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聘到定下婚期，两家商定完不过三个时辰，快得让薛玉华有些恍惚。


    送走顾府一行人，薛玉华整个人处于高兴又些不太真实的飘忽状态。


    聘礼丰厚，态度和气，处处尊重三娘的意思，没有半分高高在上。


    且顾府门风好，上到已逝的顾老太爷下到已经成婚的孙子辈顾二郎均未纳妾。


    顾六郎除了才学差点，喜欢吃喝玩乐外，但从未传出过什么风流事迹。


    尤其相貌这块她最是满意。


    安于现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是小儿子也不用他撑起家族荣耀，三娘嫁进去，小两口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最重要的一点，她看出来三娘是喜欢顾六郎的。


    除了婚期定在半月后，太着急外，薛玉华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婚期太紧了些，我都来不及好好准备你的嫁妆，铺子田庄都得重新盘一盘，还有你外祖父他们，怕是赶不来参加你的婚礼了。”薛玉华回到西侧院后，双手捏着，来回走动，嘴上不停念叨着要准备哪些东西。


    “娘，您先坐下，还有半个月呢，来得及。”宋菀卿安抚道。


    薛玉华刚坐下又弹了起来，点着她额头说道：“来得及个……”最后一个字及时吞了回去。


    宋菀卿拉着她坐下，然后示意周妈妈几人退下。


    屋内只有她们两人时，宋菀卿附耳小声说道：“顾子回说今年宫里会举行选秀，以防万一，婚期便挑了一个最近的日子。”


    她也怕迟则生变。


    薛玉华惊得长大嘴巴，复又闭上，最后紧张地握着三娘的手，缓缓说着：“幸好，幸好。”


    “这事谁也不能说，一旦泄露出去，所有人都得吃罪。”薛玉华缓过神来叮嘱道。


    宋菀卿自是明白其中的厉害，除了她娘，这事她谁也不会说。


    她所交好的也就两人，谢漪莲和许慈。


    一个已定亲，一个和离过。


    两人均不在选秀范围内。


    至于大房。


    据她所知，选秀女子年龄一般在十五至二十岁之间的，当然也有例外。


    宋四娘比她小两岁，今年十七，宋五娘年底才及笄，目前来看只有宋四娘满足条件。


    以大房的行事风格，能送女儿进宫，只怕会欣喜若狂、乐见其成。


    用不着她操心。


    更何况交情也没到值得她冒险的份上。


    ……


    自从宋菀卿与顾府的婚事定下后，不光下人们的态度变得十分殷勤，就连大房的态度也变了。


    大伯父就不说了，高兴得只差明日马上就升官了一样。连大伯母见到她，脸上竟也挂上了笑容。


    虽然那笑容在她看来笑得十分难看。


    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而就在定亲后的第三天，宫里选秀的旨意便传了出来。


    有人欢喜，有人焦急。


    从圣旨颁布到层层落实下去，中间还有短暂的时间，不想送女儿进宫的人家都在争分夺秒赶在那之前悄悄定下亲事。


    只要定了亲，便能躲过选秀。


    京都城的媒婆最近忙的嘴巴都起了燎泡。


    城里稍微有些名气的郎君全被一抢而空。


    连往日姻缘困难的某些郎君摇身一变成了挑挑拣拣的一方。


    宋菀卿的婚事混在这些当中简直再正常不过，加上之前下聘时的有心宣扬，更无人怀疑。


    “三娘，你祖母让我们现在去正院。”薛玉华步履匆匆赶来。


    宋菀卿猜多半是因为选秀，“应该是四娘参加选秀的事。”


    薛玉华每每想起便在心里不停念着“万幸。”


    “等会儿我们只听就行，大房的事我们不要掺和。”薛玉华叮嘱道。


    宋菀卿点头，便跟着她娘去往正院。


    两人一进去，宋老夫人原本沉着脸顿时慈爱道：“三娘来了，快坐下。”


