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治大宋文官各种不服,往死里整!◎


    临安城,浙江亭外。


    六十八岁的老丞相叶颙满面春风,神采飞扬,带领百官站在江边,迎接刘裕一行人的到来。


    今天真高兴啊真高兴!


    自从拜尚书左仆射,也就是俗称的“左相”,他就没经历过一天的舒心日子。


    外有金兵纵横捭阖,威压江南,内有奸臣当道,把持朝纲。


    龙大渊、曾觌这两个混账,仗着是宋孝宗的故旧,窃弄威福,凭陵跋扈,搅得朝野乌烟瘴气。


    叶颙屡次上书劝诫,宋孝宗是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见去,不仅未收敛,还给两大权奸升官,保送他们青云直上。


    气得老相公心灰意冷,身体每况愈下。


    恰逢此时宋孝宗郊祀,突遇冬雷,举国震惊,以为大不详。


    叶颙当即找了个“此乃灾象,是臣失德”的借口,收拾行囊,准备乞骸骨归乡。


    结果辞职书还没交上去,这一轮许愿就开始了。


    刘裕要来本朝当皇帝,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一雪靖康耻指日可待!


    叶老相公顿时精神一振,头不痛,腰也不疼了,麻溜将纸撕得粉碎,踌躇满志地准备开始新征程。


    至于前任宋孝宗,在他的心里,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怀着与他相似想法的,还有尚书右仆射魏杞。


    本来吧,魏杞同样因为祭祀遇见冬雷之事,引咎罢相归乡,现在对此事也是绝口不提。


    什么辞职?


    根本辞不了一点!


    他还可以再为大宋奋战数十年!


    魏杞在隆兴二年,曾代表南宋出使金国,签订议和协议。


    俗话说得好,弱国无外交。


    金朝皇帝狼子野心,悍然出兵侵吞江南,彼时更是在战场上取得了绝对优势,岂能将他区区一个南人放在眼中。


    非但气焰嚣张,要求割地赔款,而且罔顾外交礼仪,在要求魏杞执臣子礼被拒绝后,居然对其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魏杞怀着决然赴死之心,孤身入敌营,横眉冷对刑罚与刀剑。


    朝堂上,金人击打他的膝盖让他跪下;


    金朝皇帝断绝了他的饮食,重重枷锁将他关押,一连许多日;


    一百多天内,魏杞连续经历了绝食、下狱、打骂,几度遭逢绝境,却始终巍然不屈。


    他离开金营归国的时候,已然须发皆白,鬓如霜雪,最后终于促成了《隆兴和议》。


    世人都赞颂他的风骨,宁折不弯,不畏强权,纵刀剑在颈、斧钺伏诛,也毅然决然不改其志。


    但是……


    如果有的选,魏杞宁愿不要这样的风骨。


    当一个王朝在战场上一败涂地,节节败退,居然只能依靠他一介文人进入敌营,严辞铿锵,视死如归,挽回最后一点帝国的颜面。


    这,又能算得了什么?


    魏杞绝非那些迂腐的儒生,生于高墙之中,不识稼穑之艰,黎民哀苦。


    他幼年就经历过南渡过江,战火纷飞,父祖都是协助韩世忠抗金的部众,与金人有着世代难消的血仇。


    这一次出使,更是亲眼见到了沿途河山疮痍,血流千里,皆是金人犯下的罪孽。


    他悲愤过,抗争过,甚至欲以死明志。


    可是弱国无外交,可是人微言轻,可是南宋的国力与战力摆在这里,魏杞一个人又岂能独挽狂澜?


    他归来之后,宋孝宗与太上皇都十分喜悦,赏赐他大量钱财与宝物,皆被魏杞拒绝。


    因为他问心有愧。


    纵然已经竭尽全力,《隆兴和议》仍是一份毫不掩饰的剥削协议,不仅要以叔侄相称,还要割让土地,以及缴纳大量岁币。


    魏杞见皇帝如此高兴,顿时心凉了半截。


    一退再退,靖康耻,何日雪?


