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22

作品:《渡鸦[伪骨]

    时间之快,在于总是快过人们的想象。


    温瑾第二次从电子城出发,走进继承了闻歌店面的那个理发店时,已是春深。


    春天是温瑾最喜欢的季节。


    没有潮湿,没有暑热,只有一点点鲜嫩的新苞,在行走间不经意攥住人的眼睛,勾得温瑾俯下身子去看,心情和新芽一样轻快。


    理发店老板是个热情人,每一次温瑾过去那儿,她都忍不住掂着她的头发感叹:“头发真好啊小姑娘,又黑又茂密。”


    温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不觉,好像没以前那么面黄肌瘦了,她感到有些陌生。


    她想看得再清楚些,身体往前倾了又倾。


    店老板那手却比想象中更有劲儿,啪一下就给她按了回来:“别动,当心把头发剪坏了。”


    紧接着就叹了口气:“也没多大,眼睛就近视啦?”


    “近视?”


    温瑾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有那么一刹,镜子里的自己忽而清晰了许多。


    -


    眼镜是江予迟带着温瑾去配的。


    配镜那天,店里验光的小哥让她挑喜欢的镜框,温瑾低头半晌,最终拿了个最便宜的。


    架上鼻梁,温瑾觉得有些重,正犹豫着,江予迟顺手就给她摘了,掂了掂后,换了个细框的戴上去。


    “戴这个好看。”


    镜腿很凉,江予迟的手比镜腿更凉。


    温瑾一怔,感受着鼻梁上那一抹金属的凉,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江予迟用好看来形容她。


    -


    鼻梁上多出副眼镜,整个世界都清晰了许多。


    天比以往蓝,树比以往绿,蜷曲的新芽上原来还有脉络。


    而温瑾略微昂头,看着走在身旁的江予迟,他的眼睛无比明澈。


    男人的骨相,少年的眼睛。


    在温瑾一天天成长起来、逐渐告别以往的单薄瘦弱时,江予迟也越发淬出一股气质。


    一股温瑾很难形容、只独属于江予迟的气质。


    七月下旬,是二人一起过的又一个生日。


    温瑾17岁,江予迟19岁的仲夏夜里,两人并排捧着碗面。


    夜幕里,既没有流星坠落,也没有长明灯一般缓行的飞机,但近在眼前的桌子上,有一个小小的蛋糕。


    江予迟从小到大不爱吃甜,只带了温瑾那一份。


    蜡烛点燃刹那,温瑾双手合十,愿望由三个变成了一个:从此以后,年年生日,二人都能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吹一阵夜风,吃一口热乎的长寿面,简单充实,顺遂平安。


    “哥哥,生日快乐。”


    “嗯,小瑾生日快乐。”


    那是江予迟第一次管温瑾叫小瑾。


    莫名的,从他口中听见这两个字,温瑾一刹就得寸进尺起来,非得让他拿出手机,重复一遍录下来。


    “小瑾,生日快乐。”


    江予迟照做,她不满足,勒令他闭眼许了愿,还非让他吃下了大半个甜滋滋的奶油蛋糕,然而想更进一步、在他鼻尖上抹奶油时,江予迟忽然就攥住了她的手。


    他掌心宽阔,温瑾蘸着奶油的手腕被他攥着,硬生生转了个方向朝她靠近,一股脑抹在了她自己脸上。


    是在那时,温瑾才猛然意识到,之前那些小打小闹,不过都是江予迟让着她玩儿。


    “脱臼了!”


    温瑾半真半假抱怨一声,江予迟这才松了手。


    夜幕之中,他那双眼萤萤碧亮。


    温瑾猛一抬头与他对上视线,惊心动魄。


    “哥……”


    温瑾无意识开口,忽的朝他走近一步,江予迟胸腔起伏愈甚,沉默着率先移开了视线。


    -


    日子按部就班往前,初冬最冷的时候,除了电子城,温瑾去疯女人地下室也更频繁了些。


    那地方夏天凉快,到了冬天则冷得透骨。


    有一次,温瑾在路边遇见一只被冻死的野猫,当天晚上,就翻找出一床旧棉絮,拦了辆摩托搬到地下室里。


    而疯女人竟也有东西给温瑾,是一个写满字迹的笔记本。


    温瑾接过看了一眼,疯女人居然翻完了她在地下室写完的那一摞试卷上的错题,分门别类摘出了知识点,给她出了一满本的题。


    能解题,和能出题,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至此,除去惊诧,温瑾每每一想起疯女人,心底还多出了几丝怅惋。


    “小哑巴呢?”


    有时候,疯女人会问温瑾。


    “哥哥在忙。”


    而温瑾照例只这一句答话。


    只是每逢话毕,总忍不住在笔记本上记上一笔,提醒自己,那一场戛然而止的修复手术,它的价格是多少钱?而距离高考结束,又已只剩多少天?


