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品:《可我是个正经人

    “老大!”


    “十爷!”


    数道吧嗒声迭起, 紧随其后的是岑拾的大喊“不许开枪”。


    岑拾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咳嗽几声,眼睛闪烁, 不敢正面与连睿廷对视, 缓了半天才开口:“睿睿廷,你先出去, 听……听我解释。”


    “解释?”连睿廷冷笑, “行,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不过你最好快点, 没剩多少时间。”


    “好。”岑拾轻轻应了声, 连目送他离开的勇气都攒不起来。很快厂房重回寂静,他闭上眼, 回想着今天和连睿廷相处的点滴画面, 电影院隐秘角落里险些失控的吻,游乐园抛去所有顾虑的畅玩, 美好得他压根舍不得睁眼。


    可现实冒着热乎的血气燎着他的眼皮。


    许久他呼出口气,一睁眼,地上那滩血洼刺痛了神经。他本来想赌一把今晚能躲过去, 再偷来几日苟且,再看看月亮。


    李惘却没等他来便直接杀了小奇。呵,连苟且都没了。命运啊命运,你可真待我不薄。


    岑拾扯了扯嘴角, 面向一众跟他许久, 此刻依然保留信赖的手下,张口:“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其他仓库都被警方抓了个正着,这是最后一个, 不过也快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走吧,能走多远看你们的命。”


    东子上前两步:“老大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是啊,一起走吧。”


    “一起东山再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互相顾虑的人顿时燃起新的斗志。


    “东山再起?”岑拾轻笑,眼里浮起一股如释重负,“我等这天等得快干枯了,为什么要东山再起?”


    从他得知连睿廷进入检察院,就幻想着有一天被他亲自审判。通过冰冷的监牢,近距离看看他。


    可现在连睿廷施舍了他一段如此美好的时光,值了,千刀万剐也值了。


    “老大……”众人安静下来,东子看了眼外面,不解地问:“你就这么喜欢大嫂吗?喜欢到甘愿赴死?”


    岑拾闷笑了声,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是字,随后不耐烦地催促:“不想坐牢就快滚,下半辈子老实做个人,给自己积点德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仓房,没有再管身后的人。


    不远处的车前伫立着一道背影,暗蓝天空黝黑山影,衬得那道蒙着昏黄的身影如此渺小,山风呼啸肆意,他的头发翻飞似野鸟的绒羽,好像随时都能腾风而起,谁都抓不住他。


    一股悲凉漫过心头。


    今晚没有月亮,岑拾放空所有思绪,一步步走向他的月亮。


    他在连睿廷旁边停下,浓郁的血腥味从车里飘出来,压得他抬不起头。


    连睿廷失神地眺望远山,糊成一团的树叶哗哗作响,隐在黑夜里,热烈又寂寥,合唱着没人听懂的歌。


    就这样静默许久,岑拾抬眸看着连睿廷朦胧的侧脸,说:“我没想对小奇动手,我还记着暑假一起去海边度假。”


    连睿廷偏头问:“如果没有那个约定,你会动手吗?”


    岑拾僵住,垂下了头。


    “所以我应该感动吗?”连睿廷的面容融进夜色,风吹得嗓音飘忽,“我应该感动,心狠手辣的十爷,为了我留下一个叛徒的命,为了我甘愿跳进陷阱自投罗网?”


    一个多月的来往,处处透着不寻常,多问一句窗户纸将不复存在。一个按捺不动收线,一个装聋作哑咬钩,这场心照不宣游戏的背后,是一个人长达十五年的深情。


    他似乎应该感动。


    “不用,”岑拾猛然抬起头,哽着嗓子,艰涩道:“你不用感动,也不需要感动,是我得谢谢你,给了我美好的一天,你本可以不用这么做。”


    连睿廷重新看向远山,沉默片刻说:“大概还有点时间,这时候是不是该说说你的故事?”


    “你想听吗?”岑拾轻声问。


    连睿廷跳上车头,双手撑着车面,“说吧。”


    岑拾低垂着头,扯起一抹怀念的浅笑,释然地叹了声气。


    故事。


    故事的开篇是一位初入社会的女人被h老大□□生子。善良淳朴的女人,没有将对h老大的憎恨转移到孩子身上,反而倾注所有悉心照料。母子两相依为命了十七年。


    最近h老大频频找上门,美名其曰重续父子之情。


    岑拾听着想笑。


    但很快笑不出来。他所在的中学一般,教学一般管理一般,岑闽东轻易便能插进手。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人扰乱教学,学校委婉劝退,一尊惹不起的大佛,除了送走别无他法。


    母亲得知后一句话没说,辞去高档饭店的工作,托关系托人情进入远洋中学,那所聚集官富上流子弟,全市最好的中学,做起食堂阿姨,恳求管理睁只眼闭只眼,允许儿子进出学校。


    岑拾不知道母亲究竟付出多少,才求来这个通融。所谓进出学校,不过留在图书馆学习,躲在教室外听听课。


    但这所随便拎个学生都不太普通的中学,岑闽东无法再随意骚扰。他能获得稍许喘息,像个正常少年一样读书识字,机会难得。


    “第三题应该选c。”


    头顶突然传来说话声,窝在树下做题的岑拾猛然仰头,一个过分精致漂亮的少年坐在树干,两条长腿晃啊晃。


    他睁大眼睛,一瞬记起这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男生。


    上周回家路上,遇到来找他的岑闽东手下,谈不了两句,一言不合就干上架。


    他一个人对三个人明显吃力,很快就被揍趴下,他们揪起头发要他服软。


    怎么可能?岑拾当即朝那人吐了口带血的唾液,因此招来更狠的毒打。


    就在他以为要被打死时,压在他身上的人突然掀飞出来,一个少年不知道使的什么招,轻松将那三人打得滚地哀嚎。


    “还好吗?”


