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淮市东郊，某间出租屋内。


    明明是大白天，房间里却密密实实的拉上了窗帘。


    春诚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投射出来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


    他的面色看起来比这道光束还要白，长袖T恤箍住枯瘦的手腕，他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活气，定定地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他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对面接的很快。


    “诚诚，怎么这个时间给妈妈打电话，你那里不应该是凌晨吗？”


    春诚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中带着许久未说话的喑哑：“做噩梦，醒了，就想跟你们说说话。”


    在他给父母设定的剧本中，他退圈后去了诺海市勤工俭学。


    春母是镇小学的语文老师，常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总是梳的一丝不苟。她从小对春诚严格要求，儿子当时要去娱乐圈追梦她就不赞同，后来虽说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退圈，但这在她眼里是重新回到了正轨。


    她声音中难掩骄傲，又带着心疼：“自己在外面要注意好身体，不要太累了。也不要多想，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你还年轻，有大把的光阴，好时候还在后头呐。”


    “好时候……”春诚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嘴边溢出一丝苦笑。


    他真的还能有吗？


    春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本能的询问。


    “最近工作累吗？那边的课业能跟上吗？你从小就不爱学英语，现在跑到那边生活上能适应吗？”儿子凌晨四点的电话还是让这位母亲察觉到了不对，“太累了就回来，爸爸妈妈不要求你出人头地，你只要健健康康的，在我们身边就很好。”


    “妈……”春诚的声音中故意流露出无奈，“您看您说到哪去了，我好着呢，能吃能睡。今天真的就只是做噩梦了。”


    挂断与母亲的通话，春诚的眼睛通红，他双手插在发间，脑袋重重地磕下去，喉间发出细小的呜咽。


    继而，这呜咽声逐步变大，在安静许久的房间内响起。


    春诚号啕出声。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醒来时，他回到十八岁。这一次，他一定不参加那场海选报名，安稳、平顺的度过这一生。


    *


    “你打算怎么解决？”


    听完了事情的始末，周栗问向盛开。


    说了太久的话，盛开喉咙有些干，她抿了一口咖啡，冰冰凉凉的液体划过喉管，心底那莫名的躁意短暂地得到安抚：“在来找你之前，我艾特了一下他。”


    闻言，周栗径自点开微博。


    盛开叉了一块虾仁，眼含戏谑觑着他：“你这样当着正主的面吃瓜真的好吗？”


    周栗眉心微动，却不搭话。


    盛开嘴角噙着笑，向他投过去一眼，不经意间扫到一个熟悉的头像。


    在经常访问那栏。


    她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向前探了探身体，试图看得更确定些。可周栗好像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切换到搜索框，输入她的名字。


    瞥及这一切的盛开默默地垂下眼，将那个荒唐的猜测抛掉一边。


    周栗点进盛开的微博主页。


    只见，这人转发了“忘记小忧伤”的微博，并配文道：【春诚老师，忘记了小忧伤，换来了更大的悲伤，值得么？】


    周栗有一瞬间的无语，当事人倒是一口虾一口饭表现的很淡然。


    评论区意料之中的炸了。


    【春诚，是我知道的那个春诚吗？妈呀感觉上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俩人有什么渊源？】


    【春诚的前经纪公司是华奕，盛开的妈妈夏犹清就是华奕的老板。】


    【事情逐步变得复杂了起来……】


    【感觉自己一下子长了八百个脑袋，我现在看谁都觉得不像好人。】


    ……


    “你就不怕把他逼急了吗？”


    盛开刚吞下去一口饭，腮帮子鼓鼓的，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含糊：“谁？”她反应了一瞬，才继续开口，“村……春诚啊？”


    她穿了一件雾蓝色的polo衫，衬得脖颈越发细长。头发被她束在头顶，团了个毛茸茸的小丸子。随着她的抬头的动作，小丸子跟着抖动了两下。


    周栗的视线从那个雀跃的小丸子上收回，低应了一声。


    盛开是真饿了，吃饭的动作不停，蛮不在乎道：“有什么好怕的，他怎么不怕得罪我呢。”


    周栗似乎是笑了一声，但那声音实在太轻，盛开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她奇怪地向他投过去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复又专心干饭。


