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五十七章

作品:《鱼何不食猫

    燕览拳头攥紧了,牙关也咬紧了,脸上笑里藏刀的笑容也快挂不住了。


    他看着谢游,谢游却还是惯常的从从容容。只不过这时候,这种从容反倒让人心生加倍的怒火。


    虚与委蛇的身份与自我礼仪的约束让燕览没有立刻恶语相向,却是装作甜蜜地讶异道:


    “哎呀,输了呢。夫君,你说说是哪步出了问题?”


    但待谢游看过去时,燕览脸上的笑已经僵硬,他却丝毫不接茬,手心轻轻抚上燕览的后背,温热的温度瞬间钻进皮肤。


    “夫人棋艺已有长进,只是对常老板,还需练习。”


    这不痛不痒的话刺进燕览耳朵,她“噌”一下转过身,恶狠狠地看着谢游。


    他竟然觉得是她的错?!


    是谁的干扰,不清楚么?


    谢游不愠,转而看向常艺。常艺正以一种饶有兴趣的看戏一样的眼神欣赏着眼前二人的打趣,看到谢游的目光,方才回过神来。


    “阿锦姑娘,可惜了。”常艺撑着脸,微笑道。


    “可是——”燕览站起来,欲言又止。


    她攥着拳头,想着要如何破局。怪她太信任谢游,认为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可现在也没理清为何,他会站在常艺那边?


    常艺迈开步子,兀自走入秋色正盛的园中。她陡然顿住步子回了半个头,“阿锦姑娘,陪我走走?”


    燕览陡然灵光,马上跟上,背后的谢游,却识趣地没有跟过去。站在原地,他凝望着燕览的背影,不自觉嘴角浮上一缕轻笑。


    她还没猜透,他是如何盘算的。


    沿着小径走,火红的叶子把天空编织成同样热烈的颜色,漏出灿烂的晚霞光,落在常艺的脸颊。


    “阿锦姑娘虽然惜败,却还是愿意同我走走,性格随和,怪不得谢公子如此心悦你。”


    燕览有些反应延迟,末了只得干笑两声,“常老板别打趣我了。”


    常艺得意地一笑,“不过既然规矩定好了,我便不能满足你的愿望,而是要你遂我的愿。”


    “好。”


    二人漫无目的地散步着。


    “我要你,听我讲一个故事。”


    燕览投过去稍显疑惑的目光,望着常艺琥珀色的瞳孔,静静等候着下文。


    那双眼睛轻轻眨了眨,羽睫遮住太阳光线,眼神清澈却有韵味,仿若天生就带着故事。常艺出落得大方,举手投足也灵动,可燕览这番仔细看,才看到她眼尾的皱纹。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常艺直视前方,陡然开口道,“很多年前,我有一位很好的朋友。我也总爱看她与她郎君,在我跟前你唱我和,情深意浓。”


    提到此,燕览难免又些羞赧。她和谢游还不是什么正经的名分,却总被架在“甜蜜”的词句上,就像那是真的一样。


    他们真的看起来这么亲昵么?


    她赶紧把注意力拉了回来。


    “其实,那不是她郎君,彼时她还未过门。可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一定会成婚,顺理成章过上令人羡艳的生活,对内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对外亦是步步高升,仕途顺遂。”


    燕览捕捉到关键词,“你朋友是,官场中人?”


    常艺抛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不置可否,“可是后来,事情却远不如人意。”


    “我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曾许诺我好友,会爱她一生一世的男子,会娶了另一个女人。”常艺眼神暗淡下来,甚至带着一些狠戾,“而我的好友,却在他们的大婚当日被——”


    常艺难以自抑的停下步子。


    燕览也顿住脚。


    “她死在了自己心爱之人的大婚当日。”常艺沉声,“大婚那日,越京城十里红妆,盛况不绝。而我的好友,却横死在荒郊野外的水牢里。死前,她已被囚禁了快要半年。”


    对于如此惨状,燕览不由怔松。


    “究竟怎么回事?”燕览讶异。


    半晌,她又反应过来,“等等,这位男子也是从仕之人?十里红妆,盛况不绝,是什么红人,在京城成婚竟有这种阵仗。”