    -


    临近考试,温瑾的生活三点一线,周遭的面孔分明不同,却仿佛也有着一张张相似的脸。


    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江予迟的生活里,却渐渐多出了许多张新面孔。


    电子城那个小小的铺子里,又开始有对他好奇的女人出现。


    温瑾曾以为,江予迟有着那样一副嗓子,势必会吓走许多妄图走进他生活的人,可她到底还小,不懂得男人话少其实算得上优点。


    有太多花言巧语的男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们所谓的灵魂交流,往往是一碗滑不溜秋的浮油。


    江予迟从不给人这样的感觉。


    他的底色是沉默,对周遭的世界也无比疏离,就算偶尔开口,也总只有几句简单的陈述句,嗓音粗粝得像原始的沙。


    砂砾割人,也总好过蜜里调油的黏腻腔调。


    更何况他还那么年轻,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候,劲瘦的外表下紧绷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力量,遥遥向你看来之际,每一次抬眸竟都仿若蓄势。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而这一次的来人大胆、热烈,温瑾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有一次,温瑾埋头写着习题,听见阵阵高跟鞋叩地声逐渐清晰,人还未近,就有一阵香风到达耳畔。


    来人抱怨电脑太重,让江予迟去家里看看。


    紧接着,说出口的每句话都像一阵雨丝,一句一顿,一点儿一点儿往人心里颤:


    “小哥。”


    “我家里——”


    “只有我一个人在。”


    她说完,停顿半晌,轻飘飘报出了一个地址。


    温瑾直到那瞬间才抬起头,看见江予迟下颌崩起。


    江予迟记性很好,温瑾因而不能确定,他有没有记住那个地址。


    那天回家,温瑾忽然失了眠。


    当晚,江予迟比平常晚回一阵,浴室里水声断断续续。


    温瑾思绪迷迷糊糊,听觉却变得异常灵敏。


    房子不大,经过搬动,两间卧室的床又挨在了一起,无论有心还是无意,隔壁一切动静都被她听了去,无处遮掩。


    衣物摩挲声不断响起,清晰得像是发生在咫尺。


    温瑾翻来覆去,砰砰砰,江予迟忽然敲了敲墙。


    是问她为什么还没睡的意思,想来他也听见了她的动静。


    “我感冒了。”温瑾清了清嗓子,“前些天夜里着了凉。”


    那头没有答话,温瑾却听见了发生的所有。


    哗啦一声,是江予迟掀开被子。


    砰一声,是江予迟拿起床头的闹钟看了眼时间。


    荜拨几声,仿佛带着几丝微不可闻的静电响,是江予迟起了身,重新披上了挂好的外套。


    再然后就是脚步声。


    一声、一声,温瑾呼吸战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她手攥着被子,一点一点往上拉,拉过嘴唇、拉过鼻梁、拉过眼睛……


    而江予迟已经推开门,径直走向她俯下身来,额头覆上了她的额头。


    “不烫。”


    静默半晌,江予迟倚在温瑾床边坐在了地上,问:“低烧?”


    “应该不是。”


    温瑾拉下被子,见江予迟背靠在床沿,脊背上突出两节蝴蝶骨,没来由想起闻歌那话,甭管老的少的,男人脑子里不都那点儿事?


    “你怎么半夜才回?”


    江予迟转头,温瑾声音虽有颤意,眼瞳却与他直直相望,安静而坚定地等着一个回答。


    而说话间,她头向他靠近几分,有几簇长发滑落下来,扫过了他T恤领口,自然而然滑进了他的锁骨。


    “问你呢。”温瑾沉声开口,“江予迟。”


    江予迟眉心轻拧,静静在床头坐了许久:“处理一批旧机子。”


    而抬眸瞬间,他的目光于一瞬间笼罩住温瑾,黑瞳幽沉得像夜里的火。


    “就这么简单。”


    说完,他看着温瑾同样不躲亦不避的眼睛,呼吸陡然一沉,沉默着起身就往外走。


    隔壁至此便再没了动静。


    -


    二人同处一室,生活却忽然有了时差。


    温瑾自然知道江予迟每天忙着什么,无非就是陀螺一样不知疲倦地赚钱。


    寒潮来袭的那一阵,江予迟再不让温瑾去电子城,态度强硬得压根没得商量。


    温瑾原想去找他,劝他多休息些的,搜肠刮肚一番,却觉得自己就连劝说都那么面目可憎。


    既得利益者就是她,不是别人。


    房租、教材费、生活开销……


    江予迟赚的那些钱,大头都在她身上。


    有时候,温瑾又忍不住想,江予迟分明在躲着她——那个二人看着彼此的眼睛、仿佛说了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说的夜晚,就是他彻底忙起来的分水岭。


    但幸而,高考一天天接近,她也有学业要忙。


    疯女人精心整理的那个笔记本被她逐渐翻厚又翻薄,学校里提前拍好了毕业照,随着咔一声快门响,青春的笑容被定格入画。


    吴衍又一次问了她想去哪个学校,温瑾仍然答不上来。


    这一段时日都有雨在下。


    每逢雨季,都能轻飘飘将潮湿度进屋子里。偶尔,温瑾掀起阳台上的窗帘布,能看见闻歌的纹身机上日渐增多的锈迹。


    六月,高考那天也下着一场这样轻飘飘的雨。


    不同的是时值炎夏,雨水并不如数月前来的生冷。


    温瑾走出考场,见人群拥挤,发觉被所有人视作人生转折的这场考试,当它真正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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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真正结束时,竟都不如想象中壮阔。


