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拍了拍脸颊，坐到办公桌前，喝了一口早已变凉的咖啡，顺手点开未读消息。三条全部来自王笑语。


    【A-honeyhoney：亲爱的】


    【A-honeyhoney：明天去幼儿园接下小希可以吗？最近又是五一又是520又是618，我和老杨刚估计了下，今晚得通宵，小希的爷爷奶奶最近又跟团旅游去了！】


    【A-honeyhoney：拜托了！请你吃大餐！】


    陈记在脑内过了遍工作安排，手指敲击键盘，发送了两条消息。


    【陈记：今儿我也要通宵。哭泣.jpg】


    【陈记：明儿我不知道改文本改到几点，后天一大早还要汇报。实在爱莫能助了，姐妹。】


    王笑语很快回复了消息。


    【A-honeyhoney：震惊.jpg】


    【A-honeyhoney：我们是什么难姐难妹？】


    【A-honeyhoney：我再去寻寻有没有其它的非牛马人士。】


    陈记回复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包，就关掉了微信窗口。


    苏芮铭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手里端着两个一次性杯子。


    陈记笑着问：“你在公司也用一次性杯子吗？”


    苏芮铭犹豫了几秒，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说：“是。”但其实他撒谎了，他包里有保温杯，只是他刚才急着出去没拿，等到了茶水间才想起来自己要接水。


    陈记接过杯子，喝了口温热的水，说：“我们开始吧，我给你讲讲我们的汇报。我总是觉得不太好。”


    “好。”苏芮铭在陈记旁边坐了下来。


    “总体五大部分，设计背景，设计愿景，设计概念，设计规划和设计图纸。本项目场地位于Z省A市荼村，距离高铁站20公里，距离机场30公里。村落历史悠久，景观资源丰富。我们将把此地打造成集吃、住、游、购、娱为一体的综合性乡村度假胜地……”


    陈记一边说一边观察苏芮铭，她设计愿景的口号还没喊完，就发现苏芮铭的眼神有些涣散了。


    陈记停了下来。


    苏芮铭怔了怔，看向陈记：“怎么了？”


    “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陈记看着苏芮铭的眼睛。


    “不是，”苏芮铭一下子就清醒了，“是我刚才跑神了。”


    这话不假，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着，他想象中的陈记和她丈夫在一起的样子，完全没办法听陈记讲正事。


    陈记的手从鼠标上移开，撑在下巴上，她略微凑近了苏芮铭，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苏芮铭咽了咽喉咙，往后退了退。


    陈记又往前凑了一点，苏芮铭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太急，差点被椅子绊倒。


    陈记没忍住笑了一下：“你怕什么？汇报无聊的话，跑神是合理的。”


    她退了回去，仰靠在椅背上，一边晃椅背，一边叹气：“我也觉得无聊，但是怎么能不无聊呢？每次汇报都是设计背景，设计愿景，概念巴拉巴拉的，经常大几十页文本。谁乐意听啊？都说听众的注意力只有30秒，如果30秒内没法抓住听众，再捞回他们的注意力就很难了。从设计背景开始讲，听众的精神早就涣散了。”


    苏芮铭站在一侧，一边听一边悄悄地深呼吸，几下之后，他的心跳终于恢复正常，只是耳垂还泛着一点点红意。


    他坐回座位，说：“其实之前在荼村的梅林里，你简述了一下你们的方案，当时我听完后觉得很新奇。”


    陈记看向苏芮铭，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你说你们决定把荼村当成一个产品打造。村民和游客同样重要。对于村民来说，满足他们需求的基础设施很重要。对于游客来说，如何让他们在繁杂的信息中偏偏选择荼村，这就需要产品打造了。你还说产品的卖点必须要明确——”


    “等等！产品打造！”陈记的眼睛慢慢睁大，一点一点地迸射出亮光。


    “怎么了？”