    宋菀卿对这些日子府中诸人的态度变化心中有数，行礼后，平静地坐下。


    看着跪在地上的宋二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难道不是说选秀的事？


    “叫你们来是说一件事，二郎明日要纳妾，老二媳妇现在是你管家，我知你忙着三娘的婚事，这纳妾的事就由你大嫂操办。”宋老夫人语气十分冷淡。


    “是，婆母。”薛玉华虽一肚子疑惑，但面上不见异色，转身朝着大房恭喜道，“恭喜大哥大嫂。”


    宋正衍高兴地笑了笑，柳絮萍脸上则半点笑容都没有。


    宋老夫人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带起了笑意，“大家都知道，今年宫里要举行选秀，三娘定了亲，眼下我们府上四娘和五娘都能参选。”


    宋菀卿心里一惊，诧异抬头看着坐在角落的宋五娘，她不是还未及笄嘛？


    宋正衍满脸笑容，语气激动道：“好在五娘已虚岁十五，刚好满足条件，五娘生得好，将来要是入了贵人的眼，我们宋府便能……”


    宋老夫人轻咳一声，急忙打断宋正衍的话。


    宋正衍收住话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只要四娘五娘但凡有一个入了贵人的眼，那他何须还要讨好二房，指不定三娘以后还要依靠他们大房才能在顾府站稳脚跟。


    宋正衍朝着二房所在的方向淡淡扫了一眼，脸上神情越发得意起来。


    宋菀卿脑子里正想着其它事，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的得意。


    是她忘了，古人是论虚岁。


    五娘还这么小，宋菀卿心里一阵唏嘘。


    柳絮萍突然开口道：“我已替四娘定了一门亲事，四娘参加不了选秀。”


    似一道惊雷，顿时在屋内炸开。


    “什么？！”宋正衍顿时大惊失色，“你什么时候定的？我怎么不知道！”


    “对方是国子监学生，之前我跟大爷提过。”柳絮萍看向宋正衍，嘴角扯起嘲讽的浅笑，“大爷之前忙着安顿那外室，自是顾不上这些小事。”


    被她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捅破此等私事，宋正衍顿时老脸一红。


    两人自从那外室进府后，感情在一次又一次的大闹中逐渐消磨殆尽。


    宋正衍对她也越发不耐烦，尤其是现在又被她打破计划，心中更是愤怒，“愚蠢！区区的国子监学生，能比得上选秀，你这是在耽误四娘的大好前途。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你现在就去退了。”


    “退不了。”柳絮萍神情冷静，“婚书已经签了。”


    她原本是瞧不上那人，本想着还有时间重新挑个门第高些的，最好有官职的。


    这样即便是门第比不上顾六郎，至少才学比他强也行。


    谁知选秀这事一出，由不得她再挑。


    唯一的安慰便是此人才学比顾六郎那纨绔好。


    宋菀卿可想不到都这时候了她还想要压她们二房一头。


    “你！”宋正衍胸口起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宋老夫人脸色也相当难看，手握着扶手没有说话。


    她对四娘本也不报期望，但她不喜柳絮萍的擅作主张。


    对于他们的反应，柳絮萍内心毫无波澜，丝毫不在意。


    她的女儿她最清楚，长相一般，性子莽撞，脑子也不聪明。


    随随便便犯个小错都能丢掉性命的地方，她怎么放心她去。


    那些荣华富贵再吸引人，也没有她女儿的命重要。


    宋菀卿与她娘对视一眼，眼里皆露出惊讶。


    她们都认为以柳絮萍的性格，必然十分乐意送四娘去选秀，却没想到她会是唯一个反对的人。


    宋菀卿看向坐在椅子上挺直脊背、脸色平静的大伯母，心中对她的厌恶也减了几分。


    不管她之前的种种，比起贪权图利的大伯父，她是一位好母亲。


    宋老夫人没有再看柳絮萍一眼，语气平缓道：“既如此，那便送五娘参选。”


    “即日起，五娘的吃穿用度便按照嫡女的标准，再给她请几位夫子，这段时间抓紧教教她琴棋书画和礼仪规矩。”