    倒是有几个考生丢了伞,发梢浸着雨水,奔跑时如珠串般旋散出去,一派生动。


    这生动却只入眼而入不得心。


    温瑾随大流被挤出校门,视线如雨丝般不住搜寻,良久,良久,没有看见江予迟的身影。


    -


    时值六月,夜风也闷,头顶的樟树上掷下了几声尖锐蝉鸣。


    月朗星疏,温瑾惊飞了电线杆子上的几只麻雀,到电子城前,步伐一瞬快了起来。


    她本性不是犹疑的人,心想,江予迟既然不来找她,那她便去找他。


    而且,还专要挑他避不开的日子,她十八岁这天的生日去。


    进了门,温瑾远远就望见了江予迟。


    江予迟在给人换主板,见温瑾来,云淡风轻瞥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干自己的活。


    “哥哥,我找了个初中生家教的兼职。”


    “嗯。”


    “和家长说好了,下周一就开始。”


    “嗯。”


    “全科辅导,会很忙。”


    “嗯。”


    “……”


    “江予迟,你在听我说话吗?”


    江予迟这才抬起头,眉心轻蹙,安静等待温瑾的后话。


    而毫无征兆的,温瑾突然伸出手来,一言不发在他额上弹了一下:“为什么躲着我?你怕什么?”


    江予迟没有答话,伸手在展柜上摸了一把,手里旋即就多了个长方形盒子,朝温瑾一抛。


    温瑾接过打开,见里头躺着一个翻盖手机,眉头无所适从地拧了拧,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自己只舍得用翻新机,给妹妹就用原装货?”


    一旁的客人笑嘻嘻地看着江予迟,江予迟早已低下头去,拧起了一颗小小的螺丝:“她生日。”


    -


    jiāngyǔchí。


    江雨池。


    温瑾坐在桌边,一字一句打下了三个字,又删到只剩一个雨池——是第一次听见江予迟名字那天,她替他擅自补全的姓名。


    存完江予迟的号码,她想不到还能存谁的,就存下了自己新手机的本机号码。


    她给自己的备注则很简单:瑾。


    开门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电子城的夏天闷热无比,江予迟比温瑾晚回家几小时,一身热汗。


    他到家不久,浴室里就有水声响起,桌上则多出了一个蛋糕。


    温瑾出门,并不知道要干什么,兜了几步后举起手机,把夜幕下这间昏暗的小房子,咔一声存进了相册里。


    当晚,她发出了新手机的第一条短信。


    “哥哥生日快乐。”


    “嗯,小瑾18岁生日快乐。”


    -


    翌日是个大晴天,温瑾起了个大早。


    出门时,见屋里没人,桌上的收音机小灯下压了几张钱。


    温瑾把钱收好,洗漱完开始准备几天后去上家教课的笔记资料,无比投入。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手腕发酸,她起身,开始往楼下走。


    而走着走着,就踱到了疯女人所在的地下室。


    地下室旁的秋千没人荡的时候,上边儿总摆着一撮小野花。


    疯女人正蹲在窄门边晒太阳。


    温瑾把花别在耳后,坐在秋千上荡了起来。


    以前楼挤着楼,从来见不着这么明净的阳光,大把大把洒在身上,仿佛能把人骨头都晒透。


    荡着荡着,温瑾忽然看向疯女人:“我帮你收拾屋子吧。”


    ……


    哗一声,鹅黄色的床单在空中高高扬起。


    温瑾展开洗净的被单晒在树下,疯女人蹲在另一边,在她的指挥下往盆里抟土,仔细洒了一包夏堇种子。


    盛夏里正是夏堇开花的季节,这种小花生长迅速,给块地方就能活,一开就能开一大把。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便宜,一包种子几块钱,花店老板跟不要钱似的,连卖带送,往温瑾手里塞了好几包,温瑾全给了疯女人。


    “桌椅也搬出来晒晒吧。”


    好不容易得了闲,温瑾开始把东西一点一点往外搬,用湿布拂去了上边儿的一层灰。


    搬着搬着,她忽似想起了什么,在屋子里翻找一圈,没找着曾在枕头下见过的刀,问:“你把刀丢了?”


    疯女人像是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摞起了袖子,和她一起。


    那东西危险,丢了也好,温瑾不再多问。


    而她身后,疯女人忙活一阵,竟把刺绣画搬了出来。


    “那个先别急着动!”


    温瑾见状正要阻止,又转念一想,画上的梅花是丝线锈上去的,经阳光直晒也不会褪色,便就由着她了。


    而就在这时,耳畔有脚步声逐渐响起,似金属叩地,声声利落,每一步都掷地有声。


    这是不常在鱼骨街听见的那种高跟鞋声。


    温瑾回头,见到了一个站定在画前的女人。


    该怎么形容这个女人呢?


    漫天白雪。


    红梅独绽。


    她在最炎热的季节出现在温瑾眼前,给人的感觉却素寂,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