    “我知道怎么改了？”陈记有些激动地抓住了苏芮铭的胳膊，“你说有没有可能把规划汇报逻辑变成产品汇报的逻辑？”


    “嗯？”


    “你看，我们的概念是把荼村当成产品打造，也就是说打造一个IP，既然这样就应该按照人家产品设计的汇报逻辑，”陈记说，“而且人家产品发布会的确更有意思一点。说不定可以借鉴一些，融合进规划汇报里。”


    苏芮铭思考了几秒说：“逻辑上的确说得通。”


    “还有还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能够服务于体验的设计才是出色的设计。如果按照产品使用体验的逻辑汇报，会不会有意思一点？”陈记拿开手，“你这有没有纸和笔？我理一下思路。”


    “有的。”苏芮铭把纸笔递给陈记。


    陈记拿起笔在纸上画起思维导图来。


    苏芮铭在旁边看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刚才陈记抓过的位置似乎还有微微余热。


    他想，这样就足够了。现在能帮到她就好了。再等等，等这个项目结束，他就离开。


    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准备把之前找的案例梳理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陈记搁下笔，扭了扭脖子。


    “好了？”苏芮铭问。


    “差一点，”陈记伸出一根手指，笑着说，“差一点你的案例。”


    苏芮铭笑了笑，把笔记本转向陈记：“整理好了，你看看。”


    陈记看向屏幕，滑动鼠标：“很清楚嘛。成功案例和失败案例，还有分析表格。结构也会做这些吗？”


    “也会的。分析案例是必须的。”


    陈记把自己的思路叙述了一遍。苏芮铭听后点点头：“很特别，跟普通的规划汇报不一样。但郑工他们会同意吗？”


    陈记摆摆手：“没关系，他不同意我就只用在方案二，我等会给凌蕙讲讲，她同意了就行。”


    --


    投影仪的灯光斜照在郑工的侧脸上，他一边讲解一边用激光笔在幕布上滑动，已经讲到了方案一的结尾处。


    陈记站在一侧，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会议室。不出意外地，在座的各位听众的目光都已经涣散了。赵总甚至低头盯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着，不知在跟什么人聊天，已经很久都没抬头看幕布了。


    陈记微微撇嘴，虽然汇报无聊，听众涣散是正常的，但是直接玩手机就有点不尊重人了。


    那天她向郑工和凌蕙提出了自己要按照产品设计的思路汇报后，凌蕙一脸惊喜，郑工一脸惊悚。


    “陈工！你怎么又找事啊！”郑工刻意控制了语气，但陈记还是听出了咆哮感。


    “我觉得这样更有记忆点。”


    “我们不需要冒险，只需要按照以前那样保险地完成任务。以前几十年都是这样的汇报逻辑，你干什么给自己添麻烦？”


    “那我方案二这样，你方案一还是保险的逻辑，怎么样？”


    “随便你，反正你们是为自己事务所赚钱，跟我们不一样。”郑工又阴阳怪气了起来。


    过了一会，郑工发给陈记一个ppt，冷冷地说：“你们看下有什么能直接用的就用。”


    “谢谢郑工。”陈记和凌蕙异口同声。


    后来跟甲方下面的人预汇报的时候，他们也很惊讶，不过有郑工的常规方案汇报保底，也就没多说什么。


    “方案一汇报结束，感谢各位领导的聆听。”郑工鞠了一个躬。


    陈记深呼吸了一下，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走到投影仪前。


    “大家上午好。请允许我宣布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可能大多数人都不乐意听。”


    涣散的听众纷纷露出疑惑的目光，连赵总都停止玩手机，把头抬了起来。


    陈记按了一下ppt按钮，页面出现两个很大的数字，她说：“那就是今天是周四，但是距离下一个双休还有足足8天，距离端午假期还有足足4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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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几个人的脸上露出笑意。陈记暗暗点头，这个会议室里除了赵总算资本家外，剩余的人都是在城市里的高级打工人。


