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27

作品:《渡鸦[伪骨]

    年历上,日期又被划过一个月整。


    不知不觉,温瑾一笔一画涂黑了许多个空格,到如今,距离写着“哥哥”那一格的格子数,只需肉眼一瞥就能看出来了。


    昨夜的风雪席卷大地,温瑾难以抑制地感到兴奋。


    她可以和江予迟一起在北城看雪了。


    其实蔚城有一年也下过大雪,是08年的冬天。


    那一年她和江予迟还在鱼骨街,每个清晨挤在走廊尽头狭窄的盥洗室里刷牙洗漱,两个人的手都被冻得通红。


    但纵是那一年、记忆中雪片在狂风中打着旋儿的那一年,同北方飞雪的阵仗一比,也显得含蓄了不少。


    天地辽阔,入目所见皆是一片青白,温瑾那辆老式大二八被冻在了宿舍楼下的车棚里,漆黑的车毂纹路间被填满了细细的雪粒。


    冬至那天,温瑾第一次在北方吃了饺子。


    出食堂时,校广播站比以前热闹很多,有个女声清亮温柔,来来回回唱着:只有你的眼,能照亮大雾里的夜行船,只有你的手,是我目之所及的渡口。


    温瑾听得快忘了要往前走。


    当日傍晚,她接到了江予迟打来的电话。


    宿舍信号不好,温瑾几乎是飞奔着去了走廊。


    出门时她忘了披上外套,开门刹那,人冻得一激灵,从头到脚打了个寒颤。


    舍友一脸惊诧地看着她:“谁呀?急得脸都跑红了。”


    温瑾手一扬,一把扯过外套,一阵风般跑进了楼梯口。


    电话接通刹那,一点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涌入耳畔,然后,就是绵延而壮阔的风声。


    “哥哥,你在路上吗?”


    “是。”


    “去哪儿?”


    那头忽而没了声音。


    温瑾一低头,楼下的雪人孤零零矗立在花坛边上,一眼望去有些可怜。


    而在雪人不远处,还站了个男人。


    男人抬头,于风雪中露出一双好看的眉眼,安安静静看着她。


    温瑾一刹间忘了呼吸。


    人们所说的幸福,好像是一种失重的感觉。


    那时,温瑾忍不住地想,会让人惊诧、惶恐、飘飘然。


    -


    数九寒天,道路两侧的国槐已只剩一片枯枝。


    江予迟走得很慢,温瑾一转头,发现他在看她的学校、看她过去大半年生活的地方,不是走马观花,看得很认真。


    “不是说元旦来吗?怎么提早了几天前?”


    江予迟偏头瞥她一眼,哑嗓里带着不明显的颤意:“想看看你。”


    -


    校门口那一片区域应有尽有,最出名的是一条餐饮街。


    那条街平日里人来人往,天气冷起来的时候,渐渐也没那么热闹了。


    江予迟就住在那周围。


    此刻,二人坐在店里,围着暖和的铜炉,炉子里煮着热气腾腾的面。


    白雾升腾,像冬日里的一场幻梦,江予迟的出现很不真实,温瑾总也忍不住看他。


    吃完一碗面,江予迟起身结了账。


    二人走出小店,呼吸凝成了一团白气。


    “冷吗?”


    “不冷。”


    江予迟点点头:“陪我走走。”


    从宿舍出门,又换了条路踱回宿舍,这一次,道路两旁是深灰色的教学楼。


    江予迟照样看得很认真。


    路过经常上课的那栋楼时,温瑾特意指给了他看,江予迟因而停了下来。


    三楼走廊上零星站了几个学生,有说有笑地聊着天,江予迟微昂着头,站在雪里望了一会儿。


    经过学校超市,温瑾去里头买了瓶水。


    校超老板和温瑾挺熟,朝她笑了笑:“好几天不见你了,校外的兼职还顺利吗?”


    “离得太远了。”温瑾呼出口气,“等天气暖和些,再找几个近点儿的。”


    江予迟拧瓶盖的手滞了一下。


    -


    到宿舍楼下,温瑾仍觉得很不真实。


    她转身,拂掉了落在江予迟肩上的几片雪。


    江予迟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胸腔涌动,像是有什么压抑其间。


    “等我一下。”温瑾喉咙轻滚,“我回宿舍拿套换洗衣服。”


    她说着,刚走出几步,两名舍友正好从楼里出来,见温瑾身后站着个陌生男人,而她神情安然,流露出一股毫不设防的信任,不免有些好奇。


    “温瑾,你男朋友?”


    温瑾笑了下:“他来看我。”


    原来温瑾有男朋友?


    二人实在是惊讶,又见是个年轻男人,不禁好奇:“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男朋友也在北城念大学吗?”


