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音之一步一步地往寝宫的方向走，极为缓慢。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即使到了现在，她对段秋平的恐惧也没有完全消弭。他本来就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路德察言观色，也跟着走得缓慢，他不催促，也不着急。主仆二人，怀着差不多的心思。


    宋音之的脚步停住，在自家寝宫门口，忘了进去，居然还抬手敲了敲门。察觉到自己的失神后，她无奈地一笑，将门推开，里面空无一人，艳红的蜡烛像鬼火，大白天里透出诡异。


    宋音之忙着将蜡烛全熄灭了，端坐在一旁发呆。


    脑海里腥风血雨。全是她在皇后的宫里趁虚而入时，宫女太监们凄厉的求救声。皇后最后凄凄惨惨地一笑，让宋音之手脚麻痹了。


    路德去将那群作了孽的兵将们交还给段秋平，而段秋平头也不抬地听着路德禀报宋音之干过的一系列事情，居然一言不发。


    宋音之从白天等到晚上，段秋平都不见踪影。她心里着急，再也坐不住了，脚步急促地往政殿走去。门口站着的侍卫见是她，一言不发地让了位置，宋音之得以推开门进去。


    她心下了然，段秋平这是在等她。


    政殿上稀稀落落地点了几只蜡烛，还是昏暗得很。宋音之呆了呆，起身再将蜡烛多点了几只，屋里瞬间亮堂多了。


    段秋平坐在火光里，趴在桌子上，眼睛漫不经心地飘上来，看着宋音之：“我不喜欢烛光。”


    宋音之心里一震：“那我……再灭掉一些。”


    “不用了。”段秋平坐直身子，将桌上的折子一合，随意地扔在一边，正眼看着宋音之，“有话说？”


    宋音之犹豫着：“没有。”


    段秋平又将眼皮子垂下来：“没有就回去就寝，不用管我。我今天歇在这里。”


    宋音之试探着：“为什么？”


    “为什么？”段秋平冷笑一声，“事情太多了，忙不过来。”


    宋音之不说话了。她手忙脚乱地站在原地，眼神飘忽不定的。段秋平看在眼里：“你希望我说出什么原因来？”


    宋音之也不想再和他兜圈子，将背一挺直：“我今天……去见了皇后。”


    段秋平翘起二郎腿，晃了半天才回道：“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


    “你不用说了。”段秋平忽然打断，侧过头，猛地抬手指了指门外，“在我失控之前，赶紧走。”


    宋音之眼睛瞪得大大的，下意识转过身来，要走出门的时候又停下来，回过头欲说什么，见到段秋平低着头，一副疲态尽显的模样按压着眉心。她闭了嘴，快步离开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段秋平都不见人影。宋音之苦等，一直也找不到机会和他长谈。偶尔对着路德叹气，路德能做的最大的反应不过是抬头看宋音之一眼。


    这天，小侍卫带来段秋平的信令，说既然皇后已经失势，路德留在宋音之身边也毫无意义，便请路德归位了。


    宋音之觉得可以趁此机会跟段秋平见一面，眼下她也只好刁难人，拦住那侍卫道：“要带走路德，你让段秋平亲自来跟我说。”


    侍卫怔愣着不知作何反应，宋音之陪笑道：“有始有终嘛！”


    宋音之终于用这种方式跟段秋平见上了面。


    二人一见面，段秋平看也不看宋音之，摆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殿下，跟你要个下人而已，还得这么麻烦啊。”


    宋音之听到段秋平说话，恍惚了一下，艰难地开口：“那是你这几天都不见我。”


    段秋平不说话，宋音之就追问：“我对皇后那样……你很不开心？”


    话音刚落，段秋平就震怒道：“不然呢？她是我母亲。”


    宋音之的声音低了下去，气势下沉：“不是亲生的。”停了停，又补充说，“我没有对她怎么样，她依旧手握大权，我不过趁她疏忽时出了手，但是也没有下重手。”


    段秋平听来，全是苍白的狡辩，他话语里全是讥讽：“你有几个胆子、几个脑袋朝她出手？你是没有下重手，可曾想过皇后，嗜权如命的人，你三番五次不给她面子，这回还这样冒犯于她。”


    段秋平咄咄逼人：“你这样对她，她还怎么重掌大权，你让她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如果她因为此事活不下去了，你又当如何？”


    宋音之被段秋平怼得哑口无言，从来没有料到皇后在段秋平的心中已经那么重要，她忍住悲愤，沉声道：“我没想这么多。”


