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澜声音很低很轻，手指放在秦时阙的腿上。


    小孩儿的目光里满是澄澈，希冀地看着秦时阙。


    他太小了，并不知道瘫着，成为一个废人意味着什么。


    他总以为，爹爹只是暂时生病了，毕竟娘亲说，只要好好地吃饭乖乖听话，生病很快就会好起来。


    所以在赵明澜的认知里，秦时阙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秦时阙听到他这话，低头看向小孩儿。


    那样一双干净的眼神，里面全都是对他好起来的期待：“等到爹爹好起来，就可以陪着贺儿出去玩啦。”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在轻轻地给赵明澜揉捏着腿。


    如果秦时阙不看的话，他根本就感觉不到赵明澜的动作。


    可是小孩儿觉得他会好起来。


    秦时阙一时之间，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酸胀得疼。


    他深吸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问赵明澜：“贺儿觉得，现在我陪着不够吗？”


    赵明澜摇头：“不是呀。”


    赵明澜想着，跟他讲：“如果爹爹好起来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骑马，去郊游。最重要的是，生病了会不舒服。”


    赵明澜轻声说：“我不想让爹爹不舒服。”


    他跟爹娘还有家里的人，都要平平安安的。


    秦时阙垂眼看着他，这是自己的孩子，是他不曾预想过，却在得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感谢上苍的孩子。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赵明澜的头。


    “会好起来的，我努力好不好？”


    等到赵明澜再一些，就会知道，秦时阙是永远的废人。


    不，或者他根本等不到孩子长大，也许就已经去世了。


    所以，在赵明澜还不明白这些的时候，就先让他有一点点的期待吧。


    期待他的父亲，有朝一日可以站起来。


    毕竟小孩子总要有期待的。


    秦时阙这话，赵明澜顿时点头：“好哦。”


    他一面说着，一面继续给秦时阙捏着腿。


    “这样的力道可以吗？”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秦时阙会疼。


    秦时阙分明没有任何感觉，可在这一瞬间，却觉得一颗心都柔软了下去。


    他无声地弯唇，笑着跟人讲：“可以的，谢谢贺儿。”


    这么柔软的孩子，是他的儿子啊。


    ……


    这一夜，赵明澜很久才睡着。


    就连睡了，他的手也放在秦时阙的腿上，枕着秦时阙的小腹入睡。


    秦时阙就这么看了他一晚上。


    直到天色将亮，赵明澜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被夸赞睡觉姿势十分老实的小孩儿，在睡梦里就像是一个滑不溜秋的小泥鳅，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蛄蛹了一圈。


    最后还是被秦时阙给搂到了怀里，父子二人才安心睡去。


    赵明澜自然不知道自己夜里是什么姿势的。


    早起的时候，还要秦时阙夸奖自己：“我睡觉是不是很乖？”


    秦时阙默默地将赵明澜夜里睡觉的奇葩姿势赶出脑海，附和地点头：“贺儿是最棒的小孩子。”


    赵明澜当时就开心了。


    等到回去见了姚兰枝，赵明澜又将这话给她重复了一遍。


    “爹爹夸赞我睡姿好哦。”


    姚兰枝在心中啧了一声，什么叫慈父多败儿。


    但对上赵明澜期待的小眼神，到底是没忍住，也继续做了慈母。


    “你爹说得对。”


    她笑眯眯的，给秦时阙挖坑：“下次多去找你爹，陪着他一起睡。”


    反正慈父喜欢呢，那就多尝尝甜蜜的负担吧。


    总归也就这两年，等到赵明澜大了一点之后，就算是秦时阙想让着孩子陪着自己睡，那都难了呢。


    姚兰枝默默挖坑，赵明澜倒是答应得很痛快。


    于是到了晚上，秦时阙的房间就会再次迎来那个小娃娃。


    对此，秦时阙半点不觉得是负担。


    甚至还很欢喜，毕竟赵明澜愿意粘着他，说明他这个当爹的做得还不错。


    然而赵明澜只跟着他睡了三日，到了第四天晚上，就不来了。


    秦时阙等了好半天，见天都黑透了孩子也没来，索性推着素舆，过了那道门，到了一墙之隔的人家。


    结果还没等到院子里，先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


    是赵明澜正在给姚兰枝讲述今日学的功课呢。


    小孩儿讲述得兴致勃勃，姚兰枝一面拿了个刺绣的架子，一面听他说话。


    “娘亲，贺儿背得对不对？”


    姚兰枝笑眯眯地点头，就瞧见了外面的人影。


    “王爷怎么来了？”


    她还以为秦时阙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当时就将绣架放下，起身迎接。


    赵明澜瞧见他，也开开心心地站起身，去接人：“爹爹！”


    秦时阙见状，才无声地松了口气，一面问：“贺儿这是在背书呢？”


