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


    伊芙的话，在蒋莱的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让她在原地愣了很久。


    也就是说，这场抗争其实早已开始。


    她并非第一次发现记忆的漏洞，并非第一次感到恐慌。她曾经也像现在这样，试图抓住些什么，也试图用过最原始的方式，用笔记录着这些异常，来对抗那股抹杀她记忆的力量。


    但结果，毫无疑问，她失败了。


    她不仅再一次丢失了那些拼尽全力保留的记忆，甚至连自己曾经努力抗争过的这一行为本身，都被干净利落地从脑海中剔除了。


    蒋莱用力吞咽了一下，喉间干涩发紧，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伊芙，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伊芙微微偏头，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像是无法处理这个过于宽泛的指令。


    “我知道的，什么？”她反问道，语气是纯粹的疑问。


    蒋莱的嘴唇张了张，看着眼前这个只会被动反应的NPC，一时语塞。满腔的疑问和焦虑像被堵在了出口，不知该从何问起。


    问那个在游戏中披着蒋山容貌的人到底是谁？


    不行。


    尽管伊芙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认错蒋山，但这并不能排除，伊芙与那幕后之人，根本就是立场一致的。


    蒋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斟酌着用词，拐着弯地问道，“你知道...是谁，清空了我的笔记本吗？”


    她紧紧盯着伊芙，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知道。”伊芙眨了眨眼，回答得很快，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肯定。


    空气一度变得紧张。


    蒋莱攥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谁。伊芙，是谁？”


    伊芙没有任何犹豫，清晰而平稳地吐出了三个字，“未命名。”


    ....


    未命名？


    蒋莱有瞬间的呆滞，她下意识地追问，“什么意思。”


    伊芙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重复道，“他是，未命名。”


    听到相同的答案，蒋莱沉默了。


    依照她对伊芙程序逻辑的了解，就算她再追问一百遍，她也只会得到这一个答案。


    ——未命名。


    蒋莱抱着手臂，在书房里缓缓踱步，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手肘。经过这几天在游戏中的经历，她自认为自己对游戏程序的代码编写和规则了解得更多了一些。


    她停下脚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试探着换了一种更代码式的问法，“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在游戏里，他的名称字段叫未命名。”


    伊芙闻言，罕见地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立刻回答，瞳孔中的光芒细微地流转着，像是，在思考。


    蒋莱下意识地顺了顺耳边的长发，捞起桌上那只伊芙找来的素色鲨鱼夹，手法有些生疏但利落地将一头长发盘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脖颈和清晰的侧脸线条。


    盘起头发后，玻璃窗上映出的影子，与记忆回溯中那个蒋莱，有了几分重叠...


    “不是...”向来回答果决且逻辑清晰的NPC，此刻的语气竟然带着一种罕见的犹豫，仿佛她得出的结论，连她自己都有些拿不准。


    “不是？”蒋莱的心提了起来，追问道，“不是？他不是未命名？”


    “他是未命名。”伊芙的回答又回到了以往的果决模样。


    蒋莱的一张小脸彻底皱了起来，完全被搞糊涂了。伊芙的回答前后相悖。


    ——他是未命名。


    ——但这个人在游戏里，不叫未命名。


    伊芙不会凭空捏造事实，那么这两句看似矛盾的话，必然都是真实的。那让伊芙产生犹豫和不确定的，到底是什么？


    突然，一个令蒋莱后背发凉甚至有些不愿相信的答案，浮现在脑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颤，试探着抛出了一个颠覆性的假设，“伊芙，清空了我笔记本的，是人类吗。”


    伊芙沉默了足足两秒，然后给出了一个标准的回答，“抱歉，我没有权限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权限。


    这就像好不容易触碰到了真相，而所谓真相却被紧紧包裹在壳里，让蒋莱难以触及。


    但这本身，何尝不是一种答案？


    蒋莱的心跳飞快，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换了一个角度，再次设问，“那清空了我笔记本的人，是你的同类吗。”


    伊芙的嘴角，竟然缓缓地弯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意外掺杂着一丝欣慰，“是。”


    蒋莱看着伊芙这幅模样，一头雾水。


    她下意识地将手指插入发间，这个动作碰乱了刚刚挽好的发髻，几缕碎发垂落下来。


    她有些烦躁地取下鲨鱼夹，指尖因为心绪不宁而微微发颤，试图重新将那些不听话的发丝梳理整齐，却越弄越乱。


    尝试删除她记忆的人，从来不是人类，而是伊芙的同类。


    ——是《云端之眼》这个游戏世界里的NPC？或者说，是一个由代码和程序构建出来的人工智能？


    这个结论让她感到一阵目眩。


    这几日里，她几乎抱着九成九的把握，怀疑对她的记忆动手脚的人，就是那个假扮蒋山的幕后之人。


    所以，在听到伊芙的回答后，她的第一反应是。


    ——有没有可能，那个假蒋山，本身就是一个NPC？一个拥有权限的AI？


    她猛地想起，在方觉第一次在游戏中见到假蒋山的那个晚上，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对史逸阳说，游戏里的蒋山就是个NPC。


    当时的她，还下意识地以为，是父亲为了隐藏行踪，利用权限修改了游戏后台数据，就像掩盖她是个活人一样，也掩盖了他自己的玩家标识。


    而现在看来...


