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蔓一怔神。


    电话那端传来微弱的呼吸声，混杂着簌簌的风响。C市夏季多雨，这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这般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窗帘未掩，落地窗澄澈干净。


    窗外的夜雨一览无余。


    噼里啪啦的雨点敲打在窗户上，那一扇窗也渐渐迷蒙。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里又响起一声：“前女友？”


    她回过神。


    男人语调上扬着，即便隔着电话，她也能想象出对方此刻那玩世不恭的神色。


    鱼蔓轻轻咳嗽了一声。


    “宋经识。”


    “嗯？”


    她道：“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本以为他会直接拒绝，谁曾想，不过两秒之后，她听见那头传来的笑声：


    “好啊。”


    男人的语气听不出来愠怒。


    他今日没有当着众人戳穿她，一来，是因为他与陈遇明的关系本就没有好到哪里去，二来……


    鱼蔓觉得他定有自己的考量。


    宋经识在等她开口。


    等她，开口，求他。


    如此想着，鱼蔓的呼吸顿了一瞬。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目光可见，陈遇明的超跑早已驶出小区。


    可即便如此，她仍心有余悸。


    忽然大了些，银白色的雨线打在窗户上。


    就在这时，手机弹出一条推送。


    是天气预报。


    ——今晚C市，暴雨。


    鱼蔓将弹窗划掉，垂下眼，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道：“我和你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陈遇明。”


    “什么事啊？”


    宋经识扬了扬声，发问。


    他是故意的。


    “就是，嗯。”


    鱼蔓将手机握紧了些。


    说也奇怪，她曾与宋经识接触时，并未感受到有此般赧然，如今真叫她开口，她却有些说不出来了。


    须臾，鱼蔓含糊不清地道：


    “我和你，曾经在一起的事。”


    嗯，曾经在一起，同床共枕的事。


    鱼蔓心想，如果这世上真有穿越机，她一定要穿越回三个月前，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她真是疯了，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上宋经识。


    这樽不好甩掉的大佛。


    听了她的话，对方轻轻“哦”了声，那语调依旧上扬着。


    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略带玩味的声音：


    “是曾经在一起吗？”


    “是现在在一起。”


    “我还从来没有被分手过，鱼小姐，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一开始就扑上来要与他在一起，玩他玩了三个月后，又一声不吭地将他拉黑。


    先是见色起意，然后再提起裤子不认账。


    恶劣，太恶劣了。


    “我运气不好遇上了你，不过鱼小姐，你的运气似乎也并不怎么好。我打电话是想来告诉你，我这个人心眼儿极小，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若是不小心被人算计了，那定要十倍百倍的报复回来。”


    “也正因为如此，鱼小姐，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吃亏的生意，也从没有做过什么赔本的买卖。”


    情债，自然也算是买卖。


    宋经识这一席话，犹如一盆冷水。


    将鱼蔓从头到尾浇了个彻底。


    “鱼蔓，你在勾引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这样栽在我手里吗？”


    “……”


    她还真没想过。


    她以为自己隐瞒得极好，假名，小号……便是猎艳，也选的是宋经识这样看上去便是花花公子的目标。


    她从湛思思口中听到过，像宋经识这样的人，身旁美女如云，换女友换得比衣服还要勤快。


    “哎呀，别再说你把他渣了，到时候谁先甩谁还不一定呢。”


    那时，湛思思满脸不在乎地同她道。


    “说不定等你同他提分手事，他心里头还会窃喜呢。窃喜他自己不再费心同你提分手，也不耽误他再继续找下一个。”


    ——这时湛思思在看罢宋经识照片后，以经验之谈给出的评价。


    ——这也是鱼蔓第一次当海王。


    刚一掌舵，立马翻船。


    就在她满心绝望时，对方忽然话锋一转。


    电话那头，宋经识声音慢慢：


    “不过我对陈遇明确实没什么同情心，也懒得跑到他面前告状——当然了，心情不好时除外。”


    极促狭的一声，似是某种提醒，又是某种警告。


    鱼蔓的右眼皮突突跳了一跳，窗外又是一阵狂风，淅淅沥沥的雨水覆在窗面上。


    她现在就像是立于雨中随狂风摇摆的树木，很被动。


    却又偏偏做不了什么，只能听着他道：


    “你让我不告诉陈遇明？好啊。”


    鱼蔓的眼神亮了亮。


    宋经识：“先叫声宝宝听听。”


    鱼蔓：“……”


