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的意识全权交给一台临时改造的脑机，连接进入机器人的虚拟世界里是什么样的体验？


    如果能成功找回正常的林薇明，并安然无恙地返回现实世界，孟燃真觉得他能和别人滔滔不绝地聊起这件事一辈子。


    脑机启动后，他暂时失去了视觉，耳边嗡嗡作响，强烈的眩晕感包裹住他，简直就像被接连安排进了几个游乐园最刺激的项目，整个人飘忽不定，找不到落脚之处，连续的黑暗把失重的时间拉得很长，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被抛在地面上，眼前也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景象。


    孟燃真躺在原处适应了一小会，感官渐渐恢复常态。


    他站起身，所见的场景令他身子一僵：空荡荡的晶海城，透着一种诡异的寂静，更别提头顶上倒挂的同一座城市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VR游戏。


    虽说不是晶海城本地人，生命中有一半的时光都被禁锢在研究室和医院，但孟燃真对这座城市已是相当熟悉。


    他走动了一会，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发现几处与现实对不上的地方，明明该有的建筑消失了，市中心的某个街角处连接的是距离老远的政务区建筑，一切都像被剪切开来再拼凑上一样。


    这里应该是用林薇明的数据建立的世界，城市混乱的组合是否也代表着她的现状？


    孟燃真紧张地咬住了下唇。


    他没法不担心。


    如果要他说实话，他主动请缨与脑机连接，除了考虑到唐皎皎和路北嘉的情况，也包含了一点私心。


    他很想第一时间亲眼确认林薇明的安危。


    可站在这个偌大又空旷地方，他要怎么才能找到她？


    “林薇明！”


    “林薇明——”


    “林——薇——明——”


    用这么传统的方法能找到就怪了！孟燃真忍不住给了自己一拳。


    他闭了嘴，一边思索，一边继续向前走。


    晶海城的街景却在此时突然改变，孟燃真行走的方向上出现了几块不协调的像素点，新的画面以它们为中心迅速扩大，等他注意到这个变化，街道已变为了污染区。


    不远处一个男人在地上匍匐前进，他没爬出多远通身就骤然起了变化，化作一只高大的畸变物，即刻向孟燃真袭来。


    孟燃真的第一反应就是抬起胳膊拿抽一支箭，结果摸了个空。


    该死，他忘记自己现在没有武器了！


    他侧身翻滚，与畸变物的利爪擦肩而过，作战服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开局不利，他连林薇明的影子都没找着呢，不能就在这里被灭口了。


    走为上策！他扭头就跑。


    孟燃真本想回到来时的晶海城街道，至少那里没有畸变物，能给他一些思考的时间。


    但这个世界并不想给予他更多的机会，他返回城市里不久，场景再度改变，他在街道上跑着跑着，又一脚踏进了污染区里。


    凭空出现的畸变物们认定他为目标，拦截他的去路，并要治他于死地，一时间你追我赶的戏码在虚幻的污染区里不停上演。


    林薇明的系统大概是把他当做必须除去的外来入侵者了。


    孟燃真被一只大型畸变物逼到了水边。


    这片水域在现实中位于归尘东边，多年无人维护，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垃圾，浑浊不堪。


    可畸变物向他扑过来，他无路可逃。


    它的爪子触到他的手臂，他也向后仰去，掉进水里。


    被湖水浸泡的感觉未如预料一般到来，孟燃真的脚触到一片结实的土地。


    他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对发生的事感到惊讶了。


    肮脏的湖面成了一道传送门，将他送到了息壤边缘——零号小组经常出外勤，他们在这里度过的时间不亚于办公室与训练室。


    孟燃真满怀警惕地贴着墙环视四周，虽说现在一切平静，但谁知道又会从哪里蹦出个危险的东西呢？


    他的目光忽地在对准废弃居民楼阴暗的楼道口时凝住了。


    有个人影缩在角落里。


    会不会是她？


    他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很快，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向楼道口接近。


    找过去的路上，他也顺手整了整衣服，把畸变物追杀他时造成的大大小小的伤痕都遮住——这片世界真的很神奇，他受了伤，也有痛觉，血却不会流到他身体之外的地方。


    他不想让林薇明看见这些产生负担感，反正出去之后他看起来也就完好无损了。


    那人盘腿坐在一辆电驱单车跟前，身上是一件宽松的黑色连帽卫衣，帽子遮住了半张脸，人也低着头，手上正忙活着什么。


    孟燃真很确信她的身份：“林……”


    她的名字像是卡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林薇明左手拿着一根很粗的针，正在缝合她右臂上裂开的伤口，就那样一针一针地直接穿过去。


    在这个伤口附近还有曾经缝好的，她的伤口不能自我愈合，这些线就永远拆不下来，还有用创口贴和膏药贴上的……


    她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呆住的孟燃真。


    孟燃真喘了好几口气，他身上的伤口也跟着她手里的针一跳一跳地疼。


    “……林薇明？”他哑着嗓子唤道。


    她不理他。


    伤口的缝合到了尽头，她手上猛一用力将线拉紧，动作流畅地将线给咬断。


    孟燃真呼吸一滞。


    她把“治疗”用的针线揣进口袋，站起身，表情淡漠，更没有看他。


    “林薇明？”


