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风吹过伤口，冰冷的温度抚慰了些许痛感，让她觉得异国的路不那么难走。宋音之期待着援军的到来，期待一雪前耻，最好将段秋平在她面前的高傲和轻蔑撕碎。


    本国的服饰出现在遥远的道路尽头时，宋音之如饿虎扑食一般冲了上去。苏迢依旧是冲在最前面，看见宋音之，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注意到了她的伤口：“殿下，怎么弄成这样？跟殿下一起来的兵将们呢？”


    宋音之有些尴尬，因为她的鲁莽，那些人现在都躺在地上。可笑至极的是，她发现自己对于生死的态度十分轻描淡写，离了段秋平，对死亡浓墨重彩的恐惧也离她而去了。


    这让她感到释然，原来段秋平就是她一直以来最害怕的根源，离开了段秋平，她便无坚不摧。


    宋音之很遗憾地叹了口气：“你们来晚了。”


    苏迢也看出来了。很显然，段秋平在援军未至时就已经对此地完成了攻陷，现在若羌已不再属于靳国了。按照他一往的经验，他带的这些人若作为援军还可一搏，若用来攻城便是白白送死。


    宋荣的意思很清楚，他知道若羌凶多吉少，此去若羌，能救则救，但主要是将殿下安安稳稳地带回来。怀着这个心思，苏迢已生退意。谁知道宋音之眼里忽然迸发出拼搏的欲念，她翻身上马，盘算着如何让段秋平追悔莫及、跪地求饶。


    苏迢迅速掉转马头，横在宋音之面前：“殿下莫再节外生枝。”


    宋音之将眉头一挑：“你不顾诏令私自炸山一事皇上还没来得及做定夺，但今天苏将军若能护住若羌，此次回京，便是大功一件，说不定可以算你功过相抵了。”


    此事正是苏迢心里的一颗刺，但风险太大，他担不起，刚想开口拒绝，宋音之便愉快地拍手：“先慢着。方才我进城去，看那些人都杀红了眼，等他们休息足了再开战。”


    长久的厮杀不免让人战意顿生，但若是让他们休息会儿，时间把控得好时，正好卡在他们身体绵软、意志薄弱的时候进攻，胜算便有大大的提高。


    苏迢便这样被她三言两语转移了注意：“殿下何时入城了？只恨末将来迟，万不可让殿下再只身犯险。”


    太阳从正头顶移到西边的时候，宋音之抚了抚马鬓：“苏将军，可以开始了。”


    她眼里装满了兴奋。


    苏迢将马一勒：“末将就在这里，殿下尽可吩咐。”


    宋音之知道他装傻，她也充个傻子样：“苏将军若是没心思听我的，何苦陪我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坐半天，总不能真是看风景的？”


    苏迢没话说，揣着明白装糊涂：“队伍这便修整好了，启程回京！”


    宋音之狠狠白他一眼，扭身喊“驾”，独自往城门方向奔去。


    苏迢身不由己，也只能带着队伍跟上去。


    出人意料的是，段秋平已站在城楼顶上迎战了。长剑撑地，他将下巴靠在剑柄上，玩世不恭地看着下面笑。


    乱石和箭矢如雨一般洒下来，段秋平犹嫌不够，不知道从哪抓来一柄弓箭，微眯起一只眼，朝冲在最前面的宋音之射了上去。


    可惜宋音之，还没等靠近城门，便被一把暗箭射到肩膀，她用咬碎了牙齿的力气抓住缰绳，才没让自己从马背上滚下去，只能停下马在路边观战。


    苏迢见宋音之突然负伤，不免有气。况且大军已至城门下，再打退堂鼓也太窝囊，只好将宋音之安置在队伍后，自己带人冲上前去。


    还没到城门口，从天而降几片火焰，苏迢都没看清楚那是燃烧的何物，便被地上窜起的大片烈火晃了眼睛。几乎是第一时间，他用肺腔快要炸裂的声音喊出：“退！”


    众人手忙脚乱地撤退，还没走出十米远，便被灼热的热浪吞噬，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苏迢被震下马来，不少冲在前方的士兵当场殒命。苏迢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躲进了潮湿的草丛里，勉强捡回来一条命。宋音之在后方，看到这一幕，惊魂未定。


    为数不多的士兵跑到宋音之身边，看着冲天的烈火发怔。


    段秋平却在城楼兴奋得手舞足蹈：“哈哈！还得多亏这位将军炸山的伎俩，为在下贡献了一则良计。”


    他张望了下：“将军被炸得不见踪影了。殿下还是快找找，省得被路边的野狗叼走，再也回不来了。”


    宋音之担心前方还有诈，立在马背上犹犹豫豫，她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殿下放心，我的炸药只够炸一轮。再说了，我还得留着你的命不是吗？”


