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神都

作品:《主公她今天造反了吗

    回堂中安抚交代妻子一二,景深急匆匆往书房去了,一队队积年的老兵围住了书房,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不消盏茶工夫,一队队执仗的家丁迅速集结到府内校场。这些人都是随着景深上过战场的,战时为亲卫,平时便是家中仆役。按律将领不能拥有私人部队,但是哪个将领府上没有几百能战敢战的家丁?除了不能披甲,其他也与战兵无异。


    甲胄是冷兵器时代最重要、最有威慑力的战备物资,府中藏刀枪无妨,藏甲便是谋反。


    但景深作为国朝高级将领,是可以披甲的,只是不能蓄甲。他亮明旗号,披挂领兵而出,容色肃杀。


    谢容也意识到了不对,下令封了府门,府内各处各安其所,不得走动。自小跟着景初一块儿习武的女兵们持刀把守各处。无国公、国夫人、少将军三位府主人的手令敢四处窜闯者,就地格杀。


    国公府里奔出的一队队成建制的持刀枪的大汉唬得百姓个个失色。


    街边卖羊杂汤的店主人开始撵人:“我家的汤卖完了,关门了!速去,速去!”


    店内正吃着的客人也不多话,匆匆擦了嘴,扔下几个铜板,逃也似去了。一时喧闹的朱雀大街两侧家家掩牖、户户闭门。


    “郎君,你看到了吗?”安化坊一个寻常民居内,身着深褐色襦袄的女子闩上门后依旧惊魂未定,颤抖着声音问自己的丈夫。


    被询问的那中年男子只是不住地拿袖子擦额上的细汗,嗫嚅道:“仿佛……仿佛是往五城兵马司去的。”


    “天尊菩萨慈悲保佑,”女子喃喃自语,“可千万别再来一回了。”


    女子说的隐晦,但这男子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这场面,十年前肃王逆案之时,神都百姓已经历过一次了,如今实在不敢再多作回想。


    五城兵马司里,景深亲自大马金刀坐镇在衙门正中。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与东、南、西、北、中五城指挥俱已被绑了,塞了嘴跪在堂下。


    那五城都指挥原本还想着反抗,见了卫国公登时就被唬破了胆,乖乖地任由府兵绑了,自觉跪到一旁。


    景深取了这都指挥的官印,发下一道道军令。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倾巢而出,顷刻便围了所有公卿要员及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府邸。


    卫国公的心腹长随成高从前跟着国公四处征战,瘸了一条腿。从此不再随军,只留在景府内做个管事。此刻,他正持卫国公手令,带着一队家丁,行至武库之外。


    武库外的巡警俱为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有上官手令印鉴,自然放开去路。成高一路毫无滞碍地走到了武库令的面前。


    武库令见是常常跟在卫国公身边的成瘸子,如临大敌,面上却挤出笑来:“这不是成哥哥吗!哪阵风把您老给吹来了?难不成是公爷有什么吩咐?”


    “开门。”


    成高毫不拖泥带水。


    “哥哥见谅,”武库令愁眉苦脸地连连作揖,“没见到监国荣王爷的教旨,小的实在是开不了门。”


    成高摇摇头,思量一瞬,转而又点点头:“教旨没有,有圣旨。”


    武库令一愣,随即又堆出笑来:“哥哥别哄我了,圣驾还在北边呢。”见成高依旧板着脸不语,以为拿准了脉,戏谑道,“再说县官不如现管,如今呀,我们也只能认荣王爷的令不是?”


    成高盯了武库令一眼,再度点了点头。他扬手,身后跟着的这队百战老兵便扑了上去,轻松卸了武库令的胳膊。


    武库令骤然双臂脱臼,痛得连连大叫。剧痛之下,他怨愤地嘶声喊道:“成瘸子,你敢袭官!你敢擅开武库!你要造反吗?!还是景深要造反?!”


    成高僵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波动,他皱着眉掣出刀来。


    武库令惊恐而绝望地看着刀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一生谨小慎微,侍奉上官。好不容易攀上荣王府的门路做了武库令,正该春风得意,不意今日死于家奴之手!


    成高却只是用刀柄狠狠砸了武库令满嘴血。武库令含着鲜血和砸落的牙齿,含混不清地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狗一样的东西,公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未得公爷钧令,成高不敢擅杀此人。此刻只能强行按捺下心头的杀意,凑到武库令的耳边轻语,“究竟是谁要造反,你心里真的没数吗?”


    不再去理会瘫在地上满身大汗的武库令,成虎扭头指向武库门道:“砸!”


    与此同时,城东皇家苑囿,京营大军尽起,涌向神都。


    “快去报于将军!”阜成门城门郎脸色苍白,连连吩咐。


    数万人的步伐震得地面都在颤动,金吾卫将军方延接到心腹报来的紧急军情,急吼吼赶来城头。他遥望京营方向的扬尘,面如土色。


    事情只怕败露了!


