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作品:《你听懂我吗

    一桌人都没有字从嘴里蹦出,一个颇僵的沉默。


    周太太率先搁下碗筷,面色黑如浆泥,将楼梯木板踩得嗵嗵直响,周五爷毫无所动,接着用饭。


    “别要去理她,我养身体这些天,她在家里很耍威风,就是要灭她一灭!看她能张扬到几时,竟是不记得这公馆究竟是姓周还是姓她杜流芳的杜了!”


    周五爷的嘴角若是长了胡须,只怕此时已然哼哧哼哧被气得吹了起来。一面说,一面吩咐下人再上一双筷子给周怀鹤。


    程筝已无心思夹菜,满心满眼都充塞着“又来一劫”的荒谬感,而周怀鹤自从摔了筷子便一言未发,薄薄的眼皮儿整场就没抬起来过,静静接了递过来的新筷子,在那里很是没心思的样子。


    一顿晚饭吃得心不在焉,用完饭后终于可以散场,程筝是顶头痛的,很是用力气地思忖如何推了这要命的约。


    将行至楼梯,还未踩上去,侧面一道影子晃过,手腕霍地被那人捉住,两人肩膀错着,那人捏着她的腕留她的身。


    周怀鹤低首,沉坠的视线落在她鼻尖上,又快又轻地说:“去找周太太。”


    府里人多眼杂,他只轻轻地握了那么一下,声音也轻轻的,面色不大漂亮,阴下去许多,随即便松掉指节,扮起常态独自上楼去。


    可二人这细小的动作也全被对面的方秋水看了过去,他挑过来一眼,很快又旋身,拎着一盏紫砂茶壶去要茶水了。


    听他一言,程筝猛地醒悟过来,恰好周太太面色阴沉地提着她的皮箱子要走,程筝迈着快步跟在她身后。


    地板嘎吱作响,她拉住周太太的臂膊,太太的翡翠镯子冰凉凉的挨着她手心,程筝低低地说道:“太太你也把我带了走罢!”


    周太太斜瞪去一眼,甫一打开她的手。她的面子尽数掉在了餐室的桌子底下,此时声口很是难听:“你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来求我作甚?少来我面前讨嫌!”


    她高喊着:“我在周家很受男人的气,在杜家又很受那些臭嘴巴的气,左右我名字底下还挂了个洋货商场,我便是真同那贱东西离婚了又如何!要不是贪他那点臭钱,我何至于窝囊在这里!”


    周太太急头白脸的便要抢出去,程筝比他更急,拽着人说道:“太太,你去哪里也把我捎去罢!我真是无意犯你的忌讳,如果我今日不走,你觉着我真有法子抗衡周五爷么?我没有法子。今晚要么是他老当益壮霸王硬上弓,要么是我誓死不从咬舌自尽在这公馆里,说过来说过去,我的死活也并不在我自个儿手里捏着的。”


    周峥此时又到后院烟塌上去了,但再拖拉下去,只怕下人都要察觉二人在这里拉拉扯扯,届时便是周太太答应将她带出去,怕是也不成了。


    周太太慢慢地静下来了,她扭头望她一望,道:“你当我看不出你心里是什么打算?你不过也是看不上他,却又不敢得罪,只想让我当那个坏人拦在中间,这样你既可以不用伺候他,也唱了个白脸无辜相,姓周的怪不得你,只会怪到我脑袋上!是这样不是!”


    程筝记起周怀鹤很早说过,尽管周太太忍她一时,可只要日后烂舌头多起来,她总忍不了叫人家踩在正太太脑袋顶上的。


    “太太,坦白来讲,谁不为自己的小命多几分算计呢?我自己能逃到哪里去呢?他就不会再将我捉回去么?”程筝吸了很长一口气,急口道,“我是有意惹你同情,那也是因为在这家里只有您这位正儿八经的周太太可以跟老爷斗。再者说,老爷也不是个笨的,他真会为了我这么个野丫头,砍掉杜家这么粗一只胳膊么?他今日无非是觉得你叫他的周家主子的地位摇晃起来了,可日后还是要求你回去的,你们小打小闹一下最后还是各自归位,他图你的母家势力,你图他的遗产,那何必一定要牺牲我呢?”


