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出逃万神庙

作品:《鱼何不食猫

    “我竟不知道,你的‘驭猫术’如此炉火纯青。”


    燕览跟在谢游后面,说不上优哉游哉,却也全然没有逃课的心虚胆怯,反而揶揄似的,调侃着刚才那番闹剧。


    谢游没回头,声音飘扬在空气里,却能听出是笑着的,“想学的话,可以教你。”


    话毕,燕览还没回复,他便忽然顿住,燕览一个没刹住脚,都差点栽倒在他身上。


    谢游回头,低压眉头看着她,微微咧开唇角:


    “可是,也不是所有猫都那么听话。”


    燕览盯着他暗色的眼瞳愣了愣。她没有走神,而是在认真地欣赏他的眉目。谢游很瘦,最近好像又瘦了点,五官很凌厉,不冷脸的时候,眼下卧蚕倒还微微隆起,含笑生姿,但半晌燕览才反应过来,他看着自己时似乎本就在笑?


    如此近距离地凑近他,她便想起昨夜是在怎样氤氲暧昧的光线下看到他这张脸,露出了隐忍的表情。


    燕览收回思绪,把谢游推走,从他身边鱼一样地游过。


    “我同意。”她挑眉。


    换成谢游跟在她后面走,便听到她说:


    “你这样带我走了,届时嬷嬷清点起来,我不在了,八成就是我心虚逃走。”她边走着回头,“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居心叵测。”


    “你既然如此想,又何必跟我走。”谢游揶揄,“我无非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你拉着我,问我愿不愿意了吗?”


    “那你可以喊抓刺客啊!”谢游耍赖皮道。


    她一拳打过去,“无赖。”


    谢游轻轻握住她放在自己胸膛前的拳头,指腹摩挲着她温和细腻的手背。二人正打闹取笑着,燕览却探头,似乎望见谢游的身后有几个熟悉的身影。


    “她在那!她在那!抓住她!”


    燕览一定神。


    “糟了,快走!”


    不由分说,她抓住谢游就开始跑。


    谢游反手握住燕览的手,拉着她走了近道,正如他昨天躲避侍卫的方式。不知谢游打通了哪条路的关系,他带着她混在一队货商里,就出了宫。


    宫外的空气比四四方方石墙内要清新得多。


    燕览回望宫门,这一举动被谢游望进眼底。


    “怎么,担心长公主降罪于你?”


    “担心。”她淡淡道,“可担心的不是这个。”


    “?”


    “团团怎么办?”燕览问,“我有点不相信你的‘驭猫术’了。”说罢,燕览思考了半晌,便迈步往回,“我要回去——”


    刚一踏步,陡然被谢游拉住。


    “阿览,”他叫住她,眉眼松和,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你真当我是皇帝,轻易把你弄出来又能把你塞回去?”


    燕览站定,“那团团...”


    “团团比你听话。”他道。


    这话说得燕览有点不满,她环胸思考了一阵,“不对啊,你什么时候跟团团这么熟了?”


    她伸出修长的食指,指着谢游,“而且,除了我叫它团团,没有人这么叫过,你怎么知道它的名字的!”


    不待谢游回答,她就反应过来了。


    “你跟踪我!”燕览笃定。


    谢游被拆穿,不怒反笑,勾过燕览的食指,帮她弯曲回去。


    “现在才发现,会不会太晚了,诸葛姑娘?”


    “你!”燕览拧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游不答。


    “不会是——”燕览恍然大悟,“从一开始你就——”


    瞧着谢游的反应,燕览飞速反应过来,“好啊好啊,谢公子,你挺会藏啊。明里暗里,都不放过我的行踪,不会连本姑娘吃饭出恭这些小事,你也派了眼线盯着吧?”


    “这是什么话。”他没有半分愠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道理,阿览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若不如此,如何陪你周旋这么多回合?不过,”他忽然正色,拧眉露出些微嫌弃的表情,“你刚才所说那些,我可没干过。”


    燕览瞪了他两眼,啧声,擦过谢游走掉,“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喂个猫你都警觉。难不成,猫还会说话,我传个秘密给它,让它帮我带给首辅,就好革了你的职?”