    这问题让温瑾怔了一下。


    她转头,只见江予迟隔了段距离站在身后,面上竟现出几许无措,随之,先她一刹点了点头。


    由于带着迟疑,他动作并不明显。


    温瑾慢了半拍才转过身来:“嗯。”


    -


    宾馆里灯光晦暗,暖黄色的阴影间,夹杂着几许略深的橙调,像一罐倾洒在空中的橘子汽水。


    江予迟走出浴室,发梢上还沾着水,整个人雾蒙蒙的,宛如站在一方人造的落日里。


    “带了几套换洗衣服?”


    “两套。”


    说着,温瑾拿起包往里瞥了一眼,看见那个写着店面地址的软皮本也在包里,连忙往里头推深了些。


    江予迟将她神情动作尽收眼底,却并不多问,抬手关了房间里的灯。


    关了灯,落日的余晖也消失不见。


    温瑾心血来潮,拉过了江予迟覆在她腰间的手。


    旋即,认真凝望起了盘横在他掌心的几道纹路。


    江予迟的手掌薄而宽广,皮肤下的血管脉络明显,从暗处看是略深的青色,像弯弯曲曲流淌在地底的河。


    见温瑾看得认真,江予迟失笑片刻,干脆坐起,打开床头一盏小灯,把灯挪得离她近了些。


    “看出什么了?”


    他在微弱的灯光下垂眸看她,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


    “我们的掌纹能合在一起。”


    温瑾说这话时神情认真,而毫无预兆的,江予迟陡然用力,反客为主锢住了她的手腕。


    “温瑾。”


    江予迟看着温瑾,眼底无疑有欲望,但又远远不止有欲望。


    还有许多许多的落寞,许多许多的渴切……


    以及许多温瑾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哥哥。”温瑾斟酌着开口,“刚在宿舍楼下,我几个舍友问你是不是也在北城念大学,我不是故意撒谎的。”


    “知道,你只是看出来我想撒谎。”


    温瑾:“为什么?”


    江予迟却没立刻吭声。


    半晌,他低头轻笑了下,身体缓慢向后仰去,垂眸之际,光影下的睫毛轻颤一霎:


    “我不想让她们觉得,你和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在一起。”


    话毕,仿佛再也不愿多说,倾身朝前吻住了她。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在蔚城,在风雪里,在一路行驶而来的火车上,他没有一刻不在想。


    温瑾有话闷在胸口,却被他悉数吞掉,还是以一种她根本无法抗拒的方式,既痛快,又不痛快。


    江予迟又同她抵紧了些。


    二人间甚至还隔着衣物,他动作却已粗放而原始。


    恍惚间,温瑾越发有种感觉,今日里的江予迟太像场梦。


    “哥哥。”


    “什么?”


    “不要对我太好。”


    温瑾手颤抖着,一件一件除掉了二人间的衣物


    因为恍惚,她迫切地想从他那儿得到更多真切的感受。


    至于真切的感受是什么?


    可能是滚烫、可能是颤抖、也可能是快要窒息的那一瞬间……


    总之,必定不能让她好受。


    而江予迟从来明白她想要什么。


    “好。”


    江予迟说着,轻轻亲了亲温瑾的额头,带着她的手摸上了自己后腰的伤疤,与之同时,另一手颤抖着向上,停在了她颈部颤动的血管上。


    一开始,还只是若有若无的摩挲,随之,便是和身体节奏同频的用力捻按,到最后,温瑾竟忽然按住他的手,像是渴求,也像是逼迫,让他更加用力地与自己靠拢。


    结束时,温瑾失神望着前方,身体一阵一阵抽动着痉挛。


    江予迟却忽而变得很沉默,像捞起一尾溺水的鱼一样,捞起温瑾去了浴室清理。


    可能是出汗太多,也可能是沾上了江予迟半湿的发梢,温瑾的长发湿成了好几缕,弯弯曲曲自肩上垂落,同脖颈上的红痕混在一起,一眼望去,惊心动魄。


    她仍有些失神,眼神半晌才恢复清明。


    “哥哥。”


    “什么?”


