。


    一切都化作了无穷无尽的震动。


    空气的流动，灯光的辐射，观众的呼吸，地壳的微颤……所有的一切，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频率。整个世界，是一首由亿万种波组成的交响曲。


    而在这首嘈杂的交响曲中，女王开始寻找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它在分辨。


    石头的震动频率是死寂的。


    金属的震动频率是稳定的。


    而生命的震动，是独特的，是无法被完美掩盖的。


    暗影猎豹很狡猾。它将自己的生命频率，伪装得和周围的阴影几乎一模一样。在常规感知里，它就是影子的一部分。


    但是，在高频震波的世界里，伪装毫无意义。


    生命，就是生命。


    那是一种有别于死物的、独特的、律动的“杂音”。


    锁定了。


    林靠北的精神猛地一振。


    在女王的感知中，一个高速移动的震动源清晰地浮现出来。它正沿着一道巨大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绕向女王的背后。


    就是现在！


    林靠北没有下达指令。


    因为不需要。


    当猎物出现的那一刻，杀戮的本能已经接管了一切。


    潜行者异形的身躯猛地蜷缩，那是一种超越物理极限的蓄力。它没有扑向那个震动源，反而朝着相反方向的一处空地。


    “嗯？林靠北的御兽在做什么？它放弃了吗？”解说员困惑地叫道。


    夜枭的眉毛，第一次挑动了一下。


    就在潜行者异形扑出的瞬间，它那根如同蝎刺般的尾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弹出！


    不是刺。


    是发射。


    尾巴的尖端，那节黑色的骨刺，像一颗子弹，脱离了尾部，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射向了它背后——那片空无一物的阴影！


    噗。


    一声轻微的、像是利刃刺入湿泥的声响。


    整个场地，安静了。


    那片被击中的阴影，剧烈地扭曲、沸腾起来。一道凄厉的嘶吼从中传出，但那嘶吼很快就衰弱下去。


    一个踉跄的身影被硬生生地从影子里挤了出来。


    是暗影猎豹。


    它的胸口，那个被解说员称为“阴影核心”的部位，此刻正插着一截黑色的骨刺。骨刺的末端还在高频震动，将周围的能量结构彻底粉碎。


    暗影猎豹的身体开始闪烁，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几秒种后，它彻底崩溃，化作漫天飞舞的光点，消失了。


    “胜负已分！”裁判高声宣布，“胜利者，林靠北！”


    全场寂静。


    片刻之后，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惊叹声爆发出来。


    潜行者形态的女王，从阴影中缓缓浮现，那根断掉的尾刺正在肉眼可见地重新生长。它走到林靠北身边，再次融入他的影子，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靠北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夜枭。


    夜枭没有看自己那只已经消散的御兽，也没有任何失败的沮丧。


    他的脸，正对着林靠北。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林靠北浑身一僵的话。


    “你的御兽……它在‘捕食’我的影子。”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林靠北一眼，那是一种混合着探究、了然，甚至是一丝……忌惮的复杂情绪。然后，他转过身，径直走下了赛场。


    林靠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捕食影子？


    他下意识地看向高处的贵宾席。


    白博士已经站了起来，正举着一个望远镜，对着他这个方向。


    他放下了望远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痴迷的笑容。他对着林靠北，做了一个口型。


    “更……完……美……了。”


    林靠北拉低了帽檐，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