    谢游不以为意,轻快活跃地笑着,高高束起的马尾在立挺的后背扫着。


    “你若真有这种本事,让猫说话......”他好似认真揣摩着,“倒也不错,这样一来,省了好多事,全天下都发现不了——”


    “你还真敢想啊!”燕览打断他。


    谢游爽快地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熙熙攘攘走动的市井街坊里乱窜。


    “要是真有这能力,我第一个把你的把柄告诉首辅!谢公子就等着被扫地出门吧。”燕览得意道。


    谢游瞧了燕览一眼,看她恣意欢喜,如同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他唇角才勾起一笑。


    “求之不得。”他淡淡道。


    燕览望向他,迟迟才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挑衅......”


    “用致命的把柄要挟我,岂不是证明这人足够了解我。”谢游沉声,从燕览的角度望过去,这个视角只看得见谢游的侧脸,下颌线很锋利,鼻尖伸出去,没有一丝多余的骨骼,不多一分柔美,不少一分侵略,恰到好处。


    他喟叹了一声。


    “要挟我也好,赶我走也罢,”他低头看向燕览,一时间,燕览来不及收回眼神,错愕地胡乱眨着眼睛,可谢游却尤其沉稳,“当个闲人,和你就这样走在街上,有什么不好。”


    谢游认真地看着燕览,她感受到他语气里有淡淡的悲伤。但片刻之后,她看见他笑起来,她明白他在享受着这一刻市井的嘈杂和身份的平庸。


    “说得像回去之后不会被主上责怪似的。”


    她虽嘴上调侃,内心却充溢着和他一样的幸福。


    身边的人形形色色,摩肩擦踵,鼻尖嗅到的不再是宫廷御制的熏香,而是来自自然的各种朴素味道,热腾腾的包子馒头,头顶洒落的桂花,酒窖袅袅飘过来的酒香。前面跑过一群孩童,玩弄着拨浪鼓,滴滴答答像雨点落在竹棚上,后面马队驶来,铃铛有节奏地摆动,人们让开一条道路。


    燕览和谢游也站在街边。


    她靠着他,他也任她靠着。这一刻,是他们可以共同拥有的。


    没有牵手,没有揽抱,而是各自环胸就这么倚靠,她将头轻轻朝他倾斜,刚好到他的耳朵以下。他虽然瘦削,站定却如一堵坚硬的墙,丝毫不动,也将力量放一些给她,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


    宿敌多年,有一刻能这么作为战友。


    不习惯。


    燕览想着。


    但...还不错。


    ·


    他们慢悠悠穿过几道窄巷,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秋风卷着落叶在巷口打旋。


    等停下来时,已能望见万神庙古朴的穹顶,在澄澈的秋日晴空下,更显庄严肃穆。


    爬了老高的山,燕览出了微汗。


    “累了?”他问。


    燕览却傲娇地摇头。


    陡然问他,“你私自逃出首辅府,假扮侍卫,可有后手?”


    谢游出其不意,“何须后手。”


    “哦?”


    他俯身,“我告假了。”


    “...还以为又有什么高超的招数。”


    她没再说什么,但谢游陡然牵起了她的手。


    她没有闪躲,任他牵住自己。手掌相接,她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温暖。


    没有从正门入,谢游引着她,绕到一侧稍僻静的矮墙边。这里有一棵极大的银杏,正是最好的时节,满树金黄的扇叶,在风里簌簌作响,偶尔飘下几片,落在肩头,停在发梢。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燥的香火气味,莫名让人心安。墙内人声隐约,更反衬出此处的静谧,仿佛一步之隔,便是另一个被遗忘的天地。


    此处无人,二人更慵懒下来。


    话毕,二人刚好走到一面墙。谢游不待商议,竟然利落地翻上墙头,蹲下身,朝她伸出手。


    燕览狐疑,却没纠结太多,将手递过去,借着他的力道轻盈跃上。墙内景象豁然开朗,并非正殿,而是一处偏后的庭院,几株枫树燃着灼灼的红,与金银杏交织成一片烂漫的秋光。更远处,鼎沸的人声伴着食物的香气、杂耍的锣鼓声阵阵传来,是庙前的集市。


    万神庙作为越京圣地,时而会有官府的人。从这里的小路进去,更便于直达集市深处,掩人耳目。


    他们很快混入人流。集市不大,却热闹得很,各色摊贩挤挤挨挨,卖着应节的糕饼、精巧的玩意儿。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光斑在人们肩头跳跃。谢游走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不着痕迹地替她隔开拥挤。


