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论战

作品:《主公她今天造反了吗

    “将主钧启:


    “愚无能,歼敌仅千余,愚所部死伤近百。胡酋已向东。伏请将主速速南下,入坚城固守为上。”


    “愚顿首再拜。”


    好快。


    景初的众心腹聚在一起看这封捆在弩箭上射过渌水的李愚手书,心中都有些忧虑。


    这胡酋无论是追击李愚还是反应过来中计,抑或是判断景初逃离的方向、决定渡河向东,都太快了。他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雷厉风行。


    他们才刚刚渡过渌水啊!


    “将主,李校尉实在是老成之言。”有将领难掩担心,“敌势大,我们还是守城较妥。”


    立即有人附和道:“是啊!将主,咱们南下吧!北宁府就在南边二百里,行宫所在,城高池深。如今刚到午时,咱们立刻出发,昼夜不息,最早明晚就能到北宁!仰仗坚城,胡贼就再无机可乘了!”


    景初盯了此人一眼,不作声。


    这员将领被看得发毛,声音渐渐小了。


    “人快还是马快?”景初挑眉,语气中带了质问,“我军步卒居多,敌军骑卒为主。路上若被追上,我等赶路疲惫不堪,如何能敌十万大军?不妥,此议不必再提。”


    这员将领垂头丧气,退回列中。


    陈玄感上前一步:“将主,标下以为,不若渡河西向。”


    “再渡河?”景初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文应这话倒有些意思。细细说来。”


    “是。”陈玄感揖首,“标下以为,胡人要渡河就让他渡,咱们回西边去,回大营去。将主您不是常说嘛,兵者,诡道也,出其不意,方能寻制胜之机。”


    景初颇为赞许,颔首道:“文应说的好。文应的用兵之道已得了孙膑三分真意了。”


    陈玄感受到将主赞扬,略有些得意,勉强压下嘴角。


    “但我不渡河。”景初接着道。


    众人皆不解。敌势大,何不避其锋芒?何况早上抢出皇帝后,将主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景初却好像知道他们的想法,解释道:“早上是早上,现在是现在。早上我杀了苏日勒的儿子,从乱军丛中抢出了皇帝,当务之急是与尔等汇合,出包围圈,那时当然要撤。”


    “但是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敌已进击三次,凌晨那次,我阵斩其将,破其包围,敌势已挫;李愚处,歼敌前锋千余,而李愚大部保全,敌气已沮;方才敌酋命渡河,而胡人不善水性,甚至连我部在何处都不知道,敌心已散。我军却早已渡河,修整良久,以逸待劳。此所谓以虞待不虞者胜!”


    “我军在大齐,背后是荡山三卫,交战越久,于我越有利;敌孤军深入,不能持久。此所谓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


    “我为将,能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且皇帝为我所救,欲制我而不敢——若无我颉颃苏日勒之势,他必死。此所谓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我军上下同心,以我之心为心,以我之命为行,兵为将拳,将为兵胆,此所谓上下同欲者胜!”


    “敌军虽众,却以利聚,心散则不能全功;我军虽寡,却以义聚,心齐则事半功倍。此所谓识众寡之用者胜!”


    “如今我势正盛,敌势正微,我有五必胜,敌有五必败,难道还不能让诸君将功业前程交托于我,随我痛痛快快打一场吗!”


    俯首叹服者有之,热血沸腾者有之,不以为然者亦有之。


    但是无论他人怎么想,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若今日景初败了,今日之论即便遗之后世,也不过发人一哂,被嘲不自量力、纸上谈兵;但若景初能以一万破十万,撵苏日勒灰溜溜逃回北胡,那今日这一番“五胜五败”之论,必将流传青史,成就她智将名帅的声名!


    她心里明镜一般。


    面对悬殊的兵力,她当然也会有战败的恐惧,这是人之常情。但是能克服恐惧而战,才是名将的基本素质。


    来吧,无论是胜是败,她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渌水,就在这里!这里,就是景初为苏日勒准备的决战之地!


    ……


    渌水西岸,望着汤汤渌水,苏日勒阴沉着脸。


    “大单于,部族的勇士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现成的桥。”


    苏日勒的一名亲卫跪在他的马前。


    “造。”苏日勒言简意赅。


    这名亲卫得了令,却不离去,跪在马前欲言又止。


    苏日勒不耐烦地皱起眉:“还有何事?”