    一道清脆带着点变声期独有沙哑的嗓音唤回他的愣神,头一抬,一个唇红齿白,漂亮得不像真人的男生弯腰递来纸巾。


    想到自己此刻必然鼻青眼肿,相形见绌下,岑拾别开了头,没好意思看他。


    男生也不在意,将纸巾放到他怀里,又问:“需要帮你叫救护车吗?或者送你去医院?”


    岑拾立马摇摇头,哑声拒绝:“谢谢,不用了,我没事。”


    “走了。”打架的男生走过来,看也没看地上的人。


    岑拾却叫住他:“多谢。”


    男生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依旧没有施与丝毫眼神,“不用谢我,他要帮忙,我没打算多管闲事。”


    岑拾有些尴尬,重新看回递纸的男生,对方弯起眼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不用谢,你真的不需要去医院?”


    “不用。”岑拾抿了抿唇,小声说了句谢谢。


    男生耸了下肩,没再说什么,和另一个男生一起离开。


    岑拾望着他们的背影,捡起那叠纸巾擦脸,淡淡的虞美人花香扑鼻而来。


    信息素吗?他拿下来看了眼,那两道身影已然不见踪迹。他当时心生后悔,应该问个名字。


    没想到后悔这么快就得到结果。


    岑拾抓紧笔,仰头问:“哪道?”


    男生借着树干轻巧跳下来,身形矫健,像一只飞扑下来的燕子。然后燕子转眼便到他面前,指着书上的一道题说:“这里,这是固定搭配,应该选c。”


    岑拾顺着手指看去,呆呆地哦了声,划掉答案填上c。填好,再看男生:“你……你在树上干什么?”


    男生大咧咧地坐到他身边,煞有其事说:“我在跟知了商量个事,希望它们在午休时间暂时消停会,但它们说那是天性,它们控制不了,我想了想确实,天性应该得到释放,所以只好算了。”


    ……这是童话故事吗?


    岑拾脸上浮现欲言又止的神情,嘴唇启又抿,最后回了个硬邦邦的哦字。


    “哈哈哈,”男生突然笑起来,那笑容比春夏之交的阳光还灿烂,暖洋洋,没有难解的燥热。他拍上岑拾的肩膀,双眼弯弯,“你的反应也太可爱了。”


    可爱……岑拾脸咻地一红,这是正常意思吗?不过男生的眼眸亮晶晶,应该是本意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可爱,真奇怪。


    “你叫什么?哪个班的?”男生托着下巴,笑眯眯问。


    “岑拾。”


    “你还有个弟弟叫守信吗?”


    岑拾微窘:“没有,我我是独生的。”


    “好的,”男生又笑了笑,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很有趣的名字,我叫连睿廷,一班的。”


    突如其来的靠近,岑拾呼吸凝滞了几秒,结巴起来:“哦嗯,挺挺好听听的名字。”人与人之间是可以靠这么近的吗?


    “你呢,还没说你哪个班的,我好像没见过你。”连睿廷歪着头,眼里流露出困惑,“你怎么呢?中暑了?不至于吧。”说着他上手去摸岑拾的额头。


    岑拾大惊,猛地往后避了避,片刻意识到反应过度,尴尬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对对不起,我不太喜欢和别人接触。”


    连睿廷悻悻收回手,“不好意思,我唐突了。”


    “睿廷!”不远处有个男生叫了一句。


    连睿廷重新绽开笑,扔下一句“走了”,脚步轻快朝男生小跑过去,临近张开手臂,扑到那人身上,勾肩搭腰走远。


    真亲近啊。岑拾望着,认出那人就是那天出手的男生,心里涌起丝丝羡慕,原来朋友是这样的。


    他没有朋友。槐花路三号,人口密集,一点八卦风似的迅速席卷到每个角落,他们说他妈是做鸡的,爸是h老大,所有人对他避如蛇蝎。上了学,同班同学有不少槐花路三号的人,风言吹到学校。


    到中学,同学思想成熟些,看待他不至于牵连,但岑闽东出现了,把好不容易缝起来的人际来往,撕得稀烂。


    想到某个人,岑拾忍不住咬牙,撇去越来越深的恨意,抬起头看了眼刚才连睿廷坐过的树干,低头在练习册空白处写下“连睿廷”三个字。


    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光荣榜常客。经常旁听的那个班级,ao口中的常客。


    Alpha多数长相英气俊朗,论漂亮精致Omega偏多,他第一次见alpha能用漂亮来形容,甚至美。


    想到那张脸,岑拾又忍不住叹气,老天真是偏心,赐予优秀又赋予美貌。他是被老天遗忘的人吧,没一样拿得出手。


    一声叹息过后,岑拾恍然发现自己今天有点多愁善感,人与人对比,真的会气死人。他自嘲一笑,拿好练习册准备去图书馆。


    他偶尔会产生像他这样的人学习有什么意义的埋怨,不如趁早去打工赚钱,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但母亲觉得他才十七岁,尚未成年,应该和普通孩子一样上学读书,按部就班走正常的人生路。


    他只有母亲,自然得满足母亲的心愿。


    但没过几天,他唯一拥有的母亲,被人撞死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