    话及此处,燕览蹙眉,直觉此事非同小可。


    常艺却并没有回复这些疑问,而是继续道,“我本以为是这男子临婚生变,爱上了这位出身名门的贵女......却不料,”常艺陡然拧头,看向燕览,眉眼正经严肃,“他们早已相识。而相识的日子,算起来,正是我那好友被关入水牢的那段时日。”


    燕览静静的,没有说话,情绪却已经在眼瞳里翻涌,大脑也没有停止思考。


    甚至,蛛丝马迹,让她发觉有一丝相熟。


    “所以,是一个早有预谋的故事?”燕览问。


    常艺却摇头,“我不知道。”


    “真相错综复杂,而我的好友死无对证。我见到她时,唯留尸骨......我唯一知道的是,与那个男人成婚的名门贵女,和我的好友,相貌相似,甚至如出一辙。”她郑重地强调着最后的词。


    燕览身子骨轻轻一颤。


    这则故事,怎得好像哪里见过一般。


    “若非早有预谋,怎会容貌相似......”燕览喟叹,“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误会?”


    常艺保持着缄默。


    燕览也只能胡乱揣测,没有依据。末了,她才暗自神伤道,“这件事个中离奇之处的确很多。你的好友,是被何人所囚禁?若他们二人都是官场中人,难不成是卷入了什么重大案——”


    燕览的话语被常艺突如其来的眼神截断。


    那种眼神是锐利的,闪着光芒的。像刀刃一般戳穿谎言,直抵真相。


    “阿锦姑娘着实聪颖。”常艺道,“身在官场,命运何能被自己左右?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桩桩件件,牵扯甚广,我倒现在都难以捋清。”


    燕览忽然意识到什么,“所以你告诉我,是为了......”


    “你可知这男子是谁?”常艺问。


    燕览嘴唇微张,似是已经猜到——


    “他是当朝首辅。”常艺掷地有声。


    虽然早已料到,但听到这个名字时,燕览心里还是一沉。


    “所以,那位贵女,是当朝首辅夫人,蒋氏?”


    “嗯。”


    骤然间,那出在醉春楼的戏陡然出现在了燕览脑海。她终于想起来她在那里看过这桩相似的戏码。


    没想到,当时她以为是真假参半的坊间传闻,如今看来却像是真的居多。


    “但首辅和蒋氏,可是奉旨成婚!”


    “可你还记得他与蒋氏是哪年成婚么?”常艺故作提问,而后不等燕览回答,她便答道,“是元顺三十五年。”


    “元顺三十五年?”燕览惊愕,“那岂不是泠门之变后一年。”


    “正是。”


    “照如此推算,你那位好友,便是泠门之变不久后,被关入的水牢。”


    “没错,”常艺点头,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所以,文珠的死,一定和泠门之变有关!也一定和陈山有关!”


    “文珠......?”


    “她叫南文珠,她曾经,是内府十库一名能干的掌事宫女。”常艺回忆起来,眼神伤怀,甚至悲怆难已,背过身去,“那时候,陈山还只是殿阁大学士。他们二人虽说身份算不得门当户对,但看着却很登对,是一双璧人。只是没想到,文珠还是所托非人,千算万算都没料到,陈山是这种狼子野心的人物。”


    常艺恨得咬牙。


    “你已经认定,她的死与首辅有关?”


    “不然呢!”常艺一改常态,变得怒不可遏,“还会有谁,致文珠于这番境地!若不是陈山,那他为何要娶一个与文珠相貌如出一辙的蒋慈羽为妻,为的不就是能享受荣华富贵,节节攀升吗?!”


    燕览看着常艺怒火朝天,心下盘算。看来,这是一个陈山抛弃贫贱爱人,迎娶贵门掌上明珠,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只不过,是在常艺眼中如此。


    此事事关泠门之变,自然牵扯不小,燕览没有妄下定论。


    只是没想到——


    陈山的过去,还有这样一段情事。当年的动乱,竟然有这么多节外生枝的故事。


    如此,她就算不想要刨根问底,也是没办法的了。逆流而上,已经是箭在弦上的事情。


    “常老板,希望我如何做?”她沉声。


    常艺平缓下起伏的胸腔,思绪从远方拉回来。


    常艺以一种诡谲的目光瞧过去,半晌才道:


    “我知道你,公主府的懒锦姑娘。”


