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党校。


    一间古朴书房内。


    檀香的烟气笔直升腾。


    高育良身着素色唐装。


    立于书案前，凝神运笔。


    他手腕不见丝毫抖动，浓黑的墨迹在宣纸上蜿蜒。


    化作一个个风骨凛然的大字。


    “气定则心定，心定则事成。”


    他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气息悠长。


    似乎外界那场席卷汉东的“深网”风暴。


    不过是窗外的一阵风过。


    秘书吴心怡的脚步声却显得急促。


    她停在门口，声音里压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灼。


    “老师，京州市局的赵东来，亲自带队去了省安全厅，把刘东提走了。”


    高育良的笔锋，在最后一个字的收尾处。


    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滞涩。


    在宣纸上留下一个极淡的墨点。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审出什么了？”


    “具体内容未知，保密级别提到了最高。但是……刘东进去后，赵东来就没再出来。据说，祁厅长也亲自赶过去了。”


    吴心怡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颤抖。


    高育良终于搁下笔。


    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开浮沫。


    “同伟还是这么急躁。”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刘东这颗棋子，分量重，而且脏。他知道的太多了。这么快就动他，无异于向所有人宣告，他们已经抓住了线头。”


    吴心怡的脸庞失了血色。


    “老师，那我们……要不要做些准备？好几位同志都打来电话询问，人心不稳。”


    “慌什么？”


    高育良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深不见底。


    “天，还塌不下来。”


    他踱步到窗前。


    目光投向院中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荫。


    “‘深网’行动，抓了那么多人，看似雷霆万钧。可你发现没有，真正能把桌子掀了的人，一个都没动？”


    吴心怡一怔，脑中飞速盘算。


    落网的都是所谓的“社会精英”。


    却无一人身在核心权力圈。


    赵东来的行动精准地避开了所有能引发汉东政局地震的人物。


    “这是在敲山。”高育良的声音悠远，“同伟很聪明，他知道网撒得太大，鱼没上来，网会先破。”


    “他现在暂停抓人，转为审讯，就是要从刘东这种脏棋子的嘴里，撬出那张真正的大网。”


    吴心怡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刘东他……他会开口吗？”


    “他会的。”高育良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是一种洞穿人性的冷漠，“祁同伟有的是办法。恐惧，是世上最好的催化剂。”


    “那我们……”吴心怡的声音几乎不成调。


    “我们？”


    高育良转过身，重新回到书案前。


    取过一张新的宣纸，慢条斯理地铺开。


    “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


    他提笔，饱蘸墨汁。


    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等。”


    ……


    与此同时，汉东省公安厅。


    戒备森严的会议室内。


    祁同伟坐在主位，面色冷峻。


    他面前是一份刚刚由赵东来亲手整理的审讯记录。


    赵东来垂手站在一旁。


    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老师’……”


    祁同伟看着记录上那个代号。


    原本无意识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


    在汉东政法系统，能被如此多的人尊称为“老师”。


    且有这个资格的，唯有一人。


    高育良。


    他昔日的恩师。


    那个在他最落魄时给予指点。


    在他攀登时予以扶持的男人。


    祁同伟不愿相信。


    那个满腹经纶、一身正气的学者型高官。


    会是“方舟”组织在龙国的棋手。


    这太荒谬。


    “厅长，会不会是刘东在胡乱攀咬？”


    赵东来打破了死寂，这个推论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高育良是什么地位？汉东政坛不倒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动他，比抓一百个刘东引发的地震都要强烈百倍。


    “他不敢。”


    祁同伟摇头道。


    “审讯影像我看过了。他在吐露这个代号时，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无法伪装。而且，他并不知道‘老师’的真实身份，他只是一个接收指令的工具。”


    祁同伟闭上了眼睛。


    一幕幕过往在脑海中高速闪回。


    那些谆谆教诲，那些意味深长的提点，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布局……


    此刻，所有温情的记忆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滤镜。


    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透着算计的阴影。


    自己，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他悉心培养。


    准备在关键时刻献祭掉的棋子？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炸开。


    “厅长，现在怎么办？”赵东来说道，“没有直接证据，根本动不了他。那个人的履历太完美了，完美到不正常。”


    “是啊，太完美了。”


    祁同伟睁开眼。


    所有的情绪都已敛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他清楚，自己不能再有分毫的犹豫。


    无论是谁，别说是恩师，就算是天王老子。


    只要敢动这个国家。


    他都必须亲手把对方放在审判席上。


    这是他的宿命。


    “赵局。”祁同光站起身。


    “到！”赵东来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立刻对‘老师’启动最高级别的非接触式监控。”祁同伟道。


    “我要他的一切都在我们眼皮底下，但又不能让他察觉到任何窥探。我要让他以为，我们的视线还停留在刘东这条线上。”


    “明白！”赵东来立刻领命。


    “另外，”祁同伟走到窗边。


    “刘东的家人，我已经安排人保护起来了。这个消息，找个‘不经意’的渠道，透露给高育良。”


    赵东来猛地一愣：“透露给他？这不等于明牌告诉他，刘东已经招了？”


    “对，我就是要明牌。”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一条被拔了牙的狗，叫得再凶也没用。”


    “但如果这条狗的主人，误以为狗即将挣脱锁链咬向自己，他会怎么做？”


    赵东来脑中一道电光闪过，瞬间通透。


    “他会……亲手宰了这条狗！”


    “没错。”祁同伟点头，“刘东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也是最危险的诱饵。”


    “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刘东，永远闭嘴。”


    祁同光转过身，直视着赵东来。


    “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在他动手的那一刻。”


    “抓住他的手。”


    赵东来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脚底直冲头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