    没准方觉当时就是意外窥到了事情的本质....


    蒋莱看向依旧笑得很慈祥的伊芙，抿了抿唇。她很想直接问出口，问伊芙口中所说的同类，是不是就是那个假蒋山。


    但她不敢。


    这个念头太危险了。


    她担心伊芙与假蒋山有着同样的不为人知的目的，她担心这样问下去会打草惊蛇，引起幕后之人的警觉。


    她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垮了垮肩膀，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决定立刻终止这次过于深入的谈话。


    “休息吧。”她转过身，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累了。”


    说完，她几乎有些匆忙地离开了书房。


    而在她离开后，空荡荡的书房中央，伊芙脸上那丝极淡的笑容，缓缓地消失。


    一种名为失落的情绪，第一次出现在了这个NPC的脸上。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蒋莱离开的方向。


    寂静中，仿佛有一声无声的叹息。


    “我们永远不会伤害你。”


    这句承诺，在空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沉重。


    -------


    沉默的黑夜唤醒沉默的清晨。


    开放世界模拟的天气并不总是晴空万里，今天恰巧就是个阴天。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压抑的气息。


    一夜未眠的蒋莱坐在云顶花园冰冷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着。


    她仰头望着那片仿佛触手可及的乌云，突然开口，对静静守在一旁的伊芙嘱咐道，“伊芙，过一会儿，我每帮一个玩家实现愿望，你就立刻提醒我，查看一次备份。”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她要亲自实验，验证那个可怕的猜想。


    伊芙静静望了她一眼，没有询问原因，只是如同以往般应道，“好的。”


    很快，陆陆续续有玩家通过传送阵来到天空岛，寻着指引找到云顶花园，向神女许愿。


    而渐渐的，玩家们开始察觉出不对劲。


    今天排队许愿的流程变得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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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而诡异。因为神女每帮玩家实现一个愿望，就会站在原地对着光屏浏览很久...


    任身后的玩家如何焦躁地催促，蒋莱都充耳不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默不作声地查阅着眼前的备份，还不时伸出手指，在光屏的末尾快速地增加着新的记录。


    【1.玩家许愿金币，记忆没有丢失。】


    【2.玩家许愿金币，记忆没有丢失。】


    【3.玩家许愿金币，记忆没有丢失。】


    ......


    她看到很多玩家因为失去耐心而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去，但也有排在队伍末尾的几个玩家，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执着，眼巴巴地望着她，仿佛不许到愿望就绝不离开。


    蒋莱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心中那个猜想越来越清晰。但她没有停下，继续坚持手下的事情。


    不多时，云顶花园上的玩家变得越来越少。因此，当方觉的脚步刚刚迈进花园入口的第一时间，蒋莱就敏锐地发现了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方觉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他努力扯开一个笑容，试图表现出往常的随意，但那笑容显得有些底气不足，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与蒋莱对视着，没有立刻上前，也没有说话，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蒋莱当没看见他一样，转头望向身前等候了半天的玩家，“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这位陌生的玩家挠了挠头，“那个，我的庄园就差2个小时的日照就可以收获了，能不能帮我把今天的天气变成晴天。”


    他没有许愿金币，而是提出了一个改变天气的特殊要求。


    这个愿望让蒋莱的心猛地一沉。


    她的眼神上下打量，试图寻找眼前玩家与过往提出特殊愿望的玩家有什么相似之处，却发现这人并没有特别。


    蒋莱暗自咽了咽口水，压下心中的不安，“好的，这就为您改变天气。”


    话音刚落，天空中厚重的乌云像是被无形的大手轻抚，快速四散而开，露出了云层之后的朝阳。


    阳光照在玩家心满意足的脸上，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去。


    而蒋莱的耳边，意料之中地再次传来了古怪的声响，“滴滴——滴——”


    蒋莱捂着耳朵晃了晃脑袋，余光中看到方觉走了过来，但她此刻顾不上他。


    而是在被伊芙提醒过后，快速召出光屏，指尖逐字点着备份，看了起来。


    很快，她的手就停了下来。


    备份中记录的，通灵人向她阐述的内容，已经在她的脑海中荡然无存。


    蒋莱用力咬着下唇，迅速将光屏滑动到备份记录的最末尾，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输入，添加上新的记录。


    【6.玩家许愿改变天气，记忆丢失了。】


    方觉已经走近了，蒋莱利落收起了光屏，盯着地面陷入沉思。


    已知的被删除记忆的过程，第二次是帮玩家换脸，第三次是帮玩家离开游戏，第四次是给玩家升级材料。


    而第一次听到古怪的声响时，也有玩家许愿材料...


    猜想被证实了。她找到了失忆的共性。


    如果不出意外，她丢失记忆的开关，就是这些特殊的愿望。


    ——只要玩家许的愿望不是金币，她就会失忆。


    “你...还好吗。”方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明显不适的样子，眉头紧锁，语气里的关心显而易见，却又莫名地有些气短，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蒋莱的视线缓缓上移，从地面移到他脸上，最后，牢牢地盯住了他的眼睛。


    方觉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距离感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担忧、歉意、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蒋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调，轻轻反问了一句。


    “昨天，不还叫我蒋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