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营帐位置偏僻，但稍稍靠近了便能闻见若有若无的药香，不知内情的人路过此处，连连赞叹许太医勤劳刻苦，来了围猎场也不忘时时钻研医术。


    只是他们截然不知，许家营帐内此刻有个伤重的患者，而这些药都是为她煎的。


    帐内聂千屿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身上有着多处大块撕裂的伤口。索性发现的及时，再晚半个时辰，怕是就要失血而亡！


    明日又将面临伤口感染的风险，不过以他这身医术保住性命应当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胳膊和腿上怕是少不得留疤了。


    一旦留了疤，那慕世子还愿意收了她吗？


    许忠蔚暗自思索摇头叹息，同时使唤着几个丫鬟一起在替聂千屿换药，屋里忙成了一锅粥。


    好不容易又出了个有望嫁入王府的闺女，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儿，若真因此丢了姻缘，许家真是亏大了！


    许忠蔚看着这便宜女儿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是一阵摇头以及连连哀叹。


    旁边看着的丫鬟在边上瞧着也有些动容，只当这是父女情深。


    外头有小厮突然来报“老爷，姜小将军来了！”


    许忠蔚不耐烦地撇过头“他怎么又来了？慕世子可有过来？”


    这小厮摇了摇头“世子未来。”


    许忠蔚眉头紧皱，唇边的两撮胡子也竖了起来“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


    “罢了，我去打发了他！”他扑甩了甩衣袖，对丫鬟婆子叮嘱了几句便出了营帐。


    夜色已经深了，营帐外姜知许焦急地来回踱步。


    他暗自后悔适才不该把聂千屿送到许忠蔚手上，此时聂千屿身受重伤，只要许忠蔚一把脉，那他男扮女装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到时候稍微一查便能知晓许浅浅就是聂千屿这件事。


    而真相一旦揭开，后果不堪设想！


    他刚想到这层心下焦灼，立刻就带着姜府用了几十年的老大夫赶了过来，奈何瞧见许忠蔚皱眉满手是血出来时，他的心还是瞬间跌到了谷底。


    还是晚了一步。


    许忠蔚挂上了笑脸，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滴下“姜小将军可有什么事儿？”


    姜知许不作声，静静看着许忠蔚，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如若他发现了，姜知许会立即宰了他灭口。


    许忠蔚见他不说话，又自顾自说道“小女伤势很重，我适才已经看过了，命是保住了，只是这胳膊腿都受了重伤，估计得修养一段时日才能下床！她...”


    姜知许止住他继续要说的话，一把抓住许忠蔚的胳膊，眸光狠厉“你把过他的脉了？”


    把过脉？什么意思？


    “是啊，怎么了？”许忠蔚有些疑惑，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可有把出什么？”姜知许急切追问。


    “将军放心，脉搏有些微弱，应该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许忠蔚用着所剩不多的耐心安抚道。


    姜知许垂下眼眸，嘴巴欲张又止，稍后再次确认道“只是有些微弱？”


    “姜小将军何意？难不成盼着家女病重么？”许忠蔚来了气，吹胡子瞪眼道。


    “我并无此意，只是盼着她能早日康复而已！”


    姜知许脸上的担忧不像是装的，许忠蔚愤愤收回视线，暗想自己这便宜女儿何时又惹了姜家公子倾心，待她醒来必须好好教训一通，和谁交好也不能和姜家交好。


    姜家那是什么人家，那是有叛国嫌疑的大周公敌！


    还有这个姜知许以为他是谁！竟敢如此无礼！


    许忠撇嘴，有些逐客的意思“小将军放心！小女并无异常，若无其他事情，烦请离开，莫耽误了我为小女医治。”


    而姜知许并未理会这话里的驱赶，静静思量。


    如若把过脉定然会发现许浅浅是个男身，为何许忠蔚没反应？难不成千屿用了什么邪术秘方，掩盖住了他的脉搏？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细细地盯着许忠蔚，想从他脸上看点异样来，但是除了一张虚假的笑脸之外再无其他。


    姜知许并未松口气，斟酌开口“今日，我也带来了一位姜府的大夫，虽为江湖中人，但也有些本事，不如也让他进去看看，这样我们也都放心些？”