    这亲卫连忙从怀里摸出一物递上去,看上去是支断箭,还有封拆开的书信:“大单于,底下人找桥的时候看到了这个。信原是绑在箭上的,下头人不识字也不懂事,给拆了。”


    苏日勒展眼看去,手上的信用的是上好的纸,他苏日勒虽不懂汉人的笔墨风流,用手捻上去也能感到纸张顺滑有韧劲。


    信件封皮上有八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败军之将苏日勒启。


    苏日勒面无表情地取出里头的东西,却见是半个带血的金狼护额,压着一张信纸。


    这金狼护额苏日勒太熟悉了。


    昔日他带着部族崛起于草原,仿照着汉人确立了草原的礼法。狼是屠哥的图腾,象征着单于身份的大纛上绣的都是金色的狼头。


    金狼为饰,除了单于,整个草原上,只有鸿台吉可以用。哪怕是单于其他的儿子,也只能用金雕护额。


    乌力吉,他的长子,草原的下一位君主,死在了一个齐国的女人手里。


    想到这里,他青筋直跳,几乎要压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除了悲痛,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也许还有一分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他苏日勒竟也败于女人之手的羞恼。


    他紧紧攥着金狼护额,打开信纸来看。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蠢驴又中吾计。”


    “你有闲心吃灰,我却无暇戏你。渌东埋骨处,来寻杀子仇。”


    “大齐羽林中郎将景初留。”


    苏日勒黑脸运气半晌,忽然又笑了。


    这女人觉得这张纸能顶什么用?能激得他失去神智,丢失战机?太小瞧他了。


    他将这一片信纸撕得粉碎。


    底下跪着的亲卫不敢抬头。


    “凡是经手过这封信的,是奴隶扔去喂狗,不是的话拖出去赏五十军棍。私自拆信的那个杀了,家人拨到忽图剌帐下为奴。”苏日勒淡淡吩咐。


    忽图剌是苏日勒宠信的将领,忠诚勇敢,但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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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狠戾,整治奴才们的手段叫同族看着都害怕。


    亲卫连忙应了。余光瞥见上头大单于一会气一会笑,阴晴不定,又不知道大单于还有没有吩咐,愈发不敢起身。


    却听上首大单于喝道:“还不滚?!”


    亲卫连忙滚了,去传大单于军令。


    很快军阵旁边堆起了一个土堆,顶是平的,十几个人被绑着跪在上面,剥去了上衣,军棍不断往他们的背上招呼。其中包括刚刚那个亲卫。


    大单于亲自下的令,现如今大单于还在中军,每一棍都打得实实在在,没有人敢放水。很快这些受刑者的背上就青紫、出血、皮开肉绽。


    五十下打完,自有人拖着这些死狗一样的人去单于帐前磕头谢恩,再往哪个柴堆草窠一丢,就没人管他们了。


    医者是没有的,古代医疗条件不发达,草原更是把跳大神当成医术。这些人伤得不轻,不管内脏破了还是伤口感染,哪怕是因脱了上衣冷风激出了风寒,都能轻松要了他们的小命。好在现如今是冬天,伤口感染的可能性小。


    若是能不死,就熬吧。大单于仁慈,留了情面,没叫他们做奴隶。只要能活下去,就还有出头的机会。


    若成了奴隶,那还不如死了。奴隶哪还算人呢?单于命拿去喂狗的奴隶,可不是杀了再丢进狗群的。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即便是这样,奴隶等闲也不敢寻死。自己一死了之是痛快了,可全家都是主子的财产。


    主子损失了财物,气不顺了,奴才们怎么能顺呢?家里其他的人,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呢?


    那个挨了军棍的亲卫喘息着伏在柴堆上,小心不叫伤口碰到脏东西。他心里转着这些思绪,庆幸着还好没牵累家人。打仗之前,有齐人去草原上做生意,家里存了一点药,这次出来就一起带上了。


    还好带上了,他心想,等他缓一缓,恢复一点力气,回去找几丸药吃一下。虽然不知道药效,但他至少知道齐人的药是草做的,吃不坏人。


    他同帐的袍泽搬着木料往渌水边走,大汗说要造桥,底下人再是不会造也要想办法造起来,还要又快又好。


    上峰的鞭子驱赶着他们,同帐只来得及丢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就连忙去勤于王事了。


    齐军隐藏在渌东一片土坡后面,景初驻马其上,远眺着忙碌的屠哥人。


    屠哥人不会搭桥,但是军中有荣王派来联络的齐人。搭桥需要一些经验和技术,但是浮桥就比较简单了。


    中原的战争中,浮桥一般是用船只相连,中间搭上铁链、木板,方便车马渡河。但此时若有船只,还搭浮桥干嘛?!因此不过就地从荡山伐来木料,劈开后简单烘烤,做成中空的船形。用绳索连结,上层架设木板,下层每隔一段就打下一排木头桩子。


    因为浮桥起得非常顺利,齐军中一时躁动。


    刘承业第一个按捺不住:“将军,胡人浮桥造得这么快,实在出乎意料。不用阻隔一二吗?”


    “不必。”景初见是刘承业,出于爱才之心,还是解释一二,“若我军有大量舟船,倒是可以水战。”


    她远眺对岸,目光幽幽。


    “但我们没有。如今只能等。”


    等一个战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