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没有窗户的“茶室”。


    房间中央。


    一张巨大的黑色岩板茶台。


    两个蒲团。


    仅此而已。


    这是京郊一处秘密地下设施。


    由祁同光亲自设计，实现了绝对的物理隔绝。


    在这里，连空气都属于独立的内循环系统。


    高育良盘腿坐在蒲团上。


    他身上的囚服是统一的灰色制式。


    但他依然挺直了腰杆。


    他审视着这个极简到冷酷的房间。


    眼神里并非阶下囚的恐惧。


    而是一种学者式的探究。


    门，无声滑开。


    祁同伟走了进来。


    手里提着一个古朴的紫砂壶。


    两个白瓷杯。


    他将茶具一一摆在茶台上。


    热水冲入壶中，腾起的热气。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见我了。”高育良率先开口。


    祁同伟倒掉第一泡洗茶水。


    将一只温热的空杯推到他面前。


    他抬起眼皮，视线落在高育良身上。


    “老师，我还是习惯这么称呼您。”


    “我今天来，是想让您自己，把一切都说出来。”


    高育良拿起茶杯。


    指腹摩挲着杯壁，忽然笑了。


    “说什么？说我为什么背叛了你？背叛了这个国家？”


    祁同伟不答，只是静静地为他续水。


    高育良的笑容里透出一股奇异的怜悯。


    仿佛在看一个走入歧途的学生。


    “同伟，你有没有想过，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后，人类文明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等回答，径自说了下去。


    “我见过。不是推演，不是预测，而是亲眼‘看见’。”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深邃。


    仿佛穿透了墙壁，凝视着一条绝望的时间线。


    “我看见城市是辐射下的废墟，良田是寸草不生的焦土，海洋里游荡着基因崩溃的怪物。”


    “幸存者躲在地下，为了半块合成蛋白，用石头砸碎同类的头骨。”


    “文明与秩序，在那种末日里，只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祁同伟的指尖在茶台上轻轻一点，发出一声脆响。


    “那是‘方舟’组织想让你看见的未来。”


    “不，那不是幻象！”高育良的语气斩钉截铁，“那是基于现有资源消耗、地缘冲突、以及人性劣根，进行亿万次推演后，唯一确定的终点！一个必然的结局！”


    他身体前倾。


    死死盯着祁同伟。


    “同伟，你很聪明。你看看这个世界！白头鹰为了霸权可以点燃战火，财阀为了利润可以向江河倾倒剧毒，政客为了选票可以撕裂社会！这样的文明，凭什么延续？靠你现在掀起的这场清洗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逻辑快感。


    “你扫清了汉东的魑魅魍魉，京州的天就会永远蓝下去？错了！只要人性这片土壤还在，新的毒草只会长得更快，甚至伪装成更娇艳的花！”


    “所以，您选择成为‘牧羊人’？”祁同伟开口道。


    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高育良的自我感动。


    “筛选所谓的‘精英’，乘坐救生艇逃离地球，然后把剩下的几十亿人，连同这个在您看来‘烂透了’的星球，一并抛弃？”


    “是存续！”高育良激动地纠正，“当沉船无法避免，唯一理性的选择，就是让一部分人活下去！而不是所有人抱着破木板在冰海里一起冻死！这是科学！与道德无关！”


    他看着祁同伟，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惋惜。


    “我一直很欣赏你，同伟。你的能力，你的魄力，都远超常人。我本以为，你会成为新文明的执剑者，而不是这个旧世界的殉葬品。”


    祁同伟端起茶杯。。


    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高育良从未见过的。


    混合着绝对自信与淡淡嘲弄的弧度。


    “老师，您错了。”


    他将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我不是殉葬品。”


    祁同伟抬起头。


    “我是掘墓人。”


    “我要掘的，就是你们这种腐朽、怯懦、又自以为是的精英主义的坟墓。”


    高育良脸上的表情凝固。


    “您所说的末日，或许是一种可能。”祁同伟的声音平静下来，“但在我的剧本里，它永远没有上演的机会。”


    “就凭你？”高育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同伟，我承认你很强，但你终究是一个人！你能对抗人性的洪流？你能对抗物理学上的熵增定律吗？”


    “我不能。”祁同伟坦然承认。


    “但，科技可以。”


    他缓缓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依旧盘坐的高育良。


    “当可控核聚变提供的能源，像今天的水电一样廉价普遍时，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源争夺，都会瞬间消失。”


    “当纳米机器人可以修复一切环境创伤，让沙漠变回绿洲时，你口中那片焦土，将成为笑话。”


    “当基因技术足以治愈一切顽疾，让人类寿命突破两百岁时，为了生存而敲碎同胞头骨的野蛮，将只存在于历史文献里。”


    “当星辰大海成为人类新的边疆，脚下这颗星球不再是唯一摇篮时……”


    祁同伟的声音顿了顿。


    嘴角的讥诮越发明显。


    “您看到的那个，所谓唯一的、必然的未来，才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最大的笑话。”


    高育良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可控核聚变……星辰大海……你……你在说什么疯话……”


    这些词汇，即便是在“方舟”最激进的蓝图里。


    也是属于千年之后的神话！


    “老师，回头吧。”祁同伟冷声道，“你所知道的关于‘方舟’的一切，对国家还有价值。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高育良怔怔地看着他。


    突然，他像是想通了什么。


    发出一阵神经质的低笑。


    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他猛地抬头。


    那股学者的气度已经荡然无存。


    “不是你！是你背后的人！你有一种……比‘方舟’更高级的力量！对不对！”


    “你用那种力量，给了龙国一张掀翻整个牌桌的底牌！所以你根本不在乎什么规则，什么博弈，因为你随时可以创造新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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