    现在可好,刘裕来了,而且还带着北府兵,直捣黄龙指日可待。


    面对这位杀神,别说是逼他低头签和议,他不将对方政权摧枯拉朽地毁掉,帝王宗室全部做成六味地黄丸,金人就该烧高香了。


    “真想在有生之年回,再中原看一看啊……”


    一声叹息轻轻飘散在风中。


    ……


    此刻,文武百官几乎都来到了浙江廷外,绯袍正装,衣冠齐肃,等待新主的到来。


    因为北府水师需要临江停靠的缘故,他们借用了原本南宋的水师阅兵场地。


    钱塘江边,长风浩荡,川流驰骛,白浪如珠玉飞溅,很快就沾湿了衣袖,却无一人敢出言抱怨。


    在此等候的众人当中,成分很复杂。


    既有魏杞、叶颙这种一心为公、想要早日破虏复仇的良臣,也有不少立场灵活之人,看见刘裕率领北府大军前来,当场就给跪了。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不如趁早投诚!


    反正是汉家天子,又不是异族帝王,连国号都不用改,何必负隅顽抗!


    更有些人痴心妄想,觉得北府几乎都是武将,即便刘裕来了,还是得依靠他们这群士大夫治理天下。


    届时,仍可继续维持现状,舒舒服服过日子。


    众人趁这个等待时间,抓紧阅读《宋书》。


    从《宋武帝本纪》开始,将刘裕以及北府全员的传记尽数背诵,生怕到时候说错话踩雷。


    “称呼首先得改一下吧”,忽有一人提议说,“不能再叫「官家」了。”


    百官惊问为何。


    那人道:“在两晋南北朝时期,只有蛮夷君主才叫「官家」,这个称号就始于羯奴皇帝石虎。”


    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暗赞他想得周到:“对对对,还是直接叫陛下好了,或者叫圣主。”


    简直不敢想象,刘裕一生都在驱除鞑虏,听到别人用胡虏一样的称号来称呼自己,会怎样勃然大怒!


    “其实,就算喊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知者无罪嘛。”


    那人往后翻了一页书,神色淡定地说,“根据史书记载,咱们这位陛下心胸宽广,从不会因言罚人,王镇恶就算当着他的面怒声说「寄奴误我」,也只是一笑置之。”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


    虽说如此,但我们又不是王镇恶,还是小心些好。


    宋书共一百卷,十本纪、三十志、六十列传。


    帝纪开头自然是刘裕这位宋高祖,臣子列传以刘穆之开头,唯一独立成篇的单人传记是谢晦。


    通读完整本书,就一个感觉,刘裕是真护短啊!


    得罪他本人问题还不大,但如果当着他的面开罪刘穆之,或者他养的北府那群崽,嘿嘿,家族套餐已经在路上了。


    有人道:“那么问题来了,咱们陛下最爱的臣子是谁?谁最不能得罪?”


    “当然是刘穆之。”


    那人无语,你这不是废话吗:“除了刘穆之呢?”


    “是谢晦吧,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高祖深加爱赏,群僚莫及」,平时百依百顺,进言无有不从,一直留在身边,舍不得放他出镇外地。”


    “我赞同,而且谢晦文武双全,未来是托孤大臣之首,陛下给了他八州数十万兵力,以河山相托。”


    “正所谓,「出治戎于禁卫,入关言于帷房。分河山之珪组,继文武之龟章。禀顾命于西殿,受遗寄于御床」……”


    “我觉得是沈林子,传记里出现了十多次高祖赞、高祖赐书曰、高祖赐书劝勉、频赐书褒美,每次出征在外,都能收到好多问候和夸奖。”


    “沈林子可以随意带刀出入禁内,生病了就搬进宫住。因为母丧伤心,满朝文武都被下诏过来安慰他。”


    “明明是檀道济,亲自抚养长大的军事接班人,北府兵的下一代领袖。”


    “还有沈庆之,这家伙大字不识一个,妥妥的文盲,居然也能成为北府核心,陛下为了教他兵法,甚至制作了好多图画。”


    百官讨论一阵,但觉刘裕宛如一位端水大师,主打一个雨露均沾,北府每一个名将都被照顾得很好。


    忽听一人冷不丁地说:


    “呵呵,我看是王镇恶。”


    “他一个归正人兼秦国余孽,却能得到如此信任,倾尽所有,独领三军,甚至进封龙骧大将军……这可是最高武将职之一,也是当年秦王苻坚登基前的封。”


    谁这么勇,现在还敢提起「归正人」三个字,不要命了?


