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天，真的变了。


    这是李达康走进沙瑞金办公室时唯一的念头。


    省委大院里的一切似乎都没变。


    但又好像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权谋斗争的压抑。


    也不是尘埃落定后的沉寂。


    而是一种高速运转带来的灼热感。


    以及一种被时代车轮狠狠甩在身后的。


    巨大而不真实的割裂感。


    李达康坐在熟悉的沙发上。


    指尖捏着一份文件。


    纸张的边缘几乎被他捻得卷起。


    《关于汉东省政法系统教育整顿工作第一阶段总结暨第二阶段部署》。


    报告上，一连串冰冷的数字。


    烙印着一个月的腥风血雨。


    由祁同伟亲自挂帅，赵东来具体执行的联合调查组。


    席卷了整个汉东政法系统。


    被立案调查的处级以上干部，一百三十七人。


    被采取强制措施的科级及以下公职人员，超过八百。


    法院、检察院、司法、监狱……


    所有关键部门，都经历了一场自上而下的彻底清洗。


    高育良盘踞十数年。


    那张曾被认为坚不可摧的“汉大帮”网络。


    在一个月内，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沙书记，这……”


    李达康放下文件，喉咙发紧。


    “这不是整顿，这是推倒重建。”


    他声音干涩。


    “整个班子，几乎换了一遍。


    现在上来的，全是些三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们……能扛得住吗？”


    沙瑞金将烟头按死在烟灰缸里。


    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滚烫的茶水也没能抚平他内心的焦躁。


    “达康，行不行，已经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他抬起眼，视线越过李达康。


    落在了墙上那张巨大的汉东省地图上。


    “是祁同伟说了算。”


    李达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曾几何时。


    他李达康才是汉东“不按常理出牌”的代名词。


    为了GDP，他敢于冲撞规则，绕开掣肘。


    他一直自负，自己就是汉东最有魄力。


    最敢打破常规的那个改革闯将。


    可现在，在那个男人面前。


    他引以为傲的所谓“魄力”。


    就像一场幼稚的孩童游戏。


    祁同伟不是在打破常规。


    他是在用一种无法理解的伟力。


    制定一个全新的规则。


    一个属于他的规则。


    “我看了那些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干部的履历。”


    沙瑞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某种沉重的宿命感。


    “履历非常干净，能力极为突出，最关键的是，没有一个人，和过去那些山头有任何瓜葛。”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甚至都不是汉东政法大学毕业的。”


    李达康心中剧震，瞬间领会了这釜底抽薪的一手意味着什么。


    这是在斩断高育良留下的学阀根基。


    从此以后，汉东政法，再无“汉大帮”。


    “他这是要把整个汉东……”


    李达康几乎是梦呓般地吐出这句话。


    沙瑞金站起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


    取出另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文件是红头的。


    印章来自龙国权力的最高殿堂。


    标题是：《关于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学习“汉东模式”，开展政法队伍教育整顿深化工作的通知》。


    文件用前所未有的高度，盛赞了汉东在这场“大扫除”中的决心与效率。


    并明确要求，全国各省市。


    即刻派遣专员前来汉东，学习取经。


    李达康的目光，却看向了文件的最后一行字上。


    那行字很不起眼，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为即将到来的社会结构全面转型，与国家战略重心调整，提供坚实的法治保障与稳定的社会环境。”


    社会结构全面转型？


    国家战略重心调整？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微型炸弹，在他的脑海中轰然引爆。


    李达康猛然抬头，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惊骇与迷惘。


    “沙书记，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沙瑞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李达康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


    那是激动、敬畏，与一丝被时代洪流裹挟的茫然。


    “我不知道。”


    沙瑞金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我只知道，我们正在见证一个从未有人想象过的时代。”


    “一场远比改革开放更深刻、更彻底的巨变，已经拉开了序幕。”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京州东郊的方向。


    那里，是“筑巢”计划的所在地。


    是风暴的中心。


    “而这场变革的引擎，就在汉东。”


    话音刚落。


    办公室里那部红色的电话，发出刺耳的尖啸。


    沙瑞金和李达康对视一眼，两人的心脏。


    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段时间，这部电话每一次响起，都意味着一道来自云端的旨意。


    一道足以改变汉东，甚至改变龙国的旨意。


    沙瑞金走到桌边，拿起听筒。


    他的手，很稳。


    “……是，我是沙瑞金。”


    “……明白。”


    “……是！我们立刻组织传达学习，坚决拥护中枢的决定！”


    “……请首长放心，汉东省委省政府，一定全力配合，做好一切服务保障工作！”


    当沙瑞金放下电话时，他那只稳健的手，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了？”李达康紧张地站了起来。


    沙瑞金没有回答。


    他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凉水。


    一口气灌了下去，仿佛要浇灭心中的滔天巨浪。


    然后，他缓缓转身。


    脸上，是极致的、近乎荒诞的震惊。


    “中枢，刚刚下达通知。”


    沙瑞金看着李达康，一字一句，字字千钧。


    “龙国，将在一周后，向全世界宣布……”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疯狂的词。


    但他失败了。


    “我们将掌握‘小型化可控核聚变’技术。”


    “并且，愿意向全球所有友好国家，提供技术援助。”


    “共建……”


    “‘人类未来能源共同体’。”


    轰！


    李达康的大脑一片空白。


    向全球……提供技术援助？


    他像一尊石雕，僵在原地。


    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


    “疯了……”


    “这个世界……疯了……”


    沙瑞金看着失魂落魄的李达康。


    脸上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达康啊，我们不是疯了。”


    “我们只是……跟不上那个人的脚步了。”


    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那份文件里的‘社会结构全面转型’，和‘国家战略重心调整’，究竟是什么了。”


    当能源的枷锁被彻底打破。


    这个世界原有的所有规则、秩序、矛盾、斗争……


    都将在瞬间变得……毫无意义。


    “汉东的天，是真的变了。”


    沙瑞金喃喃自语。


    “不。”


    “是这个世界的天，都要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