    难以启齿。


    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经常被她宣之于口的两个字，此时此刻却变得格外烫嘴。鱼蔓酝酿了许久，依旧无法将其脱口而出。


    她觉得自己有病。


    宋经识也有病。


    对方耐心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耳边传来轻轻一声“啧”。


    “平日里一口一个叫得欢，现在怎么倒说不出口了。好不巧呢，明天我要去我哥公司开董事大会。你说我这要是一不小心……”


    鱼蔓：“宋、经、识！”


    她的脸莫名有点烫。


    “算了，你不想叫就不叫吧。”


    电话那头，男人将手机放在桌子上，打开了免提。


    紧接着一阵咕噜咕噜的倒水声，片刻，他道：“把我微信加回来。”


    “好。”


    对方像是立马看穿了她的小九九，补充道：“要大号。”


    鱼蔓：“……好。”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过是加了个微信号，就当列表里多躺了个人。反正作为宋经识未来的准嫂子，她迟早要在家族群里面见到他。


    不对，宋经识这么不受陈家人待见，也不知他在不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组里。


    不过少时，她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熟悉的头像和昵称，只不过现在加他的由小号变成了大号。


    鱼蔓硬着头皮通过。


    下一刻——


    “啧，朋友圈不可见。”


    宋经识道。


    “鱼小姐，你不太坦诚。”


    在对方一步步地、得寸进尺的命令下，她满肚子怨气地打开了朋友圈。


    紧接着，她的噩梦开始了。


    对方并未挂断电话，而是一边与她连着线，一边饶有兴趣地翻阅起她的朋友圈来。


    他兴致勃勃，似乎对她的日常生活极好奇。


    下一秒鱼蔓的朋友圈，立马出现了一排点赞的小爱心。


    鱼蔓：……


    他不光点赞，遇见什么好玩的或者值得吐槽的朋友圈，对方还要当着她的面念出来。


    她立马感到一阵被人在大街上扒光了衣服的耻辱感。


    终于，在他点了二十八个小爱心之后，鱼蔓忍无可忍：


    “宋经识！”


    “看够了没有。”


    非要当着她面看啊！


    这一声，才叫对方恍然回神。


    他停下点赞的手，声音里也有了些笑意：


    “今天心情不错，决定明日不告发你。”


    “二十分钟后，下楼。”


    鱼蔓：？


    说完，对方“啪”地一声挂断电话。


    鱼蔓：？？？


    他要干什么？


    鱼蔓记得，自己从没有跟他说过自己的家庭住址。


    况且如今外面风雨交加，宋经识这是要做什么？


    来她家找她？！


    右手攥着手机，鱼蔓决定要硬气点。


    待会儿宋经识问她，她就不给对方发地址，这么私密的东西，怎么能说发就发给他呢。如果真叫宋经识知道自己住哪儿，这下她可彻底甩不掉他了。


    鱼蔓等了足足有五分钟，也没有等到对方发来任何一条信息。


    百无聊赖间，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一直没看过宋经识朋友圈。


    即便先前她用小号加过对方，却也一次都没点开过他的主页。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也去宋经识朋友圈点赞，点不死他！


    可令鱼蔓失望的是，点开宋经识主页，他的朋友圈可以说是空空如也。


    只有一条分享的音乐链接。


    ——《Tango Apasionado.Prologue》


    是她喜欢的轻音乐，鱼蔓下意识地点开，然后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半眯起眼睛。


    方有些许困意，忽然间，手机“嗡嗡”震动了几下。


    她点开屏幕。


    [宋经识：下楼。]


    言简意赅。


    鱼蔓愣了一愣，来到落地窗前，掀开窗帘。


    就在小区大门入口处，赫然多了一辆极为醒目的黑色迈巴赫。就在下一秒，有人撑伞，从车上走下来。


    那身影，鱼蔓极为熟悉。


    ——宋经识。


    她下意识看了眼挂钟。


    距离他挂断电话二十分钟，正好不差。


    外间大雨瓢泼，夜风呼啦啦地吹刮着，枝头树叶摇摇欲坠，愈衬得这夜间格外阴森。


    她本想假装没看见，刚将手机屏一锁，脑海中立马回荡起先前宋经识的话语。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如果我心情不好……”


    鱼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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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鲤鱼打挺。