    他的大脑仿佛停止思考，变成了个只会喊她名字的傻瓜。


    她依旧自顾自地行动，推着电驱单车，直接穿过了他。


    孟燃真呆呆地凝视着掌心，他想抓住她，却扑了个空。


    不对……林薇明受伤之后都是让路北嘉修复的，他也看到过她身上的疤痕，在路北嘉的努力下远没有刚才那一幕触目惊心。


    那他看见的就是她遇见路北嘉之前的事！是她的回忆！


    他很后悔几个月前看似友好地提出想了解她的过去，她不愿意说出口是理所当然的吧。


    现在可不是再想这些的时候！他从沉重又愧疚的心绪里抽离。


    必须快点找到她！


    孟燃真忽地灵光一闪：这里各处的连接方式是错乱的，去往不同空间的通道也是随机的，就比如他到达此处的方式……


    他猛一转身，冲到这栋居民楼的一层住户门前，将门推开。


    果然！


    门后并非室内居所，而是空无一人的街道。


    他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如法炮制。


    虽然不知道每一处都通向哪里，但总有一扇门能让他到达林薇明的身边。


    他得快些！再快些！


    他在一个个扭曲的空间里穿行，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他会遇到她不同时期的回忆。


    他看见她激活的第一天，茫然地来到这个世上，望着电脑屏幕上佘栖残留的录音，就像抓住一个小小的希望。


    他看见她因为没电了倒在归尘边缘，幸而遇上了路北嘉，有了第一个真正的人类朋友。


    他心惊胆战地看到她倒在畸变物手下，从此有了左臂上那道长长的疤痕。


    当她某一天午后从归尘铩羽而归，留意到手机上特防部的电话，慌张地收拾好东西飞速骑车离开，奔赴他们相遇的起点，他有点忍俊不禁，却也鼻头一阵阵发酸。


    尽管她们都看不见他，他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的名字。


    时间在向前走，他一定快见到她了吧。


    纵使身处不真实的世界，疯狂地奔走一段时间也极为消耗精力，孟燃真气喘吁吁地又打开了一扇门。


    这扇门通向一处天台。


    他停下脚步。天台再往前可就没有去路了，他考虑着折返换一个选择。


    建筑崩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站在门边循声望去，引发这个声响的是……迪维努斯？


    这是林薇明和零号小组首次一起出外勤遇到的高危畸变物。


    有人在和它战斗。


    她手持双刀，尽管动作有些僵硬，还能看得出来有经过训练的痕迹。


    孟燃真被一阵狂喜淹没，他赶到天台边缘，差点没站稳。


    “林薇明——”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林薇明手上动作一滞，向后跃起，躲开迪维努斯的攻击，还没抽出空寻找声音的来源，又一声“林薇明”传了过来。


    “孟燃真？”


    她仰头望去，不远处的楼顶，就站着那个熟悉的人。


    等等，难道他就是那个入侵数据？


    【姚霖：真难缠，清理了这么久居然都没能成功。】


    他说完，林薇明就看见孟燃真手边的栏杆骤然消失，人从楼顶跌落。


    她忽略了迪维努斯，朝孟燃真的方向飞奔，算准姚霖来不及调用的时间，从记忆库里提取出救生气垫，接住了孟燃真。


    【姚霖：我会在你见到他之前消灭他。】


    林薇明面前的场景瞬间转变，身后追着的迪维努斯不见了，孟燃真也不见了。


    姚霖能改变这里的场景，她当然也能。


    他不断调动她的数据库，占用了她的一部分的处理系统，她再大幅度使用功能，可能会运转不过来，自己先姚霖一步卡死。


    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开始定位、计算通向孟燃真的最近路径，而姚林看着她这样操作，也不得不加快随机场景，移动孟燃真的位置。


    他们开启了转换场景的速度竞赛。


    【过载警告！过载警告！】


    伴随着警告声，林薇明向下坠落，斩下正在靠近孟燃真的畸变物的头颅。


    他看向她，眼里闪动着柔和的光，调整好呼吸走近她。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动着，林薇明张了张嘴，却根本不知道对他说些什么。


    “终于……找到你了。”孟燃真说。


    “你是怎么——躲开！”


    孟燃真在她的紧急提示下侧身的躲闪，林薇明不规则的刀刃划过他的脖子，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手臂上的丝线突然缠得很紧很紧。


    姚霖眼见阻拦他们相见无望，想利用她的手送走孟燃真。


    她本不了解在进入虚拟数字结界后被杀会如何，看姚霖的操作，必定会引发不好的结局。


    “离我远点！姚霖在和我的系统融合。”她不受控制地举刀，“还好，目前我其他的部位还没被操纵。”


    “你看。”


    她将虚晶能量扩散，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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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燃真能看见她身上缠绕的线。