    既然是根据假期休息的打工人，那就一定会对假期很敏感。至于赵总，他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游客的需求才是最重要的，而游客里面占比最多的一定不是资本家，而是城市里的打工人。


    “啧，假期确实有点遥远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提前畅想一下假期，”陈记掏出一颗梅子，ppt的背景也变成了青梅的图片，“望梅止渴一番。”


    “假期去哪里呢？我们看了看自己周围的环境，昏暗的会议室，还有个人在投影仪前絮絮叨叨。还是去个轻松开阔的地方吧，两三天的时间，完全可以去周边乡村了。”


    “但周边这么多乡村，选哪个呢？只能刷一下社交网络了，”陈记按下按钮，页面出现社交网络上的乡村图片，她一边用激光笔指着，一边说，“这个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哪里的乡村古镇都是卖臭豆腐烤鱿鱼义乌小商品啊，已经看太多了。这个还不错，景色优美，在这里住着应该很舒服，查一下价格吧，天啊，怎么住一晚上3000，节假日还要翻倍。算了住不起，看下这里有没有玩的，怎么好地方都被圈起来变成民宿了，剩下的地方绕一圈十几分钟就逛完了，这个地方不行。”


    赵总听到这里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意。刚才方案一已经展示了，昂贵的酒店为了和价格对标，必须圈出很大一块地专做酒店，换言之，没有钱住在这个昂贵酒店的人，是没有资格享受这里的。但是荼村面积不大，除去民宿范围，几乎没剩下多少可用作公共功能的建筑了。


    陈记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说：“诶，这个风景好像还不错，好像有很多活动。”


    投影幕布上划过5张铺满屏幕的荼村照片。


    “先看看住哪里吧？”陈记翻动页面，出现一张总平面图，住宿位置用红点标出，“住宿价格不一，新村里的住宿便宜，老村里的住宿贵一点，呈散点分布，每个民宿都只能住3户，就像住在村民家里一样。基础设施很现代，但装修古朴。价格可以接受。”


    “接下来看看交通，”页面出现一张区位分析图，“从高铁站打车过去只要半个小时，开车从上海过去只要4个小时。还挺方便。”


    “那让我们再仔细看看这个地方有什么玩的？”页面翻动，出现效果展示图，“有酒庄，梅花林，一望无际的麦田水稻，简朴动人的村落建筑。”


    “功能上有图书馆，电影院，不过这个电影院是露天的，需要自己搬板凳去看。图书馆听说有好几十年历史了，背后还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图书馆前有个院子，院里有棵漂亮的苦楝树，有个本村的老奶奶会在这里讲故事。我们也可以匿名写下自己的故事或者烦恼，投入苦楝树下的箱子，定期会被人整理成册。”


    “我们还可以在乡间的小路上骑自行车，还可以自己酿酒。现在是5月份，正是酿青梅酒的好时间，我们可以亲手酿青梅酒，明年年初，梅花开得正盛的时候，再来这里打开自己的酿的酒，和朋友家人一起坐在梅花林里喝酒聊天。”


    “……”


    “方案二的汇报到此结束，希望我们刚才的一起的憧憬能变为现实，”陈记再次拿起梅子，“而不仅仅是望梅止渴。”


    掌声响起。待掌声消失后，陈记又开口道：“再占用大家一点时间，刚才汇报中提到的图书馆的故事，已经被拍成了一个微电影，三天前天已经上线网络，我们已经把链接发到群里，大家感兴趣可以看看。这个微电影目前已经有上万条评论，其中有很多条都在问故事发生在哪里。我们只有一个置顶回答，那就是——这里是荼村，有青梅酒，有故事。”


    众人交头讨论，最后意见归到了赵总那里。


    赵总沉吟片刻，对他旁边的人说：“老周，你核对一下他们提的方案二成本。”


    陈记和凌蕙对视一眼，露出笑意，看来方案二基本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