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子在门外左右踱步，干着急。他知道慕潇此刻心里很难受，但伤心憋在心中也不是办法。


    或许...


    福子暗自思忖了一会，便往西厢房去了。


    聂千屿同样有些心事，她于窗柩前借着月色，满足地吸食着独属于春日的香泽。


    忽而几声着急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下一刻随之而来的是福子于房门前小心翼翼的询问声。


    “许小姐，睡下了吗？”


    聂千屿瞧出了福子的焦急，她敲了敲木窗提示道“喂，我在这里。”


    福子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聂千屿单手撑在窗前，衣着完好，依旧是白日的模样，显然还没入睡。


    “本来就要睡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福子纠结半天“世子他......”


    世子？慕潇出事了？聂千屿裙裾一翻，从房内翻到了窗外。


    “出什么事了？”


    福子实在不知今日来寻她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他斟酌开口。


    “世子知道了。”


    聂千屿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老王爷的事。”福子垂头。


    平南王府的老王爷不就是平南王么。


    “他怎么会知道，明明我没......”


    聂千屿话说一半，突然明白过来，她没说，自然是有别人将此事告诉了慕潇。她骤然叉起腰不满道“你们......”


    福子挠了挠头，不敢抬头看聂千屿的脸色，毕竟这件事确实他们办的不磊落，理亏在前，他话语中有些心虚“世子是怕你漏了什么消息，才派独影暗中相助。”


    相助？分明是监视，聂千屿心里冷笑连连。


    “不过我想小姐适才隐瞒此事，应当也是怕世子一时间难以接受，而且我看世子待您也不同于其他人”福子恳切地说道“世子自知晓了此事已经自顾自关在房中两个时辰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想请您去劝慰一番？”


    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


    聂千屿顺平了心里这口气，悠悠道“他在哪里，你带我去。”


    “我就知道，您定然不会坐视不管。”福子喜笑颜开。


    春夜风不凉，充斥了花草清香的气息，越靠近慕潇的院子那股清甜的梨花香就越浓。


    站在那院子外，聂千屿心里开始有些踟蹰，不知道自己的出现能否带给慕潇一丝慰藉，但转念一想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有谁能比她体会更深呢？


    院落溶溶，月在梨花，一身韵白襟袍的慕潇正静坐在那颗梨花树下，手中不停地抚摸着一把弓。


    云笼半月，银钩那抹辉凉此刻落在少年人身上，多了几分悲戚惆怅。


    少女的鞋子踏在皎白梨花上，发出微轻的动静，动作极尽轻巧但还是惊到了那擦弓少年。


    “我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背身的白衣少年声音中带了些怒气。


    “世子，是我。”


    聂千屿没理会这斥责，走至他身边，甩过裙摆豪放不羁地坐到了慕潇旁边。


    银光下孤寂的暗影此刻成了双。


    “谁让你来的。”慕潇说完这话又觉得有些可笑，卫凌身在云南，文忠又被派出了城，除了福子还能有谁“福子真是主意越来越大了。”


    少年人没有心力与她争吵，言语两句便收回了视线，一副不愿意与她说话的样子。


    聂千屿也不甚在意，她顺着慕潇的视线看向那把弓，赤身狼纹，紫衫鞘丝，弓体的内侧不显眼处刻了一个墨黑的玥字。


    “平南王的挽月弓。”


    慕潇眼神微顿“你知道？”


    “此弓是夜燕进贡，世上只此一把，是把神弓。先帝在平南王弱冠之时亲赠与他的，取他名中的“月”为名。先帝的本意是让平南王携此弓镇守云南，时刻提醒夜燕往日顺从之时。”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我曾有幸见过此弓。”


    “幼时跟着少帅有幸见过。”


    “那你见过他吗？”慕潇看向她。


    “平南王？自然，当时平南王与父....”聂千屿轻咳一声“与王爷相约射猎，有幸见过平南王千里挽弓射狼王的英姿。”


    慕潇不作声了，稍许他沉声道“怪不得。”


    聂千屿眼睫颤了颤“什么？”


    “我总觉得你对我有那么一丝天然的信任。”


    交手这么多次，慕潇深知她的机敏与武艺，但她对自己防备心不是很重，甚至于有一些信赖，就好像她面对的是一位故人，从来不是仇敌。


    除了过去的渊源，慕潇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屡次对她的身份产生疑心。


    “原来你知道啊！”


    随即见她站起身子，佯装生气般夸张地叹了口气“哎，可是得知了今夜世子的监视举动，我可是很伤心呢。我视你为我信赖之人，没想到你却...”


