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以将军府满门忠烈的声誉起誓，以自己的性命做担保，令我这七尺男儿也自愧不如啊！”


    赵宗感慨地摇了摇头，随即又有些好奇地看向谢怀瑾，问道：“说实话，谢将军，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云州被围，求援之路凶险万分，您为何会派一位弱质纤纤的女子，来执行如此凶险万分的任务呢？”


    “我的……夫人？”


    谢怀瑾喃喃自语，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了。


    他终于明白了。


    不是他派人送出的求援信起到了作用。


    而是他的薇薇，那个他捧在手心里，只想让她安稳一生的女子，用他不知道的方式，得知了自己身陷绝境的消息。


    然后，她便来了。


    赵宗没有察觉到谢怀瑾那骇人的脸色，还在自顾自地说道：“是啊。按照我们之间的约定，为了让末将安心，她现在还自愿留在我的大营之中，作为人质。等此间事了，我自会派人将她……”


    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一声暴喝，猛地打断！


    “你说什么？！”


    谢怀瑾一把抓住了赵宗的胳膊！


    赵宗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她人呢？”


    “她现在……怎么样了？”


    “谢……谢将军，你……”


    赵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怀瑾赤红的眼睛给惊得倒退了半步。


    “她在哪儿？”谢怀瑾的声音沙哑再次问了一遍。


    “她怎么了？她跪了一天一夜？在雨里？”


    赵宗被他这副几近疯魔的样子吓住了，下意识地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尊夫人确实是在营外跪了一天，当时雨下得很大，她说，若末将不信她，不发兵，她就长跪不起，直到云州城破，她便自刎于营前，以谢国人。”


    赵宗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天雷，狠狠地劈在谢怀瑾的脑海里。


    那个他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只想让她一辈子安稳顺遂，远离所有风雨的姑娘。


    她一个人，是怎么从京城到林州的？


    她一个人，是怎么面对和整个肃杀的军营的？


    她跪在冰冷的泥水里，被瓢泼大雨浇灌了一天的时候，心里该有多么的绝望和害怕？


    那画面，比战场上任何明晃晃的刀剑，都更能将他凌迟。


    连日血战的疲惫，身中蛊毒的沉珂，遍体鳞伤的剧痛，再加上此刻这摧心剖肝的愧疚与心疼……


    所有的情绪和伤痛，瞬间冲垮了他的意志。


    谢怀瑾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所有嘈杂的声音都瞬间远去。


    “将军！”


    “谢将军！！”


    在赵宗和一众亲兵的惊呼声中，谢怀瑾向后倒去。


    “都让开！”


    一片混乱之中，一道清脆而急切的女声响起。


    宋袅袅身形灵巧地挤开围上来的士兵，在谢怀瑾倒地的瞬间，半跪下去，让他倒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将军！将军！”她急切地呼唤着，手指已经熟练地搭上了谢怀瑾的颈动脉，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在确认他只是昏迷之后，她松了一口气，立刻抬头对周围那些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糙汉子们下令：


    “别围着了！快！把他扶到床上去！我懂些医理，将军是力竭心神耗损过度，加上伤口迸裂才会晕倒！需要立刻处理伤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瞬间安抚了慌乱的众人。


    长风和几名亲兵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将谢怀瑾抬进了内堂的床榻上。


    赵宗也一脸愧色地跟了进来，看着宋袅袅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打来热水、准备干净的布条和伤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位姑娘是……”


    长风一边帮着解开谢怀瑾被血浸透的铠甲，一边低声解释道：“是将军前几日从北狄兵手里救下的村民。”


    “原来如此！”赵宗恍然大悟，随即脸上愧色更重，立刻转身对自己的副将下令。


    “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去林州大营！把……把谢夫人接回来！快！务必毫发无伤地送到！”


    “是！”副将领命，飞奔而去。


    县衙内堂，宋袅袅已经名正言顺地接管了对谢怀瑾的贴身照料。


    她遣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一个丫鬟帮手，然后亲自动手，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谢怀瑾黏在伤口上的衣物。


    她看着那具布满了新旧伤痕、眼神专注而认真，但在那专注的深处，却悄然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在必得的得意。


    接下来的两日，云州城在赵宗的协助下，开始清理战场，救治伤员，一切都井然有序。


    而县衙的内堂，则成了一处谢绝外人打扰的静地。


    宋袅袅为谢怀瑾清理崩裂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到亲手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苦涩的汤药，再到用温热的布巾为他擦拭脸颊和身体，所有的一切，她都亲力亲为，不假人手。


    她的眼神，在看向床榻上那个昏睡的男人时，也总是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担忧与爱慕。


    长风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总觉得这个宋袅袅有些不对劲。


    一个普通的村女，见到这等血腥场面，不吓晕过去就算胆大了，怎么可能如此镇定自若，处理起将军的伤口来，比军中有些老大夫还要利落？


    而且，她看将军的眼神，也太过……直白了。


    “宋姑娘，”长风终于忍不住，走了进去，语气还算客气。


    “这两日辛苦你了。我已经找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过来，接下来的事，就让她们来做吧，你一个姑娘家，也该好生歇歇。”


    宋袅袅正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汤，闻言，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略带疲惫却温婉的笑容。


    “长风侍卫有心了。只是，将军的伤势不比寻常，外伤还好，内里却亏空得厉害。别人手脚粗笨，万一惊扰了将军养伤，那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