    短时的默然过后,周太太定定瞧了瞧她,仍旧心绪不平,胸脯起起伏伏,没思忖太久,冷脸拽着她的胳膊将人往外拖。


    公馆里的下人见她一手拎皮箱,一手拽着六姨太,便涌上来喊着:“太太!太太!你这是做什么!”


    “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什么人都能踩在我脑袋顶上作威作福!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死丫头,周峥这老东西也真是不知羞,他将我迫走了便好过了!可这小丫头也休想留在府里当凤凰!”说着,俩人拉着臂膊一前一后小跑起来,惟恐后头的下人们拦了上来。


    门口蹲着许多黄包车夫,都是专盯有钱人家用车的,一出大门便能立马坐上,周太太提一只皮箱登上去,程筝连忙跟上去坐,催那拉车的脚夫:“快跑快跑!跑赢他们给你加钱!”


    身后人还追着“太太”长“太太”短地喊,还有喊“老爷”的。


    “老爷!老爷!太太将六姨太掳走了!”


    被“掳”跑的人正呼哧呼哧喘着气,擦擦额头的汗,回身望了一望,心道真是好险,再晚一些恐怕就跑不出来了。


    二人陷身在颠簸的胶皮车里,程筝万分感谢她:“我知道太太是菩萨心,太太帮我这回我准记在心头,若日后有事托给我,我也准给太太办得漂亮。”


    “受不起你的奉承。”周太太慢慢地掀起嘴唇,调子轻下去,“不过是你求我的样子叫我想起二姨太……”


    “二姨太?”程筝想了一想,“可府上人都说太太同二姨太关系不很好。”


    “呵。”太太轻嗤道,“因着上回也是我来扮这个恶人,秋茹不想嫁,求我这个正房太太来拦着,末了还叫姓周的记恨上,府上老妈子都嚼舌头说我容不得小的。”


    眼皮簌簌抖动,周太太掉过了脑袋,心里想的都是那个可怜女人凄然的下场,无依无靠的人若是惹太多男人怜爱,是一件顶倒霉的事,像个精美的物什似的人人都想拥有,上天入地,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愿与程筝这年青人多讲,她指使车夫拐弯,总归今夜走不出天津,她的皮箱里又只装了旗袍和金项链,只得去怀良的公馆先住。


    周怀良是周家三个少爷里年纪最大的,今年二十又七,念完军校领过几次胜仗以后,早早便从周家独立了出来,在外头自己住,平日作风也怪低调,深入简出,这处周公馆布置得也好不打眼,一座西班牙式小洋楼,红瓦粉墙,尖顶钢窗,程筝刚穿到这里来时,被捆在王利民的车里时见过。


    当时还被拦在门外,叫她打道回府,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如今好了,她又过来了,真是阴差阳错。


    “叮铃铃铃——”周太太不很有耐心,使劲揿了很多下门铃,径直将府里唯一一个管事的老妈子喊了起来。


    “嗳呦!”老妈子披一件花袄子,细眯着眼睛瞧她二人,“太太?怎么现在过来了?”


    “快来开门!这风忒冷,冻得我牙齿直打颤!”周太太催着。


    “就来,就来!”


    老妈子拉开门闩,将二人迎进去,付掉黄包车的钱,“太太怎么突然造访?我连个准备都没有,也真是……”


    “无甚缘故,不过就是我跟那人没话好讲了!”周太太作气恼相,踢踢踏踏往屋里走,将皮箱摔在沙发椅上,叫老妈子快给她倒热茶暖暖手。


    程筝扬着眼四下望着,室内衣架上挂着硕大一件黑色硬挺军装,像是能将她整个人埋进去似的。


    红木雕花柜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军刀、兵器,长的短的,大的小的,花样颇多,墙角堆着许多个上了锁的大皮箱,零零散散的也挂了几张黑白相片,不过都是跟军官们一齐拍的。


    老妈子一面倒茶一面打量起程筝来,“请教这位小姐的台甫?”


