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内一切照旧，没有人发现谢商序似有异常。


    因着谢商序前日才带百里秋阳来过，山门口的守卫弟子并没有拦她。


    百里秋阳猛地推开门，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空气中残留些许外泄的灵力。


    屋内光线昏暗，谢商序半倚在榻上，脸色白得吓人。胸前的衣襟被大片血渍浸透，颜色深褐，像一朵绽放的花。


    谢商序低垂着头，唇边还有擦拭过鲜血留下的痕迹。他的睫毛浓密，在眼下投出阴影，很好的隐藏了眼底的情绪。


    他勉强抬眼，撞上百里秋阳担忧的目光，朝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吓到你了吧。”


    那笑容勉强，更是不经意将破碎展露在百里秋阳面前。


    “不是让你先别修炼吗！”百里秋阳冲上前去，一把扣住他手腕探查。经脉里灵力乱窜，是强行运转带来的结果。


    丹田更深处，阴冷咒力如附骨之疽。经络运行到此处便滞涩，灵力试图凝聚，最终却被贪婪吸吮，吞噬殆尽。


    “为什么。”百里秋阳声音发颤：“就这么急？”


    “深海秘境，快开启了。”谢商序说话有气无力，连呼吸都牵扯五脏六腑灼痛，“你看起来很重视这次机会，我不想拖后腿。”


    百里秋阳胸膛剧烈起伏，共感带来的剧痛使她眼前发黑，口腔里似乎有淡淡血腥味弥漫开。


    比起身体上的虚弱，百里秋阳此时内心汹涌的情绪更让她窒息。


    谢商序反握住百里秋阳的手，抬起头直直看向她，眼里似有晶莹的水光。


    “秋阳，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一运气，就有股力量在我体内乱窜，根本压制不住，我……”


    他的语气不像诘问，而是像在哭诉、在求救。百里秋阳却像被烫到般，不敢直视谢商序的目光。


    “难怪你不准我修炼。”谢商序声音哽咽，极力控制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我以后就是个废人了，对吗？”


    他的眼眶泛红，嘴唇轻轻颤抖，诉说着内心深处更粘稠的恐惧。可他的眼睛却在死死盯着百里秋阳，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我是个废物。可是，可是……我不想被丢下。”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在祈求，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皮肉里。百里秋阳发现后，急忙将他的手指掰开。


    然而为时已晚，谢商序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暗红色的印记，差一点就要被掐出血来。


    悲伤和愧疚齐齐涌上，压得百里秋阳喘不过气来，几乎要将她整个吞没。


    百里秋阳倾身上前，用力环抱住谢商序，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你才不是废人，我也不会丢下你。”她在谢商序耳边柔声安慰，同时轻轻拍打他的发顶来安抚，“章老说了，清露草可医好你，我一定会拿到它的。”


    谢商序将脸埋在百里秋阳的颈侧，肩膀无声颤抖着。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将少年的脆弱展现得一览无余。


    无人知晓，在百里秋阳看不见的地方，谢商序正贪婪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


    属于百里秋阳的味道让他安心，更让他痴迷。


    因为愧疚，百里秋阳无颜面对谢商序，搂着他的手不自觉更紧了一些。


    只有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去看谢商序，她才能鼓起勇气，把一切说出口。


    感受到百里秋阳的力气，谢商序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与她贴的更紧了些。环抱在她腰后的手也加大了力道，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百里秋阳被禁锢地有点疼，但这似乎能让她好受一点。若这样就能减轻她的愧疚，百里秋阳宁愿谢商序勒的更紧一些。


    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百里秋阳只觉指尖冰凉，声音细如蚊讷：“对不起。”


    因为她的愚蠢和一意孤行，轻信别人的话，给了崔落嵇下手的可乘之机。


    因为她的懦弱逃避，隐瞒真相，导致谢商序无知之下强行运功，险些爆体而亡。


    因为她的刻意疏远若即若离，谢商序才会患得患失，恐于失去价值，被她抛弃。


    都怪你，百里秋阳。


    百里秋阳在心里痛骂自己，理智又告诉她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她松开谢商序，替他拭去眼角温热的液体。


    指尖的温度刺激皮肤，谢商序的眼睫不住颤抖，就像美丽又脆弱的蝴蝶翅。


    “我去找人来。”百里秋阳起身，忍不住想逃离。


    去找章老、找胡月儿、找花长老……找谁都好。


    百里秋阳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上想。万一谢商序现在的样子，只是爆体前的回光返照，该怎么办？


    若真如此，谢商序的这条命，她永远也还不清了。


    百里秋阳的体温一直很低，但谢商序抱着她时，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是她的突然起身，怀里变得空落落，仿佛让他如坠冰窟。


    谢商序死死盯着空空如也的双手，负面情绪迅速汹涌而来，将他层层包裹，拖入深渊。


    她要走了，她为什么要走？她若真走了，肯定不会再回来。


    是的，她一定在骗我。我是个废物，是个累赘，所有人都会嫌弃我。


    百里秋阳，你个骗子！


    你为什么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为什么不能多看我一眼？


    百里秋阳起身后，并未直接离去，而是等待谢商序的回应。


    她的目光落在谢商序被血弄脏的衣襟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带来阵痛。


    脚边的地板上还残留一摊血迹，已经变得暗红，触目惊心。


    屋内死寂，只余下两人的喘息声，形成一种压抑的氛围。


    “别走。”