    “老二媳妇，此事就交给你，务必要办好。”宋老夫人看着薛玉华吩咐道。


    “是，婆母。”薛玉华起身应下，但心里并不喜婆母和大哥的做派。


    在他们眼中，女儿只是用来换取荣华富贵的工具，一旦发现对家族有用了，一应待遇便会跟着变化。


    无用时，便自动忽视。


    柳絮萍见状，低头唇边扯出一抹讽意，神情无所谓地理了理衣袖。


    她就看那小贱人能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别最后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又连累她们才是。


    宋五娘半低眼眸，一如既往的乖巧安分。


    身侧的林姨娘看着她眼里俱是忧惧，双手捏得紧紧的，嘴巴微张，又闭上，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宋菀卿抬眸看了一眼老夫人，她总算明白当初宋四娘故意落水想攀高枝的事情失败时，老夫人为何是那样的神情了。


    她当时的恨铁不成钢，不是因为宋四娘不爱惜名声，而是因为她做了却没成功。


    攀高枝，老夫人乐见其成。


    宋菀卿心里微哂，平日的慈爱在家族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宋老夫人一走，众人也各自散去。


    回到自己屋子后，林姨娘拉着五娘的手，神色焦急，语无伦次说着：“我现在就去求求你父亲，求他也给你定一门亲事，现在定亲还来得及。就像四娘一样，只要定了亲你就不用参加选秀了。”


    宋五娘拉住她，平静说道：“姨娘，祖母和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林姨娘眼里顿时浮现哀伤，转身抱着她流泪，“五娘，是姨娘没用，姨娘护不住你。”


    谢五娘轻言细语安慰道：“姨娘，我愿意去选秀。”


    林姨娘愣了愣。


    “姨娘总说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可不管怎么选，都会被欺负。可如果我入宫了，至少姨娘和弟弟在家里不会再受欺负。”宋五娘说完唇边扬起淡淡的笑容。


    林姨娘紧紧抱着她，眼泪落得更凶了。


    宋五娘乖乖由她抱着，心里也忐忑不安，但同时又带着期待的兴奋。


    ……


    次日一顶小轿悄悄抬入宋府。


    柳絮萍不喜欢那商户女，有意给她下马威，寥寥几桌酒席便打发了。


    整场仪式十分冷清。


    唯有宋二郎是真的高兴。


    宋菀卿也才知道宋二郎纳妾之人就是之前与他一起去衢州收生丝的那位商贾家的小娘子。


    小娘子还怀了孕，宋二郎本想以此将她娶进门，奈何柳絮萍死活不答应。


    而偏偏此时传出选秀一事，不管是官家女子还是平民女子只要满足条件皆要参选。


    这个档口要是被发现了，那女子要么被沉塘，要么只有答应做妾。


    柳絮萍就是拿捏住这一点，才分毫不退。


    宋二郎只能先应下，往后再徐徐图之。


    纳妾一事在府里并未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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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什么波澜。


    此时宋府上下的注意力都放在宋菀卿的婚事和宋五娘参选的事上。


    ……


    随着婚期日渐临近，整个府上都忙了起来，宋菀卿这个准新娘反而成了最闲的一个人。


    她娘除了处理府里的事务，便是忙着筹备她的嫁妆，时常见不到她的人影。


    宋菀卿每天除了撸猫便是待在自己的小院做女红，这些都是来日会拜顾府亲戚时要用的礼物。


    不对，是看着瑞香绣，她在这基础上动两针意思意思。


    宋菀卿躺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发呆，写字她静不下心，女红她又不擅长。


    出门更不行，要等着她娘随时传唤。


    在她无意识又揪下一撮毛后，福满忍无可忍地给了她一巴掌。


    宋菀卿顿时心虚，连忙将毛塞了回去，福满歪头眯眼扫她，起身跳出她的怀里，躲到树杈上卧着。


    唉……


    连猫都嫌弃她。


    “阿姐！”


    “阿—姐—”宋怀初飞快跑进来，声音隐隐还带着一丝哭腔。


    “你怎么溜出来了？”宋菀卿疑惑道，此时正是许慈讲学的时间。


    宋怀初急切地扑进她怀里，仰头望着她，眼眶通红，“阿姐，宁姐儿说你成亲后就要离开宋府不回来了，是真的吗？”