    如此说着，姜知许身后一背着药箱的青衫先生走上前来，朝许忠蔚行了个礼。


    许忠蔚何许人也，大周朝皇家太医院之首，众多太医尚且入不得他的眼，又何况一个江湖郎中，他未正眼瞧那个江湖郎中“姜小将军这是觉得老夫不中用了？”


    “许大人误会了，我只是想只是多一个人医治，也多一分助力而已。”


    “哼！一个江湖郎中能知道些什么？我这里不需要，你们快点走！”许忠蔚用力摆了摆手，已经开始推搡。


    这一下立刻撕破了二人适才尽力维持的表面和平。


    “我好赖话说尽了，你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姜知许怒上心头，反手擒住许老头的手。


    这一下扯到了胳膊，疼的许忠蔚嗷嗷叫“姜知许！你莫要欺人太甚，小心我到陛下前头参你！让你和姜勇那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不管你今日让不让我进去，我都去定了！”姜知许朝身后摆了摆手，那青衫郎中得令便要往帐内走去。


    只不过在营帐前被几个小厮伸臂挡住。


    “让他们闪开！”姜知许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恨声威胁。


    “你这不知所谓的小子，老夫明日，啊不！今夜就要到陛下面前去参你！”许忠蔚疼的五官乱飞。


    “陛下与美人共度佳夜，你有几个胆子去惊扰！”姜知许冷道。


    “姜小将军。”一声少年声打破了这僵持不下的场面。


    来人是慕潇，许忠蔚仿若看到了救星，忙哭丧般喊道“世子殿下，快救救老夫吧！这姜知许要杀了老夫！你可要为我做主！”


    “你！”姜知许怒斥，仍未松手。


    魏济悬蹦蹦哒哒的从慕潇身后出来，走到两人跟前劝和“哎哎，两位别打了！别打了！咱慕世子的心上人还在里面躺着呢！莫要耽误了时间！”


    “闭嘴！”慕潇按了按眉心，嫌弃地斥道。


    “心上人？”姜知许拧眉，倒也难怪，千屿男生女相，穿上女装毫不违和，很难能看出他是个男身，只是慕潇他？


    此刻姜知许看向慕潇的眼神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说是情敌也不太像，倒像是有些惊讶？或者别的什么？


    魏济悬有些不乐意了“姜小将军，你那是什么表情？难不成对此你有什么意见？”


    他刚说完这话，瞬时被慕潇瞪了一眼，立刻噤了声。


    “还不快进去！”慕潇给魏济悬使了个眼色。


    魏济悬鬼医圣手魏齐凤的亲传子弟，魏齐凤除了他之外再无弟子，只有一个儿子，只不过在八岁那年，远途探亲路上走散，之后便下落不明，魏齐凤如今也不知所踪实则是云游四海寻子去了。


    许府的人并未拦着魏济悬，那青衫大夫看着眼前顺利进门的魏济悬，如鲠在喉，他视线转向姜知许“姜将军，这？”


    “他的人能进去，我的为何不能？”姜知许还没松开许忠蔚，怒目而视。


    许忠蔚侧头观察着慕潇，见他似乎不想插手管这桩事儿，苦着脸妥协道“罢了罢了，难为小将军与世子都如此挂心，便一块进去吧。”


    “哼！”姜知许冷哼一声，乍然松手，转身也往屋内去了。


    “哎，你！”许忠蔚见他翻脸不认人刚欲斥责，下一刻姜知许转头眸光发寒，武将的眼神总是那么狠厉，让人生畏，原本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化作了两句窝囊的嘟囔“欺..欺人太甚。”


    慕潇同样往帐中走去，经过许忠蔚时，许忠蔚挡住去路，奴颜婢膝舔着脸说道“小女其实并无大碍，何必劳烦慕世子亲自前来。”


    “无妨！”慕潇淡淡回了句。


    片刻后，许忠蔚身前俊俏仙人一动未动，他不明所以，小心开口“世子不进去了么？”


    慕潇扯了扯唇线，略偏头，语气低沉“你挡着我的路了！”