    程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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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起打量的视线,微微笑道:“我姓程。”


    周太太坐了下来,道:“这是周峥要娶的新姨太太,今儿周峥要留她同睡,人还没嫁进来呢,如何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闹这出?我受不过这气,将这丫头一齐拽了出来,且不能叫她跟周峥留在公馆里好过。”


    像是有意不多说一般,周太太另寻了个由头嚷嚷起来:“我同怀良说了许多次,这么大个公馆,怎么能只叫你一个老妈子打理?他偏说人多不适,一个佣人也不请,我可受不了!”


    许是动静忒大,将周怀良惊醒,他搭着楼梯扶手下来,半边身子被客厅的吊灯晃亮,眯了眼看过来。


    周怀良身上挂着滑腻腻的米色蚕丝睡衣,头发显得不很严整,整个儿凌厉的味道都少了几分,但委实要比先前那副浑身上下一个衣服褶都没有的模样要亲和上不少。


    “怎么这时间到我这里来?”


    片刻后,昏沉的视线向旁边定了一定,像是才看清她。


    他目光落了几秒,安静地收回。


    老妈子贴耳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周怀良不知听见什么字眼,面色凝若寒冰,视线又射向程筝的脸,叫程筝的毛发都要竖起来。


    这人那样看她是什么个意思?程筝很是莫名。难不成也是为自己母亲抱不平?对她有怨气?


    嗳。她在心底叹气。


    “先住下休息,有什么事明日白天再谈。”说完,周怀良的视线又向旁边晃过去,语气是听不出什么感情的,“张妈安排住处。”


    张妈略局促着:“良少爷,只有一件客室能住。”


    周怀良垂下眼去思忖几分,说道:“我记着你也许久没告假了,这几日便放假休息罢,回家看望一下你的儿子儿媳。”


    “可以是可以,那是将我的屋子腾出来给这位小姐么?可是今夜我也走不掉,要怎样安排?”


    “我体格小。”程筝适时客气起来,“在沙发上靠一靠就睡了,先前在香港鹤少爷那里,晚上有时候发困,窝在椅子上睁眼便天亮了,我不大挑。”


    “老三连屋子都不惜得为你布置?”周怀良忽地这样说。


    程筝替周怀鹤解释:“那晚他也窝在椅子上睡的,双双都累了,无人在意这些。”


    “不用这样委屈,我这里不会叫客人睡沙发。我正计划起来批一夜报文,催得紧,母亲住我房间,程小姐便去那间客房。”


    “时间这样紧张么?”周太太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可别像老三一样闹得病怏怏的。在整个周家心里,周怀良都是顶梁柱似的要挑大梁式的人物,是与别人很要不同的。


    张妈为周怀良取来外衣,他说:“时局每天都在变。”


    下一刻再将视线从地板抬起来时,正对上程筝的视线,在他的头发与睡衣上轻轻落下,随后又敛了回去,作沉思状。


    一灯如豆,点亮的电灯如同一粒幽幽的火焰,周怀良在看见那灯火在她青色的雪纺袍子上徐徐地升起、徐徐地落下,胀开、又缩紧了,最后如同结冰一般凝在她的双眼里。


    她那双眼有些过于灵慧了,眼光好似直直射穿他,眼睛像嘴巴一张一合在讲话一般,说:你这话诓诓周太太就算了,要是真有紧急到需要彻夜批复的文件,何至于早早睡觉,将头发睡得乱糟糟地下楼来?


    周怀良打过几场大仗,带领过不少参差不齐的新兵,其中不乏有蠢笨如牛听不懂他指令的,莽着白白搭掉自己的小命;有讲两遍才能听懂的,也有一遍便能会意的。


    却几乎无人能让他什么都不说,仅用眼睛瞧上一瞧,便将他钉穿的。


    可这个人,今夜是差点同他父亲圆房,逃到他这里来的。


    可这个人,是他父亲的姨太太,委实可惜了些。


    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