    他该怎么办?


    方延急促地呼吸着,恶狠狠的目光盯向了景府的方向。反正北边来的信使他都杀了四五批了,尸体都不知进哪条野狗肚子里了!如今,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你速去王爷府上,务必亲口告诉王爷,卫国公和京营有异动!京营往阜成门来了,听动静打头的至少有千骑!不消半个时辰,他们便能到了。咱们怎么做,还请王爷降下指挥!”


    城门郎白着脸,应下了就要去,却又被上司叫住。


    却见上司面露犹豫之色,纠结几息,转而又道:“罢了,你须进不得王府的门,我亲自去!”


    方延将双眼盯紧了自己的这个心腹下属,复道:“我回来之前,你务必要拖住那群兵痞子,不许他们进城。万不得已时……”


    方延咬了咬牙,“万不得已时,不必上报,直接将城门下钥!”


    见下属连连用力点头,他这才不放心地走了。


    荣王府里,当朝的皇四子、荣郡王李询正批着一份劄子。今日是休沐日,荣王不曾入宫理政。但他没有放下手头的政务,甚至更加勤勉了。他即将成为大梁朝的新主,自己家的东西,他当然要好生看顾!


    这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太顺了。行险一搏,得到的好处是巨大的!他已经接到消息,苏日勒率十万之师、联合冯泰三万众围住了仅有万人的皇帝和诸皇子,这还拿什么输?再过几日,等皇帝死讯传来,他李询就该顺理成章即位了!


    然而就在他志得意满之时,却见他的贴身太监徐寿贴着墙根,做贼般悄悄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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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书房。他批劄子的时候,是不许任何人进书房的。徐寿敢进来,必定是有事。


    果然徐寿跪下,把头紧紧贴在了地上:“禀王爷,左相府被围了。”


    饶是李询练了这么多年养气工夫,手也不由得一抖,劄子上滴了一团难看的墨渍。那是左相府啊!国朝善待文臣,左相又是宰执天下的文官之首,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最重要的是,满朝都知道,左相是他李询的人!


    “谁敢?”李询剑眉倒竖,凌厉的目光像要剐了徐寿。


    徐寿抖如筛糠,嗓子里冒出了哭腔:“王爷,卫国公去了五城兵马司,那些兵丁倾巢而出,要围了神都所有公卿府邸!第一个围的就是左相府!”


    李询如遭雷击。


    皇帝没死!


    皇帝必定没死,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景深传了旨意,要景深肃清神都,他好回京!


    李询的面貌变得狰狞。到了如今这种地步,成者王,败者寇!赢家通吃,输者唯死而已!


    “叫方延来见我!”


    不用他叫,方延已经来了。


    这位高级武将一见到李询,就被李询周身的戾气吓得跪倒在地。


    “蠢货,我叫你盯着卫国公府,不许北边来的人进去,哪怕北边来的是只苍蝇都得给我死在城外,你怎么盯的?”


    李询的轻语中泛着冰冷的杀意。


    “臣知罪,”方延连连叩首,“但是殿下,京营动了,景深那厮真的反了!他敢无旨擅动刀兵,还是在京师首善之地……殿下,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圣旨?”李询极为不耐,却猛地顿住。


    景深擅动刀兵,意图谋反?


    是啊,擅动刀兵是实打实的,就算景深真的是受旨行事,但谁又敢说他一定有圣旨呢?


    他骤然转头,一双眸子里透出疯狂又偏执的光,像是饿疯了的狼。


    “方金吾所言甚是。”李询诡异地微笑,又恢复了平素温和持重、礼贤下士的模样,亲手扶起方延,“方金吾怕还不知道,陛下崩了。”


    方延腿一软,险些再次跪下。


    李询失笑道:“方金吾怕什么?陛下和我的几个兄弟被逆贼景初所害,崩于北疆;景深在京城作乱,欲簒国祚。当此国难之时,我身为监国郡王、大行皇帝现存的长子,这大梁的江山,我自当一肩担之、责无旁贷!”


    方延尚在迷茫之中,却仿佛听到耳畔传来李询渺远又危险的声音:“而你金吾卫将军方延,晓畅军事,性行淑均,素为先帝所重,委以腹心之任;今日若能助我平定乱党,扶君从龙,抵定乾坤,论功当擢殿前太尉,爵封国公,出入台阁,辅弼社稷!”


    擢殿前太尉,爵封国公,出入台阁,辅弼社稷!


    方延心头被野心灼得滚烫,一时间忽视了所有风险。


    且不论能不能得好处,他背着皇帝投了荣王,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不管皇帝死没死,难道他还有第二条路可选吗!


    “殿下,您吩咐吧。您要臣做什么?”


    李询看着方延杀气腾腾的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声音轻得仿若呓语:“杀了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