    他们在一处卖古玩杂货的摊子前停下。各色旧物散乱地铺在蓝布上,蒙着淡淡的尘。


    谢游随手拿起一枚锈蚀的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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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把玩,燕览的目光却被角落里几个颜色暗淡的香囊吸引。朱红、绛紫、橙红,针脚不算顶好,样式也普通,与这集市上其他光鲜的玩意儿格格不入。


    她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腰间,那里空荡荡的。那个从德恩寺带走的绛紫鹅黄边香囊,她并未带在身上。


    谢游注意到她的视线,顺着看去。


    却似乎误解了什么,转而对摊位老板道,“老板,要一个。”


    刚掏出铜钱的手就被燕览摁下来了。


    谢游不知道,燕览想起德恩寺山脚下甩着香囊绳子的广津姑娘,想起沙弥说“带走香囊分给身边的人,便能福泽深厚”,想起荷苼草屋里那晚,烧酒的味道和关于一个孤瘦少年的往事。想起脑海中曾一闪而过的,她幻想里看到的那个寒冬的湖心亭。


    那些混杂着怜悯、唏嘘与某种微妙共鸣的情绪,在秋日温煦的空气里,因谢游的存在而悄然复苏。


    “不必,只是想起些旧事。”她轻声道,声音几乎融进周遭的嘈杂里。


    谢游放下铜钱,看向她。他的目光在她微微失神的侧脸上停留一瞬,然后落回那些香囊上,暗色的眼瞳里看不出情绪。


    “什么旧事?”他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燕览沉默片刻。集市的热闹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她仿佛又感受到德恩寺晚风里的瑟缩,后背被草药敷贴的清凉,以及荷苼说起那个执着于棋谱和旧剑的少年时,语气里那份复杂的慨叹。


    “去过一个地方,”她终于开口,目光仍落在那些香囊上,像是透过它们看着别处,“叫大晴山,猿啼峰。山上有座德恩寺,寺不大,香火却还算旺。斋饭……味道寻常,倒也能果腹。”


    谢游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寺外有个卖香囊的沙弥,说把香囊分给身边的人,便能了却夙愿。”她顿了顿,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我那时想,谁会信呢。”


    她抬起眼,看向他。秋阳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可我知道…有人会信。”她的声音更轻了,像怕惊扰什么,“听说有人,每年冬天,都会去那山上的湖心亭。一个人,下棋。”


    风吹过,卷起几片金黄的银杏叶,在他们脚边打着旋。集市的人声、锣鼓声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只剩下彼此之间微妙的静默。


    谢游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那双看着她、总是含着几分戏谑或慵懒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变得幽深。


    他早知她探访过他的过去,对于她的感受和态度,他只在花田里冲动一问,却从未将那些陈年往事,在如此静谧又坦诚的环境下开膛破肚过。


    半晌,他移开目光,重新投向那个杂货摊,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松散,甚至带点不经意的调侃:“是么?那地方冬天冷得很,湖心亭四面漏风,可不是什么下棋的好去处。”


    燕览心中微微一颤。他这话接得随意,却像一枚小石子,精准地投入她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她想起荷苼醉后的戏语,“说他每年冬天,都会独自来此处的湖心亭下棋,一年一棋,一棋一天。不知道图什么……但他那瘦身板子,猿啼峰这么冷,早给他冻死几百回了!这种鬼话,谁信呢。”


    当时她也跟着笑了。


    可现在,听着谢游用这般语气说起那里的寒冷,她忽然能再次感受到那份轻松褪去后席卷而来的孤独。


    “或许……”燕览轻声说,目光掠过他瘦削的肩线,“那人所求的,并非棋局胜负,只是那份……无人叨扰的,万籁俱寂。”


    谢游闻言,缓缓回头看她。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一些燕览看不懂,或者说,不敢深究的东西。那不再是平日的玩笑或试探,而是一种近乎赤裸的、被触及的真心。


    周围喧嚣依旧,糖画的甜香,面人的麦芽气,人群的体温,混杂成一股暖流。可他们之间,空气仿佛凝滞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游眼底翻涌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去,他极轻地笑了一下,笑声短促,几乎听不见。


    “万籁俱寂……”他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望向远处万神庙沉浑的穹顶,语气清淡,“那听起来,这人很愚蠢。”


    燕览嗤笑出声,知道他在说自己,可他的语气里又有半分较真,藏在轻松和讥诮之中。


    她抬眸,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有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