    慕潇轻笑了笑，把手上的弓放到了石桌上，也跟着站起来“在未成为平南王府心腹之前，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么一遭，你也不冤。”


    “好吧！”聂千屿耸了耸肩，转身看向他“那不知我今日过关了吗？”


    “勉强吧。”慕潇道，良久他又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隐瞒一是恶意的欺骗，二是善意的谎言。虽然这种隐瞒终究无用，他早晚还是知道，但聂千屿第一反应就是先瞒着。


    失去至亲之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住的，如果非要承受，那就让它来的晚一些，于身心上的痛楚或许会少几分。


    “我只是怕你伤心。”


    聂千屿眼眸伤感“正是因为我知道那份蚀骨的痛楚，所以我才不忍心。”


    是啊，蚀骨的痛楚，至亲之人的死去将是活着的人一辈子的梦魇。人死如灯灭，眼睛阖上的那刻往后便什么都没了，而活着的人却要带着这份哀痛继续前行。


    “你当时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比你惨百倍。”聂千屿侧眸，强撑着调笑道，“北境王府满门，上下几百口，一夕之间就灰飞烟灭了。”


    她入京已经半年了，刚开始伤心、痛苦、想将仇人剖皮抽筋的浓烈情绪成日在聂千屿的心里流转，而经历了这许多事情，现在的她竟然平静地说出来，甚至和那些快把她撑破的情绪和谐共处。


    连她惊讶于自己的变化。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剩了丝缕暖风吹拂，夹杂了一份酸楚的气息在中间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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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在血色的仇恨下，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将显得格外苍白。


    稍许，聂千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玩笑道“不过，现如今，我是否得了世子您的信任呢？”


    慕潇轻笑了声“勉强。”


    “哎，不论如何，如今我们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旋即少女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又转头道“不对，我是蚂蚱，您不是，毕竟您可是慕世子，随时随地都能拍死我这只小蚂蚱！”


    慕潇被她逗笑了，他抬头看向月色“夭夭月色，灼灼芳华。”


    婵娟千里会故人，奈何故人如烟散。是夜，二人这般并肩站着，都在透过那万里婵娟，思念着心中的故人。


    或许有一天，他们心里不再想了，并不是过去了，只是他们放下了。若是无法放下，那便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解决，解决掉造成伤害的所有人。


    但解决了始作俑者，那夜里血色的梦魇就会随之散去吗？没有人能解答。


    稍许。


    “你跟我前来。”慕潇转身往房内走去。


    “什么？”


    聂千屿跟在他身后，眼瞧着他从一暗格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她盯着那个木匣子不明所以。


    直到慕潇打开，将那卷宗纸展于她面前。


    “八月二十三，聂寒叛变于梁朝......”


    她瞳孔骤然睁大，急切地伸手接过了那一厚打信纸。


    已至子时末，烛火下，几案边，聂千屿认真地一字一句翻看着。


    寂寥深夜，整个屋子只剩下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慕潇注视着少女的神情，她此刻竟出奇的平静与认真，眼眸流转于字体之间，只不过那微微簇着的眉心彰示着她的愁绪。


    一刻钟后，十数长页，密密麻麻的字终于看完了。


    “如何？”


    “我只说我看出的疑点。首先，周梁两国边境不睦已久，更无互市，而王爷每次发往两国的信件均用了梁国最新产的帛宣纸，而且信件将近上百封。”


    “其二，顺康十八年，梁国贼寇频繁劫略我朝边境的几座村庄，北境王率了一小支军队前去除寇，在路过茳洄道时，突遇一队梁国的商队，北境王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商队之首便是频繁劫掠我朝边境的乌达善齐，遂诛杀之。但奇怪的是，此次商队押运的商品皆为奇珍异宝。当时北境王并没有多想，便把这些带回了府中，卷宗所写，北境王府中发现诸多梁帝赏赐的宝物纯属无稽之谈。”


    聂千屿之所以如此气愤，实是那次除寇，父王带了她前去历练，所以才对其中事情如此清晰，没想到却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这简直就是欲加之罪。


    她继续道“顺康十八年夏，因背靠覃河堰，濎镇常发水灾，沿途百姓苦不堪言，王妃体恤流民，力排众议，亲自前去灾区搭棚施粥，并监督官员施行赈灾条例，绝非是卷宗所写以赈灾名义与梁国贼寇接头交谈。”


    “等等等等，这封卷宗错漏百出，竟然可以用作定罪北境王府的证据！为何没有提审任何北境王府的人就下了论断。这到底是证据确凿还是杀人灭口。”聂千屿言辞已经有些激烈，难以压抑自己的火气。


    她拿着卷宗的手重重往桌上一拍，那桌上的碧玉烛盏跟着抖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