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死死揪着胸口昂贵的云锦唐装前襟。


    他咳得面色紫涨，浑浊的老泪纵横交错，顺着深刻的皱纹沟壑蜿蜒而下。


    “家门不幸！天大的家门不幸啊！”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苏正华这混账，他竟敢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勾结外人，谋害自衍！他这是要把苏家百年清誉都葬送了啊！”


    他口中的外人，显然是指被带走的苏卫东，仿佛这样就能将苏正华的罪责推卸掉一部分。


    周慧的哭声紧接着响起，抹着还没流出眼泪的眼角，拉着失魂落魄的苏婉的手：


    “婉儿，我的儿啊，让你受惊了，是我们苏家对不住你，对不住自衍啊！正华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你也别怪爹娘……”


    苏婉脸色惨白，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抓着谢自衍的手臂，又顾及谢自衍的身体，没有抓太紧。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如同浸在冰水里，四肢百骸都僵硬麻木。


    她看着试图辩解的父母，有些陌生，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迷茫。


    最信任的大哥，竟然在背后策划刺杀她视如己出的侄子？


    疼爱她的父母，竟然第一时间就将他们自己和大哥撇清关系。


    这个认知冲击几乎击垮了她。


    苏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得如同摔在地上的琉璃。


    “爸，妈，大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自衍他刚从国外回来，为什么要遭这种罪啊……”


    “伯母，”谢自衍轻轻拍了拍苏婉的手背。


    “都过去了。您无需自责，更无需为别人的罪孽承担分毫痛苦。”


    他的眼眸扫过苏明远和周慧，那平静无波的眼神让两人心头莫名一凛。


    苏明远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虚，那呼天抢地的咳嗽竟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周慧抹泪的手也僵在半空。


    谢轻挽看着苏婉的状态，总觉得不太对劲。


    “自衍！话不能这么说！”


    苏明远猛地拔高声音，试图压下心头那丝慌乱，枯瘦的手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碟轻响。


    “正华他千错万错，可他终究是轻挽舅舅，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定是受了那苏卫东的蛊惑。那苏卫东，狼子野心，处心积虑要毁我苏家根基！正华是被他利用了啊！”


    他喘着粗气，额上青筋暴起。


    “我们苏家百年清誉，不能就这么毁在一个外人手里，这事必须严查。”


    “是啊是啊！”


    周慧立刻接口，声音有些尖利，带着一种急切的附和。


    “自衍，婉儿！你们想想，正华从小看着你长大，他怎么会真的害你？一定是苏卫东那个心术不正的，早就觊觎苏家的产业。定是他花言巧语，设下毒计，才把你大哥拖下了水。”


    她转向苏婉，眼角被揉的通红。


    “婉儿，你想想你小时候你大哥多疼你？你摔一跤，他比谁都急！他怎么可能……”


    “苏老夫人，”


    谢自衍淡淡打断她，目光转向周慧，眼神让周慧后面的话瞬间噎在了喉咙里。


    “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至于谁主谁从，谁更罪孽深重，法律会给出答案，不是靠眼泪和猜测就能推卸的。”


    苏明远的脸瞬间涨红，一阵剧烈的咳嗽再次爆发，比刚才更凶更猛，他弯下腰，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周慧吓得连忙去拍他的背，：“老头子你别动气，快顺顺气！婉儿你爸他都要被气死了！他这把年纪，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啊！你们就非要在这个时候逼死我们老两口吗？”


    她一边哭诉，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谢自衍和苏婉，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谢轻挽默默移到苏婉另一边，扶着她，充当透明人。


    苏婉看着父亲咳得几乎要窒息的模样，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上前半步，脸上血色尽褪：


    “爸！爸您别急！药呢？快拿药来！”她慌乱地看向四周。


    谢自衍却站在原地，轻声安慰，“伯母，没事，是陈年淤血，吐出来对身体也好。”


    恰在此时，花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管家匆匆进来通报：“老爷，夫人，小姐，谢知秉少爷和傅家的傅沉辞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谢知秉和傅沉辞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谢知秉眉头紧锁，步履生风，抬眼便看见脸色苍白的母亲和护在她身边的谢自衍。


    傅沉辞则紧随其后，他的视线瞬间落在谢自衍身上，确认他安然无恙后，紧绷的下颌线才略微松弛。


    他的眼眸扫过花厅内神情各异的苏家人，最后带着一丝冷意停留在苏明远和周慧身上。


    他知道谢自衍的计划，知道谢自衍完全有能力全身而退，但还是忍不住去担心他。


    “妈！”谢知秉快步走到苏婉身边，扶住她的另一边手臂。


    “您怎么样？没事吧？”


    “知秉。”苏婉看到儿子，强撑的情绪差点再次崩溃。


    傅沉辞则直接走到谢自衍身侧，极其自然地抬手，轻轻碰了碰谢自衍的手臂外侧，声音低沉带着关切：“阿衍？”


    “我没事。”


    谢自衍对他微微摇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谢知秉环视一周，看到母亲脸上的泪痕和惶恐，又看到桌上几乎未动的菜肴，以及空气中残留的紧张气息，心中已大致明了。


    他对着苏明远和周慧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客气：


    “苏老，苏老夫人，看来家母和弟妹在此多有打扰。家中突生变故，母亲需要休息，我们先告辞了。”


    苏明远停了咳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挽留或解释的话，但在谢知秉的目光和傅沉辞无形的压迫感下，最终只是挥了挥手：


    “也好，婉儿，你回去好好休息。今天的事是爸爸没有处理好。”


    周慧也连忙道：“对对，婉儿，你先回去，改天妈再去看你。”


    苏婉此刻心乱如麻，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便任由谢知秉搀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