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秋平这几天一个人度过。他试过冷落宋音之，到头来被遗弃的人仍然是自己。像一个逃不掉挣不脱的诅咒，永世永身不得解。


    诺大的若羌国，搜寻的人再事无巨细，也一定会有死角。他找到宋音之的希望非常渺茫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靳国，宋荣猛地一拍桌子：“好机会！”若羌乱成一锅粥了，各方势力刚刚才经过一场大缠斗，一定虚弱得很，宋荣的嘴唇因激动而发热。这两年以来，他的皮肤变得粗糙，甚至有些干裂，嘴唇越来越薄，看起来比从前刻薄多了。


    有时候他照着镜子，觉得里面的中年男子很陌生。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和众皇子们踢球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


    宋荣激动地整理着桌上的奏折，眼睛如猛虎一般贪婪地觊觎着眼前的肉，随即发出一声咆哮：“传下去，这几天练兵的力度增大，做好作战准备！”


    锋利的刀刃往人的肚皮上一划，粉白色的液体流了出来。那人浑身的骨头化了，尸体软塌塌地耷拉在地上，直到那不同寻常的血液流干，躺在宋音之面前的只剩一具人皮。


    皇后捂着鼻子，嫌弃地后退几步，随即又将目光落在惊恐万状的宋音之身上，眼神变了变：“尸体经过特殊的处理，能让皮肉和骨头很好地分离。而这副皮肉可有大用处呢，”皇后微笑着，“它可作为我若羌秘术的原料——易容。”


    宋音之瑟瑟发抖，闭上眼不去看。皇后就越发嚣张，伸出冰凉的手指摸了摸宋音之的脸：“生就是一副好皮囊，因为死亡而消失了多可惜，留着也能让三殿下多个念想。毕竟你一定不能活，但三殿下必须再找个情感的寄托。”


    宋音之越发紧张了，恶向胆边生，飞起一脚踢在皇后的腹部，周围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宋音之已经冲过去，拿起那副死人皮，狠狠盖在皇后的脸上，皇后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已经快要窒息。


    那死人皮散发着一股子骚味。


    宋音之用力下压，皇后因为窒息被迫张开嘴，很快她嘴里被塞满了软塌塌的人皮。宋音之被周围的宫女太监们手忙脚乱地拉开时，皇后双腿仍旧在蹬着空气，不过动作越发绵软了。


    等到众人将皇后救下，她睁开眼，对上了那张人皮脸，眼睛、嘴巴处被挖了洞，深不见底的黑洞审视着她，皇后狠狠地嚎叫着，干呕着，躺在地上万分凄惨。


    她坐在自己的呕吐物中间，引以为傲的发髻已经散落了，宋音之还在用要吃人的眼睛盯着她，皇后打了个寒战。她害怕得忘了呼吸，伸出沾满污秽的手，颤抖着指着宋音之。


    宋音之几日没开口说过话，此刻发出的声音像是蜗牛咀嚼食物一样沙哑：“你手上沾了她的血了。”


    皇后的眼睛果真下移，看到了手上粉红色的液体，再也控制不住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下人们没空再管宋音之，也跟着追了出去。


    宋音之脱力一般倒在地上，盯着人皮空洞的眼睛，发出沙哑的笑声：“你帮了我。”


    虽如此说，她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恐惧，猛地将人皮踢远：“不是我害的你，你不要来找我。”


    天花板上开了一个用来透气的小窗，金黄色的阳光洒到地上，像是话本里被美化的通往死亡之路。宋音之想了想，将那副人皮拖到阳光下晒着了。冰凉黏腻的触感让她一阵阵犯恶心。人皮上的那股子骚味还没散，又发散出尸体自然腐烂的臭味，宋音之的每次呼吸都不可避免。


    不知道是第几次呕吐，整个空气里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宋音之的身体越来越无力、眼神越发呆滞了。


    若羌处在平原之上，若真在此地打起仗来，丝毫占不到地域的优势，反而因为毫无阻隔，给外来的侵略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利。


    临行前，宋荣拒绝了多位猛将领兵立功的请求：“此次事关重大，朕要亲自带兵出征。”


    当万事俱备的一群人抵达若羌的时候，城门口的将领废了大劲，紧急配备了一队兵马，但是看到宋荣带的几十万大军，心里又有些发怵，双腿发软地抱怨道：“三殿下前几天借走的兵呢？有借无还啊。”


    若羌的皇宫里，段秋平正在焦头烂额地吼：“疯了？皇后怎么会疯了呢？她到底去过哪里？”来传话的宫女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不敢说一个字，段秋平狠狠将茶杯摔在地上：“说！”