    众人惊愕看去,发言人乃是先丞相史浩。


    不禁下意识往旁边挪远了点,生怕等会动起手来,血溅自己身上。


    ……


    传送门光芒亮起。


    叶颙一个箭步上前,对着光影里的人敛裾拜倒,声音朗朗道:“微臣吏部侍郎边尚书左仆射兼枢密使宰相国用使叶颙叶子昂,叩见圣主。”


    万朝观众:“……”


    好家伙,这么长的头衔!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辛弃疾。


    万朝观众看着他,觉得如果不来一句,“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大宋名臣、单骑冲阵的绝世将星、千古文豪、词中之龙、开创文坛新流派的宗师辛弃疾”——


    都显得不礼貌了。


    “使不得”,辛弃疾连忙伸手,将这位无比激动的白发老相公扶住,“陛下在后面。”


    “小友就是辛幼安吧”,叶颙顺势握住他的手,语气热络地说,“今日一见,当真是神清骨秀,天生将帅,一表人才。”


    辛弃疾无语了片刻:“叶相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我南归时,曾与阁下在选德殿中相见过。”


    “哈哈”,叶颙拈须微笑。


    只要他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当即无比丝滑地切入下一个话题:


    “小友的美芹十论洋洋万言,出筹军旅、入典制诰,实乃真知灼见,惜哉从前未曾有幸得见,遂致埋没。”


    旁边的老大人们一拥而上,或矜持,或热情,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了起来。


    或曰“少年英才,如今得遇明主,前途不可限量”。


    或曰“我大宋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真有当年岳武穆之风”云云。


    在场的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可好听了。


    这个关头,自然没人再提什么重文抑武、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之类的鬼扯。


    君不见王镇恶等人,就在一旁听着?


    北府兵在刘裕面前是一群乖崽,在外面全是混世大魔王,人均都有许多灭国战绩。


    他们的刀锋可不讲道理。


    万一惹恼了,当场送你上路。


    文官们纵然有些硬骨头,不怕死,却也想着一死流芳青史千秋万世名,而不是憋屈地被当成立威对象诛杀。


    ……


    史浩悄悄离开了百官队伍,决定自救。


    先前《辛弃疾传》贴出来,观众们看得明明白白,就是他一直和辛弃疾过不去,极端歧视北人,提出了“归正人”这一概念。


    甚至还诞生了一句名言:“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何不起而亡金?”


    史浩位高权重,甚至还是宋孝宗的帝师,影响力之巨,在当朝不作第二人想。


    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是表个态,就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地为了讨好他,去打击辛弃疾。


    辛弃疾每一次被贬官,背后几乎都有他的身影,可以说是造成对方人生悲剧的一个最重要推手。


    现在是乾道三年,史浩作为大宋著名软骨头,主和派代表,已经写了很多反对北伐的奏章,积压在中书。


    甚至还拆了两淮边防,解散卫队,真是一个实打实的国家罪人。


    史浩生怕被秋后算账,当即准备找个庇护者。


    但他身居高位惯了,委实放不下身段,去讨好辛弃疾一个小辈,加上辛弃疾身边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挤不进去。


    于是灵机一动,打算去找同乡谢晦攀攀亲,表明投诚之意。


    谢晦在北府的地位很高,「简在帝心」这四个字,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史浩找过去的理由也很充分,谢晦是陈郡谢氏人,出生在会稽,恰好是自己的浙地同乡。


    而且又和王镇恶有仇,彼此立场敌对,肯定也反感北方归正人。


    什么?


    你问史浩怎么知道他们有仇?


    那必然啊。


    谢晦的祖宗谢安、谢玄打的淝水之战,正好灭了王镇恶的爷爷王猛一生为之艰辛付出的前秦,这能没仇?


    而且都说,“关中良相即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


    都在一句话里相提并论,彼此死斗、争论不休了,这能没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