    宋怀初并不懂成亲的含义，他只知道大家都很高兴阿姐成亲了，母亲和阿姐高兴，那他也高兴。


    可是今日宁姐儿告诉他成亲就是要搬到别人家住，以后都不能回家了。


    他不要。


    宋菀卿如实说道：“是会离开……”


    她话还没说完，宋怀初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不要阿姐成亲。”


    宋菀卿替他擦干眼泪，哄道：“这是阿姐的家，娘和你都在，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可不能每天都见到阿姐了。”宋怀初吸着鼻子委屈道。


    宋菀卿也沉默了，怎么就不是她娶他呢？她也不想去一个陌生地方。


    “那等你长大了，想阿姐了就来顾府看阿姐好不好？”宋菀卿理所当然的确信顾子回不会反对。


    她不能天天回娘家，娘家的人来看她总可以吧。


    “嗯！”宋怀初天真的以为等他长大了就能每天见到阿姐，这才慢慢停止了哭泣。


    “三娘，对不住，是宁姐儿说错了话，把七郎惹哭了。”一路追着宋怀初跑来的许慈微喘着走进院子，神情有些焦急。


    “没事，他迟早都要哭一场的。”宋菀卿搂着宋怀初说道。


    宋怀初站起身向许慈拱手，“夫子对不住，我不该偷偷跑出来。”


    许慈见宋怀初情绪已经平静了，摸着他的头道：“无碍。”


    宋怀初刚哭了一场，宋菀卿让瑞香领着他去一旁喝些饮子。


    “还未恭喜三娘觅得良缘。我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画画勉强能入眼，便以此画祝愿三娘今后生活顺遂，平安喜乐。”许慈有些不好意思地递上盒子。


    宋菀卿起身接过，展开一看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并蒂莲图。


    并蒂莲寓意爱情忠贞不渝，也象征吉祥好运。


    宋菀卿真心感谢：“多谢许姐姐，我很喜欢。”


    许慈摆手，“你不嫌弃就好。”


    “怎会！这幅画我可得好好珍藏，将来一定价值不菲。”宋菀卿朝她眨眨眼。


    许慈没有再摆摊卖画，而是寻了一处商铺寄卖，目前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画家了。


    “承三娘吉言了。”许慈笑着应道。


    “三娘，谢二娘子来了。”碧桃引着谢漪莲从外面走了进来。


    今日倒是巧了，都来找她。


    宋菀卿介绍两人认识后，许慈率先告辞了。


    谢漪莲笑着嗔怪道：“你这婚事来得太突然，竟不给人多准备的时间。好在最近有胡商入京，这才让我寻到了合适的贺礼。瞧瞧可喜欢？”身后的婢女抱着一个木盒走上前来。


    宋菀卿好奇地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对磨喝乐，嗔眉笑眼，憨态可掬，通身以金玉宝石点缀，华美非常。


    最特别的是女童怀里还抱着一只金色小猫。


    “姐姐的礼物真真是送到三娘的心坎上了。”宋菀卿拉着她的手说道。


    “你喜欢就好。”随即谢漪莲语气揶揄道：“早就看出那顾六郎对你图谋不轨，没想到还真叫他抱得美人归了。”


    “莲姐姐何时发现的？”宋菀卿好奇道。


    “只要你在，他的眼睛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谢漪莲笑着打趣。


    宋菀卿嘴角轻轻弯起。


    谢漪莲感慨道：“我定亲在前，却没想到三娘比我还快成亲。也幸亏三娘定亲早，避开了选秀。”


    其中缘由不能说。


    宋菀卿转移话题道：“谢五娘可要参选？”


    谢漪莲点头，语气淡淡道：“我家现在比你家还要热闹。”


    宋菀卿想到谢五娘那张扬的性子，确实是个会折腾的。


    幸好她家五娘不是这样的。


    “不说她了。”谢漪莲看着她欲言又止。


    宋菀卿抬眸，“怎么了？”


    谢漪莲口吻认真道：“三娘，世间男子多善变，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以珍爱自己为先。”


    宋菀卿心头一暖，拉着她的手郑重点头，“莲姐姐也是，要记得先爱自己。”


    两人对视，眼中同时浮现笑意，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谢漪莲才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