    燕览也并不讶异,而是随和颔首。


    “这件事尘封已久,我本已经不求再为文珠追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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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真相......直到上次谢公子来邶江。”常艺淡淡道,“谢公子带着陈山的授意,来我这里取朱砂。朱砂只是普通水飞砂,陈山真正想要的是,是我的身份。”


    她郑重道,“朱砂祭奠亡魂有诸多讲究,其中一味,要的是与死者生前密切联系的人所拥有的朱砂。而我,正是曾经与文珠密切相关的人,只有用我碰过的朱砂,才能使文珠的灵魂在黄泉长眠。”


    “原来如此。”燕览眼睛空空地望着秋叶,嘴边喃喃,“那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绕着绕着,二人又回到了下棋时的亭子。


    谢游懒散地依靠在石桌上,自顾自对弈着,四周形成一派慵懒却无法侵入的结界。


    见到二人,他才抽出思绪。


    燕览和常艺站定。


    “所以,对于文珠当年的死,我重新看到了找到真相的可能。懒锦姑娘,这则故事讲给你听,或许会有用。”常艺语重心长。


    “多谢。”燕览眼睛闪着光,“虽说我败了棋,然实际上却还是遂了我的愿。原来你早知道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常艺闻言,慢慢地笑起来,嘴角弧度越发明显,清亮的淡色瞳孔也再次有了神采。


    “你错了。”她道,“不是偶然料到,而是,我一直在等你。”


    说罢,常艺还没等燕览回过神,自己便走到了棋桌。


    看过去,谢游衣袂翩翩,怡然自得。他似乎毫不在意,也毫不好奇二人讲了什么。


    燕览想起今日是他领她来的,那么——


    他自然也为此事准备了很久。


    她只能淡淡一笑,不知怎的,还有些被他算计的不甘。但微末如沙粒,都被如获至宝的喜悦冲淡了。


    “再来一局,谢公子?别让棋的那种。”常艺挑眉道。


    “不了。”谢游颔首,笑着拒绝了。他走下台阶,挽住燕览的手,不待她反应,“天色不早了,在下还得陪夫人去选些衣裳首饰。”


    ·


    一直被拎着出了推潮棋馆,燕览才把谢游松开。


    一路上在棋馆里,穿过人来人往的,燕览怒气冲冲,风风火火,谢游却半阖眼睑,肆意快活,干脆倚靠半个身子的力气在燕览身上。


    “合着,常老板早知道你与我是假扮夫妻了!”燕览怒道。


    谢游有条不紊地理着衣衫,“也没那么早吧。”


    “?”


    “至少在邶江的时候,她是不知道的。”


    燕览语塞,不想同谢游争论,自己往前走了。


    谢游拉住她的后颈衣领,把他往身前拽了半寸。


    “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一声谢都不说?”


    燕览撇嘴,半晌才嘀嘀咕咕了一句“谢谢”。


    谢游却死皮赖脸,“我听不见。”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听见。”


    燕览一拳打在他脑袋上,“听不见就去治治!”


    谢游吃痛,发出一声闷哼。


    “......阿览下手还是这么狠。”


    燕览往街道的人堆里走入。谢游跟在她身后,小跑了几步。


    “之后有何打算?”


    燕览沉思,正色,斟酌道,“也许,我得亲自去蒋氏的住宅,鸟瞰山看看。”


    “我问的是今日如何打算。买首饰?逛成衣?还是…茶馆听戏?”


    燕览无奈地回头,满脸又气又无奈。


    盯着谢游看了好久,看着他习惯用厚脸皮的外表包裹着自己,燕览才道,“你一天天的就没个正形!整日黏着我。”


    “那你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燕览不耐地挑眉。


    却骤然,被谢游手指一弯,猛地在燕览的鼻梁上一勾,“因为我喜欢你,想一直黏着你。”


    “……”


    “只是有的人,用完我就扔。”谢游扬声,“也不知道是谁,早上来早餐铺堵我,明里暗里打听消息,这下得到自己想要的了,过河拆桥倒是一把好手。”


    燕览被说中,有点难堪。


    “还不是因为你骗我,要假扮夫妻!”燕览斥道,“好了好了,你说吧,想去哪里,我舍命陪君子还不行?”


    谢游顿时像少年一样笑起来,拽着燕览,束发高高摇摆,“走啰走啰,去逛街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