    宫女正颤颤巍巍开口：“那是因为……因为皇后娘娘……”话音未落，一个清脆的少年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小兵风尘仆仆地跑过来，麻利地跪在地上：“城门……城门口急报！靳国带着几十万的兵马，已经在城门口排兵布阵了！将军让我来……请求支援！”


    段秋平感觉到“轰”地一声犹如天雷贯耳，打得他一点招架之力也没有了。他右手往后摸了摸，没摸到任何东西，于是他一步一步后退，终于摸到了椅子扶手，头也不回地一屁股坐了下去——他的身子早就发软了。


    情况紧急，段秋平又突然一声不吭坐了下去，小兵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冒死催促道：“请三殿下支援！”


    段秋平才回过神来：“……哦。”站起身来，左右踱步，突然大叫道：“靳国攻城？”他崩溃，“事前为何一丁点风声都听不到，探子们都死了吗！”


    小兵已经染上了哭腔：“三殿下，前几天内乱您接的兵都没有还，部里人手不够，探子们也被召回来当普通兵训练了。”他微微发颤，一半是急出来的，一半是吓出来的。


    “啊……”段秋平捂着耳朵哑声呻.吟，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想抬头看看天有多高，却被厚厚的屋檐挡住了视线，真的穷途末路了吗。


    他浑身被一种悲壮的气息浸染，深深吸进一口气，抬脚要走，却记得回头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说：“好好照看你们皇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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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口，宋荣和段秋平遥遥相望，段秋平站在城门最高处，突然一笑：“怎么不把那位小皇子带来，两年没见怪想的。”


    宋荣知道他想着宋渡，没好气道：“他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只能见我。”段秋平啧了一声，宋荣也不满道，“当年你背信弃义，劫走了我朝的公主，而今我也依葫芦画瓢，来要我的人。要是被我发现她受了伤害，你若羌不保。”


    段秋平勃然大怒，手指直发抖，硬是压了下去，表面上波澜不惊的：“好坏话让你说尽了，伪君子。”


    宋荣当皇帝已久，哪里听得这样的忤逆，一声令下两方交战，将士们的血液玄黄，和土地溶在一起分不开似的。


    宋荣异常激动地在马背上指挥，手脚并用。而段秋平冷笑着，已经悄悄将弓箭对准了他的太阳穴。旁边的将士眼尖，当即大喝一声，扑上去将宋荣推倒，两人一起摔下马来。马儿受惊，那将士当场被乱蹄踩死。宋荣掉到地上，滚了几圈，坐起身来天旋地转，四处看了看，终究没看见是谁救了他。


    段秋平一箭射空，有些气急败坏。近些天来一切的乱事都抱团爆发，惹得他心烦意乱的，将平日里沉稳的长处丢了，失去理智一般，一箭接着一箭，追着宋荣射，整个眼睛红红的，死死瞪着宋荣，似乎癫狂了。


    宋荣只能狼狈地闪躲，穿行于马腿之间，多少年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又是无奈又是恨。还是前面的将士看见了危险，连忙联合其他几位将士拿着盾将宋荣团团围住，这才将危险的信号隔绝。


    宋荣被牢牢护住，完全处在安全的地带，砰砰乱跳的心口慢慢平复。身上有些痒痒的，好像是蚂蚁在爬，一摸，原来是出了一身冷汗。他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宋荣咳嗽了几声，意识到段秋平今日格外莽撞，丝毫不像他平日里那么爱顾及周全。人一莽撞，就会出意外。宋荣暗喜，知道自己这是赶上好时候了，一激动，猛地站起来，亲自吹着号角吼道：“将士们冲啊！”


    高处再次射来一只箭，周围的将士们慌忙举起盾牌护住，宋荣终于老老实实蹲下，再也不敢闹什么幺蛾子，心里却早已经被胜利的喜悦填满。


    两年来积压在心里的屈辱，今天终于要翻篇了！


    宋荣猜得不错，不过是作战两个时辰，若羌已经占了下风，节节败退，不得不退到城里，两方暂时休战。宋荣和其他将士们躲进营帐里，因为喜悦和兴奋，他也难得放下了皇帝的架子，和众将士畅饮，鼓励道：“明日一战，争取攻进城去！”


    一呼百应，整个城门口都是将士们浑厚的吼声：“攻城！”


    若羌打了败仗，士兵们颓然坐在一团，听见这声音，气势更是低迷。段秋平感受到了，可是毫无办法，他自己已经颓然一片，哪里能拿出那样的激情来感染士气呢？虽然正值壮年，他却生出一种英雄迟暮的苍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