    许忠蔚闻言讪讪地挪开了步子，面上有些赧然“是是，世子里面请！”


    这位世子爷还真是不好惹啊！但愿他适才没惹到这位爷，许忠蔚瞧着少年人的背影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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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潇掀开帐帘，一股浓烈的药香味混着血腥气扑鼻而来。而姜知许所带来的大夫正隔着床帐在为少女诊脉。


    白纱之下，少女面容有些模糊，但面无血色的惨白即使隔着纱帐依旧显眼。


    他定定站着，透过纱帐默默盯着那张谙熟于心的脸。原本的熟悉化成了一片朦胧，看不不真切。


    何止是不真切！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恍然明白过来，从那个雪夜开始，一如既往，他何曾看清过这女子的真容，分明近在咫尺，他能清楚地识得此人的眉眼，甚至可以看见她脸上每一根小绒毛。


    但面皮之下还有心，真正的远近，从不是距离之上，而在于那颗有思想有记忆的心。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并不熟悉，因为他们的心从未贴近过。


    他视线转到一旁凝视着许浅浅的姜知许身上。那这个人呢？他们两个是什么样的？


    那股烦躁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隐隐有些不受控制的感觉，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慕潇！”


    魏济悬那嘹亮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入眼是魏济悬在他身前不住晃着的那双手。


    慕潇不耐烦地伸手“啪”一声打到了一边“魏济悬，你又皮痒了是吧？”


    “我看你不住的盯着许浅浅看，好心提醒一下你，好歹人家父亲在这呢？看到家里白菜被你拱了能乐意么？”魏济悬指了指许忠蔚，那老头确实也盯着这边。


    “你！”慕潇垂眸沉声“你看他乐不乐意！”


    “嗯？”


    果然，许忠蔚收到了慕潇的视线，登时！立刻！马上！麻溜的就来了“世子，适才我与魏大夫商量过了，您不用担心，小女能得您如此记挂，实在是我们许府满门的荣幸！”


    许忠蔚那双精明的小眼放光，点头哈腰的姿态也是没谁了。


    这马屁拍的！魏济悬“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慕潇唇角小幅度扯了一下，得意洋洋地瞟了魏济悬一眼。


    是错觉吗？慕潇刚刚是在跟他示威？魏济悬感到一阵惊愕。


    他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


    慕潇随后继续说道“这段时日不如让魏大夫在你们这里先照顾着，左右平南王府暂且用不着他。”


    “我？”魏济悬赶紧朝慕潇使眼色。


    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干啊！美酒佳人在千红楼正日夜等他前去宠幸！哪有空天天守着！


    这些诉求透过魏济悬咬牙切齿的表情也能猜到，当然都被慕潇尽数忽视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小女得了魏大夫照顾定然能早日康复！”


    许忠蔚满口答应，笑开了花，魏济悬是什么人？向来只为平南王府做事，慕潇的左右手！如今许府竟有了如此殊荣，他心里甚是熨帖呀。


    慕潇点了点头“姜知许呢？”


    “奥，他们二人已经走了。”


    “哦？”慕潇抬眼。


    “一个江湖大夫能知道些什么，刚刚把完脉，两人到帐外不知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去了，走之前也没多说，果然是江湖郎中，没规矩！”许忠蔚愤然摇了摇头。


    “走前什么话也没说？”


    “只说了两句好好照顾小女，定期会来看之类的话，别的就没什么了。”


    今天姜知许叫此郎中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如若想看看她的身体如何，怎么也该叮嘱些什么才对。


    慕潇沉思默默，之后也不再多问，喊道“魏济悬！”


    “什么？”魏济悬不满地回答。


    “未来几日，你要守许府的规矩，许浅浅的身体你要事无巨细一一照看，若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慕潇一字一顿认真道。


    “知道了！烦死了！你还在这杵着干什么！耽误我看病！都出去出去！”魏济悬推搡着这几人出了营帐。


    “这...”许忠蔚问道“魏大夫似乎不太乐意啊，不如还是让老夫来吧。”


    “不必！魏济悬的医术整个太医院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许大人就别操心了。”


    这人还挺会说话！许忠蔚的嘴巴欲张又止，有怨言也不敢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