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于孙谨言而言，早已不是一条线。


    而是一张随时可供调阅的资产负债表。


    当她感知到，那股维系这具身体的能量。


    即将落尽时，心头没有波澜。


    这不过是一场持续了百余年的长线投资，迎来了最终的结算日。


    京郊，李家大宅，花园凉亭。


    秋日阳光穿过藤蔓，筛下斑驳的光影。


    一株晚桂开得正好。


    香气被风送来，带着一种被岁月驯服的从容。


    孙谨言靠在轮椅里，身上盖着柔软的克什米尔羊绒毯。


    银发被挽成简洁的发髻，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每一道都是她对这个世界绝对掌控的勋章。


    她的曾曾孙女，李心瞳。


    一个扎着马尾的灵动姑娘，正蹲在她脚边修剪一盆兰花。


    “太祖奶奶，您看，这盆‘素冠荷鼎’又开了。”


    李心瞳仰起小脸，声音清脆。


    眼神里是那种被植入血脉的，绝对的崇拜。


    “张爷爷说，这花金贵，几十年才开一次，是沾了您的福气。”


    孙谨言的目光从兰花上掠过，落在小姑娘朝气蓬勃的脸上。


    福气？


    她唇角逸出一线淡漠的弧度。


    这不过是又一项微不足道的投资。


    在漫长的时间里，开花结果，带来了预期的回报。


    【叮！检测到宿主生命能量已跌至0.01%临界值。预计将于72小时内彻底消散。请宿主做好最终准备。】


    那道被她单方面“解雇”的系统提示音，不请自来。


    来了。


    孙谨言甚至觉得这倒计时都显得多余。


    她自己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


    就像一个最顶级的资本家。


    永远知道账户里的现金流，还能烧多久。


    “心瞳，去把景鸿叫来。”


    她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好的，太祖奶奶！”


    李心瞳应了声，脚步轻快地跑了。


    凉亭里，只剩下她一人。


    孙谨言闭上眼，开始进行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盘点。


    一份存档了百年的项目总结报告，在她神识中缓缓展开。


    项目名称异世界生存与发展。


    初始资本一副濒死的，注定炮灰的身体，以及，一颗不甘于此的魅魔之魂。


    启动杠杆生子系统。


    她的一生，在她神识中飞速回放。


    从那个破旧的土屋开始，为了活命。


    她与系统虚与委蛇，签下了那份“生子”的屈辱条约。


    她看到那个眼神亮得灼人的年轻人。


    李承云，如何一步步沦陷在她亲手编织的网里，心甘情愿地，奉上他的一切。


    她看到自己如何利用系统。


    将生育的痛苦与风险完全剥离。


    把孩子，当成换取积分，布局未来的完美筹码。


    李泽景，李泽铭，李泽启，周泽霖……


    李泽瑞，李泽润，李泽鸿，赵泽恩……


    八个孩子，八个完美的投资项目。


    他们每一个，都精准地运行在她设计的轨道上。


    成长为各自领域的参天大树，共同构建了她李氏王朝坚不可摧的基石。


    而她，从一个挣扎求生的异乡客。


    一步步走上神坛，成为这个庞大世俗王朝唯一的缔造者与统治者。


    财富，权力，声望。


    忠诚的爱人，优秀的后代。


    凡人所能奢求的一切。


    她都拥有了，而且是无人能及的顶配。


    这笔买卖，堪称一本万利。


    结论项目完美收官，利润率远超预期，准予结项。


    只是，这最后的“结项”流程。


    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瑕疵需要处理。


    死亡。


    这是项目不可避免的最终环节。


    作为首席执行官，她必须确保这一环节的平稳，可控，以及……


    绝对的舒适。


    她在脑海中，对系统下达了最后一道指令。


    “打开商城，我要最好的‘售后服务’。”


    【……指令确认。】


    系统的电子音似乎无法理解这个说法。


    但还是忠实地展开了虚拟光屏。


    孙谨言的目光飞速扫过那些商品，带着挑剔的轻蔑。


    【安乐死套餐（基础版）】积分50。效果快速，无痛。备注死状不雅。


    她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


    粗糙，廉价。


    【灵魂升天礼炮】积分100。效果天降祥瑞，霞光万道。备注暴发户专用。


    浮夸，俗气。


    她的意识最终停在了两个商品上。


    【无痛安详离世（女王版）】售价500积分。效果在生命终结阶段，完全屏蔽肉身一切痛苦与不适，宿主将始终处于极致的温暖与平静中，直至神魂离体。


    【灵魂绝对掌控（创世主版）】售价300积分。效果消除灵魂对“终结”与“未知”的本源性恐惧，确保宿主脱离当前世界时，神魂保持绝对的清明，高傲与宁静。


    这才像话。


    “兑换。”


    她言简意赅，不容置喙。


    【……积分扣除成功。】


    系统彻底沉默。


    两股精纯的能量，瞬间融入她的身体与神魂。


    身体里因机能衰退而产生的最后滞涩感。


    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泡在温泉里的舒坦。


    她的神魂清澈通透。


    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再无疑虑，只剩下一种“游戏结束”的淡然。


    她连自己的死亡，都要牢牢掌控在手中。


    以最完美，最高傲的姿态完成。


    这才是她，孙谨言。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年近八旬，却依旧身形挺拔的李景鸿，快步走到凉亭前。


    他如今是李氏帝国的掌舵人。


    但在孙谨言面前，他永远是那个恭敬肃立的孙辈。


    “太奶奶，您找我。”


    孙谨言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像在欣赏一件自己最得意的艺术品。


    “景鸿，”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累了，想休息了。”


    李景鸿的心，骤然缩紧。


    他看着祖母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那过于平静的神情，巨大的恐慌与悲伤，让他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位支撑了李家一个多世纪的定海神针。


    他们所有人心中的神明，终于，要落幕了。


    李家大宅进入了一种肃穆而高效的运转。


    没有哭天抢地，没有方寸大乱。


    在李景鸿的指挥下。


    从全球各地赶回的李家核心成员，以近乎军事化的纪律，迅速各就各位。


    最好的医疗团队二十四小时待命。


    接到的指令却不是“不惜一切代价抢救”。


    而是，“确保老夫人在最后时刻，不受任何打扰，保持最舒适的状态”。


    孙谨言被安置在她住了大半辈子的主卧。


    房间里没有药味，只有她最喜欢的“星尘花”的淡淡幽香。


    床边，围满了她的子孙后代。


    从年近八旬的李景鸿。


    到早已是社会中坚的第四代，第五代。


    甚至还有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整个房间里，是一种被极力压抑的悲伤。


    女眷们无声地流泪，男人们则个个眼圈泛红，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们看着床上那个安详的老人，心中充满了即将失去信仰的恐慌。


    一股奇异的平静，又在抚平他们心中最尖锐的悲痛。


    他们只觉得，对太奶奶的离去，虽然悲伤。


    但更多的是一种见证传奇落幕的崇敬。


    一种“她理应得到这般安祥结局”的释然。


    他们当然不知道。


    这是孙谨言花费200积分兑换的【美好记忆传承光环（家族限定）】在起作用。


    她不希望自己的谢幕。


    被一群哭哭啼啼的后代搞得像一出廉价的苦情戏。


    她的人生，不需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