    段秋平还想继续说什么，宋音之走投无路般，深深地一鞠躬：“抱歉，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抱歉，我没有想到你的母亲会因此性命垂危；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难受。抱歉！”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说越大，宋音之越来越委屈，忍不住加道：“可是我不动手，她就会越来越得寸进尺，不要了我的性命决不罢休，我该怎么办？难道她作为你的母亲就该活着，我就该忍气吞声被她欺负到死吗？”


    段秋平看着宋音之，面色毫无波澜：“我不是告诉过你，路德会保护你吗？”


    宋音之一跺脚，眼泪顺势掉了下来：“路德他如何能护住我？身份有别，他怎么能忤逆皇后？他还在我面前多受了那么多伤，那也是徒劳！如果那日任由皇后为非作歹，我现在已经身首异处，连路德，也不知道要怎么死的了！”


    段秋平看着宋音之：“那你想怎么样呢？”


    宋音之疑惑，连抽泣声都停止，他被段秋平的无动于衷攻击得不能呼吸。


    段秋平自顾自道：“你要怎么样，我都会依着你。可是你这样擅作主张，手段极端……”


    宋音之再也承受不住，跳起脚来：“你护不住我！护不住我！”她崩溃地大喊，“这些都是我的错吗？我受了欺负，不能奋起反抗，只能等着你来定夺？万一你回不来呢？万一你靠不住呢？段秋平，你知道吗？那日要不是路德跳出屋去找你要兵，我和他二人下场之惨烈定是谁都无法想象！”


    “路德路德，满口都是别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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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不住？那他呢，为你跑了一趟，受了点伤，你就忍不住为他歌功颂德了啊。殿下，我真是看错你了。”


    宋音之气急败坏：“你当然靠不住，我最无助的时候你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他，你为什么不准我提？”


    段秋憋着气，阴沉沉地看着宋音之：“那他也是我的人。你这辈子别再想见到他。”


    “段秋平！”


    段秋平头也不回的离开，路德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


    段秋平突然回头，阴测测地对着宋音之：“如果皇后活不下去了，你也别想安稳。”


    宋音之眼眶含泪，她的心被伤透了。


    她有什么错？凭什么受到这样的指责？皇后皇后，都是皇后，让她这么无助，让她和段秋平嫌隙顿生。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段秋平的最后一句话：“如果皇后活不下去了，你也别想安稳。”


    宋音之想着想着，阴沉沉地一笑。皇后啊皇后，你都死到临头了，为什么还要作这么大的一场孽呢？她恨不得皇后下地狱去。


    这次二人不欢而散，段秋平似乎有意冷落宋音之，几个月都未露面。这正合了宋音之的心意，她这几天也正忙，不被打扰正好。这几天风和日丽，她也没有再惹得一身骚，想来是皇后还好好活着吧。


    宋音之看了看伏在一旁，容貌尽毁而身形高大的男子：“都准备好了？”


    “嗯。”依旧是熟悉的嗓音。


    宋音之往后退了几步，仔细端详着男人的脸：“确实毁得不能看了，不过声音还未变，是不是也很容易露陷啊？”


    路德低下头：“那……”


    宋音之一摆手：“不用忙活了。留点破绽让皇后认出来，不仅让她身死还要让她痛苦。”皇后以为路德现在是段秋平的人，若是路德出手，她只会以为是段秋平起了杀心。她那么看重段秋平，怕是要心痛死吧。


    杀人，诛心。这两样是连在一起的。


    宋音之手上还留有段秋平从前拨给她的那批势力。而路德的归来，纯粹是天赐良机。段秋平看着路德，格外膈应，又没狠下心来杀掉，只好将人赶出宫去。路德走投无路，只得投奔了宋音之。


    皇后的势力，因为宋音之上回一搅合，她自己也没了舞权的心气，再加上段秋平这段时间忙着登基，明里暗里削弱皇后的势力，她现在一点反抗之力也无。


    宋音之恨得直咬牙，段秋平居然为了一个皇后跟她决裂，甚至还想着在皇后身死之后迁怒于她，她是又委屈又憎恶。心里直犯恶心，这对母子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凌晨时分，宋音之看着快要隐匿在黑天之中的月亮：“动手吧。”


    夜晚，一群人直奔皇后的寝殿，他们训练有素，连多余的脚步声都不曾有。


    宋音之独自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用手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敲着桌子数着时间。估摸着时间快到了，她加快脚步，往皇后的住处赶去。藏在暗处的暗卫们为了保护，也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