    谢商序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一伸手，便将百里秋阳的衣袖抓在手中。


    谢商序缓缓抬头，用一种恳求的眼神，仰视百里秋阳。


    皎洁月光洒在他的半边脸上，另一半则被屋内微弱的烛火照亮。百里秋阳分不清他眼中的是泪还是光，只觉得他要碎掉了。


    “求你。”谢商序又重复了一遍，攥着衣袖的手也收得更紧，“别现在走。”


    百里秋阳喉咙发紧，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那感觉非常奇异，但是不疼。


    谢商序清楚的知道，这种角度可以将他的可怜发挥的淋漓尽致；他更知道，百里秋阳对此无法抵抗。


    “你答应过我的。”上半身向前倾，对百里秋阳凑近了些许，“你说不会丢下我。”


    “我不是要抛弃你。”百里秋阳解释，“我不通医理，想找人看看你是否有大碍。”


    谢商序不听，反而使力把百里秋阳拽过来一点。百里秋阳本就没想与他对抗，轻而易举便被拽动。


    “你在这，我便没事。”谢商序声音闷闷的，“你如果走了，我会死的。”


    百里秋阳忍不住抚上他的脸，“不会的。”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妥协了，任由谢商序拉着。


    胡月儿也只是个新弟子，总不能事事都找她；章老位于宗门外，夜晚出入不太方便；至于花长老……


    百里秋阳还是担心，若让她知晓此事，谢商序还能否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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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位子？


    怕什么来什么，谢商序还没来得及说话，门便被敲响。


    百里秋阳动了动，“去开门。”


    “不要。”谢商序死活也不愿撒手，任性起来，“你不许开。”


    “那就你去开。”


    “我也不。”谢商序往侧边床柱上一靠，开始耍起无赖，“谁都不许去开。”


    百里秋阳觉得，此时的谢商序更像条蛇，一圈一圈缠上她的手臂后就怎么都不松开。


    咚咚咚


    房门再次被敲响，隐隐约约地，百里秋阳听见了花长老的声音。


    总不能真的把一宗长老关在弟子门外。百里秋阳狠下心，甩开了谢商序的手。


    来人果然是花长老，见到百里秋阳，却没有一丝惊讶。


    “见过花长老。”百里秋阳行礼，却被花长老抬手拒绝。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不用给我行礼。”花长老笑得灿烂，“你说对吗，百里长老？”


    百里秋阳惶恐，“晚辈不敢当。”


    谢商序还能起身走的动路，一头雾水问道：“什么长老？”


    他还没走两步，就被花长老制止，“你老实坐着吧，我给你看。”


    感觉到百里秋阳探寻的目光，花长老朝她莞尔一笑，“有人告诉我，你慌里慌张到我徒儿房中，我料想定是出了些什么事。”


    花长老收敛笑意，抓起谢商序的手腕，细细探查。


    时间比百里秋阳预想的要久，花长老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指尖稍一注入细微灵力，谢商序便痛得闷哼出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花长老收回手，却迟迟不说话。一时间，屋内的空气几乎凝滞，百里秋阳紧张得喘不过气。


    “花长老，谢商序他怎么样？”


    许是太过关切，向来少言的百里秋阳竟主动打破沉默。


    “是噬灵咒。”花长老面色凝重，看向百里秋阳时不再客气，反而多了几分审视，“想必百里长老都知道吧。”


    “晚辈只听合欢镇医馆的章老说过。”百里秋阳垂头，“解开咒术需要的清露草，晚辈一定竭尽全力得到。”


    花长老沉默良久，终于轻轻笑了一声，却让人听不出来是何意。


    “清露草？你以为清露草随随便便就能采？”


    “晚辈清楚。”百里秋阳回答：“但晚辈愿意尽力一试。”


    花长老音量渐高，“说得轻巧。那你解释下，为何将他受伤之事瞒着？”


    “师尊！”谢商序挡在百里秋阳面前，“她也是为我好。”


    “你倒是护短。”花长老迅速平静，又恢复了正常语调，“此咒阴毒狠辣，但对合欢宗来说，尚有一线生机。”


    百里秋阳抬起头，眼睛一亮，“长老可有法拔除咒术？”


    花长老摇头，“拔除的唯一方法只有清露草。不过，合欢宗有一修炼秘法，可瞒过体内的咒术，悄悄修炼。”


    “只不过，这秘法是有条件的。”面对两个小辈充满希冀的眼神，花长老重重叹了口气，看向百里秋阳，“对别的弟子来说轻而易举，但对他来说，必须要你的帮助。”


    谢商序很快明白过来，他眼里的亮光瞬间熄灭，低下头沉默不语。


    百里秋阳还被蒙在鼓里，“晚辈自当竭尽全力，义不容辞，请长老告知。”


    “好。”花长老笑了，笑里却含着百里秋阳看不懂的意味，“你认真听好了，这门合欢秘法的名字，你一定耳熟能详。”


    她红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


    “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