    赵明澜欢喜地点头，说：“我都记下来了，娘亲还夸我呢。”


    姚兰枝见他二人亲近，自己给秦时阙斟茶，等到秦时阙接了，又问：“是有什么急事儿？”


    秦时阙摇头：“没有，我过来看看贺儿。”


    他总不能说，他以为孩子是忘记来自己这里了吧。


    但是姚兰枝是谁。


    一看秦时阙的目光总是在赵明澜的身上徘徊，想了想就懂了：“接贺儿去睡觉的？”


    这几天赵明澜都过去，估计秦时阙已经养成习惯了吧。


    谁知没等秦时阙说话呢，就听赵明澜先道：“贺儿今晚要陪着娘亲哦。”


    姚兰枝还没听他说呢，闻言倒是有点稀奇，笑吟吟地吻：“怎么不去陪着你爹爹？”


    赵明澜一本正经道：“因为，夫子说了，要平衡之道。”


    夫子讲了一大堆，赵明澜听懂的不太多，但是哥哥给他翻译了一下，赵明澜就明白了。


    打个比方比如陪了爹爹，就要陪伴娘亲。


    不能不均衡。


    所以，今晚赵明澜就来陪姚兰枝啦！


    赵明澜一脸得意，搂着姚兰枝的胳膊：“贺儿没有忘记娘亲哦。”


    他可是一直被夸赞的宝贝呢！


    姚兰枝乐不可支，捏了捏他的脸：“是，贺儿好乖。”


    说完，她又促狭地看向秦时阙：“看来，王爷今夜要无功而返了。”


    谁能想到呢，大名鼎鼎的宁王殿下，夤夜前来，居然是为了带儿子回去跟自己睡觉。


    关键是，还没带走。


    姚兰枝笑吟吟的，秦时阙哪儿能不懂她的意思，当下就笑道：“谁说我是无功而返的？”


    秦时阙虽然是来看一下赵明澜的，但是眼下来了之后，也不打算立刻就走。


    “贺儿方才不是在背书么，不如再给我背一遍？”


    之前每天都要听赵明澜跟自己絮絮叨叨的，今日不听一下，秦时阙还不太习惯。


    赵明澜倒是觉得很开心。


    小孩子正是处在爱炫耀的阶段，他无时无刻都在希望被夸赞，这一点上，两个长辈给的情绪价值都特别足。


    于是，等到赵明澜给秦时阙背了一遍自己今日学习的内容之后，他又在秦时阙的鼓励之下，掰开了自己的笔墨纸砚。


    这套笔墨纸砚还是秦时阙送的。


    不算是价值连城，但拿来给小孩子开蒙还是浪费得很。


    秦时阙倒是不觉得浪费，对他来讲，给儿子跟姚兰枝用了，那什么好东西都是理所应当的。


    秦时阙对自己粗糙得很，但对于他们母子二人，却是十分大方。


    半点不吝啬。


    这会儿赵明澜拿起来写歪歪扭扭的狗爬字，秦时阙倒是耐心得很。


    只是推着素舆，到了赵明澜的身侧，等到赵明澜再次错了之后，他握住了赵明澜的手。


    “贺儿，这一笔要这样写。”


    他耐心十足，握着小孩儿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字体。


    姚兰枝就坐在外室，看着书桌后面的父子二人。


    烛火映照，投在他二人的脸颊上，打下一点点的阴影。


    若是他二人不放在一起，那么看得还不明显，但尤其是此刻，也让姚兰枝惊觉，这父子二人的相似度有多么的高。


    不愧是父子。


    等到赵明澜写完之后，他下意识抬起头看秦时阙：“爹爹，这下怎么样？”


    秦时阙笑着夸他：“贺儿写得很好。”


    他是一个合格的慈父，半点不会给赵明澜施加压力，也许是因为在他的眼底，赵明澜做什么都是好的。


    赵明澜被夸赞了更开心，居然直接写了一整张的大字。


    等到他打了个小哈欠，秦时阙才摸了摸他的脑袋：“时候不早了，贺儿去睡觉吧。”


    赵明澜得了这话，点头去洗漱了，丫鬟陪着他一起。


    走之前，还跟秦时阙说：“爹爹，你等我一会儿哦。”


    秦时阙见状，也跟着点头：“好。”


    他本来是打算走的，但孩子挽留，他便又留了一会儿。


    倒是姚兰枝看他这模样，拿了帕子来，递给了秦时阙。


    秦时阙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手指都是干净的，没有沾染墨水。


    姚兰枝有心起坏心思不提醒他，又觉得秦时阙脸上着实有碍观瞻，于是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一侧。


    秦时阙瞬间了然。


    他拿了帕子来，在脸颊一侧擦了擦，就发现帕子上有一块墨点。


    “擦干净了么？”


    姚兰枝笑眯眯的：“擦干净了，不过，王爷可知道自己方才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