    “你不是不明不白的人。”


    不明不白的是她的生活。


    小时候,她被不明不白地送去外婆所在的乡下,长大后,被不明不白地接回城里,而后,又被不明不白地视为一个不详的征兆……


    其后再随着程春湘的落魄,不明不白地搬去鱼骨街。


    江予迟的生活和她一样不明不白。


    但他是她浑浊世界里的唯一一抹颜色。


    雪一样的清白。


    “哥哥。”看着江予迟,温瑾陡然重复了一遍,“你不是不明不白的人。”


    江予迟视线仍停留在她脖颈上那惊心怵目的红痕上,像是有些痛恨自己。


    “知道了。”


    说着,他伸手关了浴室的水,转身去给温瑾拿衣服。


    返回时他拿了件自己的T恤:“过去几个月一直在兼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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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瑾穿上T恤:“嗯。”


    总要告诉他的,温瑾想。


    “我有助学贷款,也有奖学金。”温瑾认真掰着手指,“加上校外兼职赚的,生活没什么问题,每个月还都能余下一点儿——我不是想和你算清楚,我只是想心里有个盼头。”


    她的盼头就是江予迟。


    她希望,江予迟的遗憾可以少一点。


    而她心底有关江予迟的遗憾,源于那场被意外中断的手术。


    程春湘走得利落,一分钱都没留给二人,过去两年,吃喝学费房租教材,江予迟全都紧着她来,自己压根就没怎么攒下钱来。


    温瑾始终记得,江予迟之所以去填那笔高利贷的利息,是因为放高利贷的人威胁过程春湘,他们会去她学校堵她。


    尽管她也明白,她欠江予迟的远远不止那三万,但至少,她得先把最开始的遗憾给堵上。


    江予迟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他问:“小瑾,你现在听我这把嗓子,还害怕么?”


    温瑾没想到江予迟会问这个,随手扎了个低马尾,同他一起往浴室外走。


    好几年前,在电子城、第一次听见江予迟说话时,她确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时候的她觉得江予迟凶恶、遥远、捉摸不透,他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则无比粗粝、无比残破,如钝刀割肉。


    可那是因为她尚且不能真正听见他。


    当她真正听见他后,她只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甚至接近于性感。


    “不怕。”温瑾定定看着江予迟的眼睛,“我很喜欢。”


    床边传来一阵微微塌陷的动静。


    江予迟坐在床沿,再一次关了屋里的灯。


    “你既然喜欢,我还做什么手术?”


    说着,他略微昂起头来,于黑暗中凝望起了温瑾的眉眼,像是笑了。


    “可是你从前一直就盼着做的。”


    “从前而已,现在不盼了。”


    不盼了?


    温瑾后知后觉,有些难过地皱起了眉头。


    江予迟这个人,做决定从来都是悄无声息,因而,话真正出口之时,大抵早已有此想法。


    她此前居然从未发觉。


    莫名的,她突然想到秦清淞递给她的那张纸条,一颗心一沉,连忙连忙勒令自己收回思绪。


    “真的不想做了吗?”


    “不想了。”


    江予迟拉过温瑾上了床,又从身后将她揽进了怀里,像是怕惊扰一场梦似的,声音放得很轻:


    “在看学校附近的店面吗?”


    温瑾便知道他看见了那个笔记本。


    她犹疑着开口:“想看看这里的行情,没找着合适的,就一直没告诉你。”


    “你想我来么?”江予迟直截了当地问。


    当然想。


    她想他离她再近一些,每天都想,可租金太贵了。


    温瑾摇摇头:“蔚城也挺好的。”


    江予迟却拉着她翻了个身,看着她的眼睛:“租金多少?”


    温瑾仍没说出口,只摇摇头,再次重复了一句:“哥哥,蔚城也挺好的。”


    说着,温瑾垂下了眼皮。


    夜色如绸,江予迟依旧将她那神情看进了心底,安静了好几秒。


    那几秒短暂,却也漫长。


    半晌,他又问:“寒假放假是什么时候?”


    “1月12号。”


    “嗯。我去广州进趟货,得花上一段时间,你回蔚城时,我可能不在。”


    江予迟想过,要不要直接说给陈辉帮忙,但陈辉大概是在帮警方钓鱼,得保密,温瑾也不知道他出来了。


    再说,陈辉是怎么进去,温瑾一直是知道的,而他以前又帮他干过倒卖的活计,温瑾一直心有余悸,还不如干脆就把这段隐了,说去进货,直接就能免了她许多担心。


    而他眼前,温瑾有一刹的茫然。


    “怎么突然要去广州进货?”


    “配件更便宜,还有,想试试,看能不能拿到几个牌子的正经授权——现在不同以前了,铺子里有个授权书,东西更好卖些。”


    温瑾闷声开口:“哦。”


    铺子里那生意并不好做,她知道。


    高考前,温瑾黏着江予迟呆在电子城的大半年里,目睹不少人连租金都交不起,转手后南下去了广深。


    “去几天?”


    “还不清楚,得看谈的情况。”


    他话音刚落,温瑾一下坐了起来,她忽然意识到,江予迟此时来学校附近,极有可能就是因为假期里要出远门。


    而他既然能特意来这一趟,出门时间估计该不短。


    温瑾颇有些落寞,但也同他生不起气来。


    半晌,她重新躺下,有些郁闷地在江予迟颊边亲了一下,算是个不太熟练的晚安吻:“出远门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