    宋音之对段秋平的信任所剩无几，但这句话她却信得真真切切。她不信他的冠冕堂皇，可若是段秋平在话里夹杂着一些黑暗狠戾的思想，便足以取信她。


    宋音之带人走进漫天的火药味里。不多时，众人将昏迷的苏迢翻出来，正准备带走，身后马蹄声冲天。


    宋音之弓起脊背，像是陷入攻击状态的野兽。她眯着眼瞧了半天，终于认出来冲在最前面的人是李顾。


    她心中一喜。


    可段秋平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他收起了轻松的笑，转而面向自己身旁的将军：“这几个人你能料理吧？”


    那将军一个劲地点头，很有自信的样子。


    段秋平点点头，又诡异地一笑：“我还有事没办完，你便代我好好招待。”说完这些他便跳下城楼，不知道去哪里了。


    宋音之很惊喜地迎上去：“李顾！你怎么来了？”


    来人勉强保持着和悦的神色：“陛下临时派我来，令不可违。”说着又苦苦地一笑，“文臣临时变武将，也许皇上认为我并不符合他心意、后悔令我回京了。”


    纵然李顾有武将的根基，毕竟也是在朝堂上待惯了的人，那点底子早就荒废了。如今皇上逼他重操旧业，不知道是要害死谁。


    宋音之却没明白，理解不了他这番自弃的心思从何而来：“你大才得用，这都是朝堂见证的事，怎么能说这种话。”但她没心思跟李顾多扯，只是一回头，“你来得正好……”


    城楼上的段秋平已经不见，宋音之怔愣，心里的失落和悲伤使她不能骗过自己。


    楼上的将军叫唤开来：“我们家殿下派我迎接远客，各位可别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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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待不周。”


    话说得客气，他手却很黑，说话间已经有几颗硕大的石子飞下来，直冲李顾去。还好李顾脚下的马反应快，唳叫一声便踏着舞步躲开。


    这种招数一出，将士们都知道这是拿人数拼输赢，看看到底是李顾这边的人多还是城楼上的大石头多。


    人很奇怪，若是给予他时间思考，也许会有些贪生怕死的犹豫；但一切发生在生死之间，所有人抛弃思维，只留下听指令和冲锋陷阵的本能，人反而迸发出难以比拟的勇气。


    后人踏着前人的尸体，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城门将破，已经很危险了。


    大量的石子和箭矢已经停下，众人惊喜，以为城中终于弹尽粮绝，可是下一秒，带有腐蚀性的液体从城上泼下，城门和墙壁不受影响，看来是早有准备，可城下无数将士一接触到那液体便痛得无法行动，抓耳挠腮地跪地等死。


    李顾狠狠吐出一口唾沫：“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他刚一骂完，城楼上已经搬出几条又粗又长的水管，黑洞洞的管口对着众人。李顾大惊失色：“退！”


    众人慌不择路。


    李顾带着宋音之疾跑，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下头，城上的人已经收手，似乎并不准备赶尽杀绝，他松了口气，紧随而来的，是更大的忧患。


    众人逃到空旷的荒野地休息。李顾清点人数之后叹气：“又枉送了这些人的性命。”


    宋音之义愤填膺：“那些人实在卑鄙，等回了京，一定要好好想办法，报此行受辱之仇。”


    李顾却不怎么接话。宋音之还以为他是输了一仗导致心情低落，刚准备开口安慰，却听见他哀叹：“回京有更难办的事。”


    难办什么？宋音之十分不解。再追问下去，李顾无论如何不肯说了。他生硬地撇开话题：“殿下怎么受伤了，方才忙乱，一直没机会问。”


    被打断话的宋音之有些不满，终究没再说什么。


    等回了京，宋音之才知道李顾为何愁云惨雾，不得开解。


    士气低迷。被打成这样，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战了，更何况若羌那边为了守城毫无下限，实在难算下回他们会出什么招。所有人都像战败狗，只能夹着尾巴回京。


    宋音之也很是沮丧，但她坚信段秋平快活不了几日。而李顾，因为惦念着京城的风风雨雨，不仅这一仗打得心不在焉，连回京路上也兴致缺缺。所有人就是这样各怀心事，仿佛头顶笼罩了一层致郁的云。


    这回他们回京，街道上虽然熙熙攘攘，但大家的重心显然不在迎接将军这件事上。这跟上回宋音之和苏迢一起剿匪回京的情形大不相同，宋音之很是困惑，回头看李顾，他却毫不在意周围，而是一双眼睛凶光毕露，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人群聚集处。


    宋音之大惑不解，跟着看过去，也是徒劳。前方厚重的人群完全挡住了视线。


    李顾上身比她高，坐在马背上能看到的东西也比她多。他和人群同时爆发出一声惊呼。唯一的不同是人群里藏着隐隐的兴奋和恐惧，而李顾却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般，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