    得，她招惹的大佛，怎么样都得供着。


    雨伞放在玄关处，她换了鞋，随意披了件外衣。


    走下楼，她尚未来得及撑伞，便看见楼道落下一个颀长的身影。


    鱼蔓惊得目瞪口呆：“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男人收了伞。


    他逆着光，使得鱼蔓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宋经识不开口，她继续满腹疑虑地问道：


    “你……人肉我了？”


    对方不知是被她气笑，还是逗笑了，翻了个白眼。


    “你朋友圈第二条。”


    “前天下午发的，配了张照片。”


    并没有定位，甚至没有拍到小区的门匾。


    可宋经识依旧通过周围的路标和建筑，推测到她家的位置。


    鱼蔓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你……”


    “我怎么了？”


    极清淡的一声，他似乎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鱼蔓顿了顿，那句“你好吓人”被她吞咽入腹中。


    她下意识往后倒退半步，脚后跟快要抵到墙边。须臾，她警惕地问：“你来做什么。”


    宋经识瞥了她一眼，“顺道，路过。”


    信他个鬼。


    果不其然，他言罢，忽然摊开掌心。鱼蔓借着月光看了看，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腕一空。


    ——她的手链，不知何时落在了先前包间的沙发上。


    鱼蔓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谢，谢谢……”


    男人手指修长，指尖带了些雨珠，那一串手链就这样被他轻佻地挂在手指上，就在少女即将伸手去取时，忽然，对方轻轻抬起下颌。


    在示意她过来。


    鱼蔓抿了抿唇，忽然觉得喉间干涩。


    “伸手。”


    这一声，像是命令。


    不容人抗拒。


    楼道幽深晦暗，夜光打在男人衣肩处，她抬起头，看见他那张好看到甚至几分美艳的脸。


    月光镀着他的侧颜，那一双桃花眼微挑着，亦垂眸瞧着她。


    她乖乖伸出手。


    见她这般听话，男人仿佛受用极了。那修长的手指轻拂过她的手腕，自手心，到腕心……


    楼道外，雨水冰凉。


    他的手指却温热。


    指腹触及之处，肌肤竟也微微生起烫意。


    手串带着水珠，套上她极细的素腕，清脆的珠玉碰撞声，映衬着不知何人的心跳怦怦。不知不觉间，她的喉舌忽然变得极干，夜风吹涌着雨水淅沥，一寸一寸，连周遭的空气都暧昧起来。


    短瞬的一个动作，在鱼蔓看来，却如同上刑。


    终于等到手串重新戴上，她的右腕间又沉了沉。鱼蔓轻轻咳嗽了下，紧接着，她如同逃也似地，不着痕迹地朝后撤了撤。


    宋经识轻笑一声，沿着她的小臂，将她轻而易举地拉入怀中。


    她一惊，呼道：“宋经识！”


    不可以。


    对方不理会她的拒绝，微微弯下背，不由分说地咬上她的唇。


    那是一个未完成的吻。


    一个先前在Luna Bar，未曾完成的吻。


    一阵目眩，她仿若又回到那镜台前，靡靡的灯色映照着，男人锁骨下那颗微扣的纽扣各位惑人。


    她的后脑勺被人弯臂扣着，又轻轻抵在墙壁上。


    一个吻深入。


    宋经识想要撬开她的唇齿。


    不可以。


    鱼蔓在心里道。


    宋经识，不可以再这样。


    她是他未来的长嫂，是他哥哥的未婚妻。


    他们不可以……在楼道里……


    于是她紧咬着下唇，防御着男人的攻势，另一只手亦抬起来，抵在自己与宋经识之间。对方实在离她太近了，近得鱼蔓能嗅到他身上的香水味道。那是一种极淡的香气，说也奇怪，他今日明明也在人群中钻着，却并未沾染上半分令人不喜的酒味和烟味。


    相反，他的衣领处，还有干净的洗衣液味道。


    对方将她的身体扣得更紧。


    一声呜咽自她唇齿间溢出，因为被禁锢着，她只能轻微摇着头。


    顽强而又倔强的神色，如同一只小兽。


    她伸出手，想要推开宋经识。


    对方力道太大，胸膛太硬，像是一堵墙。


    她推不走，推不开。


    同样撬不开的，还有她的唇齿。


    自唇上传来痛意，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轻轻喘.息了下，一低下头，便迎上她满脸的倔强。


    宋经识眼神闪了闪。


    下一刻——


    他弯下身，抬起鱼蔓的下巴。


    “张嘴。”


    男人微哑着声，温柔命令道：


    “现在叫声宝宝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