    她面前的餐盘都快空了周栗的勺子都没怎么动，倒是他手边那杯冰美式已经空了大半。


    那柄勺子落在阳光下，反射出来的光线有些晃眼。


    盛开却盯着看了好长一会儿，她脸上有茫然有纠结，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其实我没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妈妈告诉我春诚的事情跟姚春枝脱不了干系的时候，有一瞬间，我觉得他很可怜。”


    “所以你就发微博提醒他？”周栗坐在阳光下，明亮的光线在他周身围了一圈柔和的绒边，那双重逢以来总是带着漠然的眼睛此时看起来居然有些温暖。


    盛开有片刻的失神，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咕哝：“你又知道。”


    像是想到了什么，周栗嘴边带出一丝很浅的笑意。


    盛开嘴硬心软，大学的时候她就这样。


    前一刻还在生气放言说再也不会原谅他了，后一秒又别别扭扭过来拉他的手说最后一次，下次一定不原谅了。


    所以后来她真的离开了，他反思了好久好久。


    不明白眼前刚才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人为什么又突然低落下去，盛开眨了两下眼睛，继续说道：“我了解过春诚的家庭，他妈妈是小学老师，他爸爸经营着一家早餐铺，妈妈刻板爸爸老实，我当时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屑，觉得怪不得能教出这样的儿子。我抱着这样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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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继续了解，却发现，我认为刻板严肃甚至抠搜的春母，居然长久地资助着两个家庭困难的学生，我认为的懦弱胆小老好人的春父，二话不说一直默默付出。春诚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说到这里，盛开轻轻叹了口气：“同样的，我也不能否认，我刚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恨不得把造谣的人千刀万剐，凭什么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引来大众对我的讨伐。造谣的人只需要动一动手指，而我却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时间来证明我没有做过这件事。可是凭什么呢，不是‘谁质疑谁举证’么？什么时候一段戛然而止的视频、几张模棱两可的照片，也能成为向他人泼脏水的证明？”


    “我虽然有些可怜春诚，但我现在仍旧这样想，他做的这件事情我不会放过去，对我造成的伤害我要一点一点讨回来。可我只想让他承受他该承受的惩罚。”她重音放在“该承受”上。


    没有人能把她当刀子使。


    她的直率也从来都不会成为主动刺向别人的尖刀，哪怕，她已经被刺过千万次。


    她说话的时候语调一直不高，像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听她说话的人的心上却像被投了一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


    周栗突然想到盛开粉丝在她评论区说过的一句话。


    了解她的人很难不为她心动。


    *


    春诚在电脑前坐了足足一上午。


    窗帘依旧紧密的拉着，这里好像成为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唯一能看出变化的便是他的电脑屏幕，此时，正停留在盛开@他的那句话上。


    她不由分说地戳破他的身份，“春诚”这个消失已久的名字再次被拖到了阳光下。


    有一瞬间，春诚不可抑制地生出难堪，面对着几万条的评论，他始终没有点下去，他以为自己在阴沟里生活的够久，早已修炼得百毒不侵，但真正面对这一刻的时候，他还是迟疑了。


    他在害怕。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才动了动僵硬地手指点进评论区。


    无数恶毒、肮脏、咒骂的言论扑面而来。


    春城的神情逐渐变得麻木。


    心底最后一丝希望将灭未灭之际，他看到这样一条评论。


    【就我一个人在为春诚感到惋惜吗？】


    对比其他评论下面的数百上千条回复，这一条的楼中楼简直少得可怜。


    【哎，我也想说，我还记得那个夏天他染着一头红发出现在我面前，笑容灿烂到好像比那年的太阳都热烈。那个时候我们整个宿舍做梦都是拉人给他投票，他也不负众望越爬越高。还记得成团夜的时候他说，‘我不要收敛锋芒，我要桀骜不驯，落拓难降，我要轻狂我要酣畅，我要一直一直竭尽全力站在舞台上’[注]，当时谁的社交软件没转发过那段视频，哎，只可惜，少年的意气风发还是湮灭在时间里。】


    瞥及此，春诚麻木的眼睛闪了闪。


    一段乍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神思，慌乱间，他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药瓶，散落一地白色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