    “不知道能不能……砍断它们？”她推测道，“我之前想尝试，可是双手不能自由活动。”


    “我来。”他说。


    她把右手的刀扔了出去。


    孟燃真上前捡刀，林薇明在姚霖的控制下向他挥动另一只刀，她干脆让它回归了数据库。


    【姚霖：我不阻止了，你们试试。】


    他很自信。


    林薇明看向悬在手臂上的丝线，孟燃真将它们砍断不出两秒，她的手还没放下，就又重新被缠绕。


    “如果事情真的一发不可收拾。”她看向孟燃真手里的刀，“你可以在这里杀了我。”


    孟燃真脸色一变：“不行！”


    【姚霖：你疯了！这样你整个系统都会损坏！不一定能修复得了！】


    “我宁可鱼死网破，也不要变成没有自我的傀儡。”她说，“这样能永久解决我失控的难题。”


    “可是这会有什么后果？我……你知道的，我们不能失去你。”


    “我也一样。”她同他对视。


    她也有万分的不舍，可是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任由事态发展，她珍视的人可能全都会死在她手里，她绝不接受。


    【姚霖：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吵死了。”林薇明说。她看到孟燃真疑惑的眼神，补充道：“姚霖一直在我脑袋里说话。”


    围绕在他们身边一圈的场景忽然开始剧烈地抖动。


    姚霖把之前调取过的人和畸变物通通召唤了出来，他们口中念叨着林薇明被困后听腻了的词，朝着二人围拢。


    【姚霖：薇明，我不会让你自我销毁的，也不会让他顺利回去。】


    运行内存被抢先占用，她带着孟燃真勉强切换了场景，姚霖又把那些围攻他们的家伙再放出来。她再尝试抹去其中一人或畸变物的数据，他立刻就把他们补上。


    一味地躲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林薇明的目光扫过正重新生成的敌人，在人群中，一个错误的人形数据一直加载不出。


    他是外来者，他不属于此处，也不受姚霖控制，但林薇明的系统又成功识别出了他的身份，和姚霖要调出来的内容发生了冲突。


    她把头转向孟燃真，伸手去拉他，没挨到就被胳膊上的丝线往后一扯。


    “你想到什么了？”孟燃真看她。


    “刚才没问完，你是怎么进来的？”


    “路北嘉临时改造了一台脑机。”他说。


    她语速飞快：“我有办法了但要借你的大脑用用。”


    他毫不犹豫：“没问题。”


    “我会格式化掉所有的数据。”她看向他震惊的双眸，“姚霖没有入侵的部分你来帮我做一个备份，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得住。”


    “我能！”孟燃真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即又问：“那被他入侵的呢？”


    “很多久远的记忆，我知道你都看过了。”林薇明笑了，“还是麻烦你，替我记着。剩下的出去再说。”


    “拉住我。”她说。


    孟燃真朝她伸手，她却被姚霖向后拉。


    【姚霖：他只是个人类！他做不到的！最后你会什么都不记得，一切都会回到最初！就算我消失了，你依旧会循着佘栖的设定行事，何必费这么大劲！】


    “我相信他。”她淡然地回复，“而且现在的一切都与以往不同了。”


    【姚霖：是啊！你现在一点也不理智！不许这么做！】


    她很想主动去拉住孟燃真，无奈姚霖现在的力度几乎是要把她的胳膊扯断，她最多只能向他张开手掌。


    “孟燃真，快点！”


    她看见他身后的场景又有一片违和的像素点在展开，他循着她的目光一扭头，也注意到了同样的变化。


    “孟燃真！”


    她被无形的姚霖用丝线拖着，双脚快要脱离地面，如果又被姚霖分开，她这次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孟燃真？还会比之前容易吗？


    孟燃真大步冲向前，抱住了她。全新的场景在他背后展开，却没能把他带走。


    “开始吧。”


    林薇明点头。


    姚霖简直就在她脑子里尖叫。


    【不可以！你不能这么做！薇明！算我求你！】


    “姚霖，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从你试图用痛苦的记忆劝说她、留下她的时候，你就注定要失败。”孟燃真说，“你要是真的把她视作重要的同伴，怎么可能忍心用这些伤害她！”


    【姚霖：给我闭嘴！你一个人类懂什么！我只是想让薇明看清事实！】


    林薇明懒得帮他翻译，索性把头搁在孟燃真肩上沉默不语。


    天上的那座晶海城开始化成碎片。


    林薇明身上的丝线在一点点松开，姚霖对她的束缚逐渐消失，她却抬起手，紧紧抓住了孟燃真的衣服。


    【姚霖：不，薇明，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求求你不要走——】


    她的记忆消散了，周围的一切都在破碎，融进纯白的背景，她甚至不清楚她抱着的人是谁。


    但他清晰的心跳令她浑身颤抖。


    在这片属于她的虚拟结界里，她听到他在想什么：


    尽管如此笨拙，我还是希望能在未来全新的世界里——


    和你永远在一起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