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风雪毫无征兆地降了下来。


    可能冬天也知道自己气数将尽，春天将至；北风嚎得格外凄惨。


    小八的章鱼本能拉着他钻到了桥洞下。


    桥洞被老式的橘色路灯照着，他和小八紧靠着坐到了桥洞的正中央。


    桥洞外的风雪过于猛烈了，衬得这布满裂痕的桥洞异常温馨。


    月亮升到了正上空，风雪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


    小八的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鹤的脑袋枕在了它肩膀上。


    似是睡着了。


    洞穴里空无一物，脑中的海怪本能地想抓到点什么。


    洞穴里空无一物，胃里本能地想塞点什么。


    但是抓了小八。


    可是吃了小鹤。


    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按住手，它捂住胃，趁着对方熟睡，喃喃道。


    “小八，我想抓住你。”


    “小鹤，我想吃了你。”


    看着同时抬起的大眼睛，李鹤倏地低下了头，却意外看到了对方同样垂下的视线。


    “我知道。”


    “我知道。”


    听到这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回答，他抿紧了嘴唇，对方和自己一样，瞬间没了声。


    “小鹤，咱们先走吧，我觉得天气好了不少。”


    小八率先打破了沉默，低着头把他拉出了桥洞。尽管全身的细胞都在抗拒着针一样的北风，但他还是顺从地被拉了出去。


    毕竟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和小八共处在一起。


    前方的小八拉着他亢奋地在风雪中狂奔着。但是他只是个弱小的人类，李鹤觉得自己的头盖骨都快被风掀起来了。


    他想让小八停下，可他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嘴和四肢早就冻麻了，只得和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一样被小八牵着走。


    前方风雪织成的银色幕布中，隐隐约约地透出了总部的轮廓。


    偏僻的总部意味着他们快离开市区了，李鹤第一次这么开心见到总部。


    总部的侧门旁，一个胖胖的轮廓逐渐清晰。


    狂奔的小八拉着他慢慢停了下来。


    小八和山姆有着么熟吗?李鹤用仅能转动的眼珠瞟着二人。


    门灯下，抱成一团的山姆似是注意到了来者，慢慢抬起了头，酒窝带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不好意思啊，让你们见到我刚失业的狼狈样子。”


    他顺着山姆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脖子处闪着芯片光芒的人握着山姆平常拿的笤帚，在狂风中认真清理着马路上的积雪。


    狂风呼啸而过，广告牌被拦腰吹断，直挺挺地朝那人砸下。


    他下意识撇开视线，小八倏地抓紧了他的手。


    然而，扫地声并没有停止。


    广告牌破了个洞，围脖般挂在那人脖子上；那人的头流着血，把粘着自己血的雪扫成了一堆。


    看着那滴血的头，李鹤奇迹般恢复了直觉，抱紧了自己，“啧，怪不得你失业啊。”


    不知为何，小八抓着他的手臂摇了起来。


    他莫名其妙地看向朝他摇头眨眼的小八，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什么了。


    “哈哈，没事的，杰西，他以前说话就这么犀利。”


    看着山姆那憨笑的胖脸和圆圆的身体，他突然想到了在冰冷的海水中的小八。


    一团小小的章鱼。


    那么冷，那么无助。


    “你跟我们回去吗？我们可以给你提供一份人鱼饲养室里的工作。”


    不知为何，小八和山姆都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像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李鹤，真的吗！?”


    突然被关注的感觉让他感到惶恐，毕竟只有猎物才会被围观。


    后退了几步，李鹤医学奇迹般跑进了风雪中。


    “不来就算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时他才不会去管这种闲事的。


    回到白房子后，风雪正好停了。


    夜空晴朗起来，银白色的月光把雪原照得闪闪发光，这正是训练类海怪们的好天气。


    汤姆边指挥那些类海怪在银色的雪原上一次排开，边恶狠狠地盯着缩在他背后的小八和山姆。


    他清瘦的身躯根本挡不住肥肥的山姆和愈发横向发展的小八，只好咳了咳，寄希望于汤姆本人不要再瞪人了。


    “别担心，他们会挣来食物的。”


    “你的计划可行吗？”


    他原本计划着先带几个类海怪去尝试一下，可是面前的类海怪头歪着，流着口水，比他想象中的状态要差许多。


    它们经历了极度的亢奋后，迎来的是极度的麻木。


    “听着，这次跟去的可以饱餐一顿。”


    除了北风轻轻的嘶吼声，只有一片寂静。


    终于，一个怪歪了歪头，唾沫滴到了他的靴子上，随后保持了静止。


    汤姆无情地冷哼了一声。


    他也捂住了头，考虑着是不是要再饿类海怪几顿让它们恢复一点知觉。


    咯吱咯吱。


    寂静终被踩雪声打破了。


    耳朵动了动，李鹤猛地抬起了头。


    只见一个脖子呈九十度旋转的类海怪低着头，嘴里喃喃着什么，左脚拖着明显断掉的右脚从众海怪间中走出，一步步朝他移来。


    “杰……”他瞥了眼山姆，立刻改嘴道，“你这次想来?”


    杰西没有理会他，只是低着口水，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一步步走来。


    待到李鹤看清它身上的珊瑚纹路后，终于听清了它在嘟囔什么。


    “山姆……山姆……山姆……”


    那么小声，那么小心翼翼似是怕被谁听见了似的。


    突然，杰西的珊瑚纹路变得鲜艳起来，加速扑向了他背后的山姆。


    没怎么出过外勤的山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可怜的山姆呆站在原地，呼吸都不顺畅了，绝望得看着珊瑚的根茎一节节缠到他身上。


    “杰西，你清醒点！！！”


    眼看那根茎盘上了山姆的喉咙，李鹤一不小心把那名字叫了出来。


    “杰西?它是杰西?”


    因害怕本能缩成人团的小八，破天荒地展开了身体。


    “一会儿跟你解释！！”


    他扑倒了山姆和杰西，拿着刀有些不情愿地朝那些珊瑚根茎割去。


    毕竟杰西是一位不错的监管者。


    他不想伤害他。


    很快，李鹤发现那些根茎根本没有沾上血，它们只是沿着山姆的身体蔓延着，并没有刺破山姆的皮肤。


    虽然李鹤不知道杰西这是在干什么，但他觉得杰西还是有自己的意志的。在极度饥饿的状况下，杰西并没有被海怪的食欲控制，把可怜的山姆吸干。


    有着海怪的捕食能力，还有着人类的理智。


    这是去人鱼饲养室的最佳怪选。


    转笔似的转着刀，李鹤刺破了自己的手臂，把滴着血的胳膊往杰西嘴边送去，同时瞥了小八一眼，往汤姆那边点了点头。


    谢天谢地，小八这次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立刻抽出一条粗壮的触手，敲晕了汤姆。


    他的血顺着杰西带着裂缝的珊瑚嘴唇滴下，那蓝色的眼睛很快变得清澈起来。


    硬邦邦的珊瑚慢慢软化，变为金红色的头发，柔顺地贴在了一张雀斑脸上。


    看着从前的搭档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李鹤胸前闷闷的，缠住手上的伤口，许多难以表达的情绪从他这张笨嘴里化为了一句话。


    “杰西，欢迎回来。”


    杰西依旧爬在山姆身上，嘴里停止了念叨“山姆”，立刻坐直了，瞪着山姆道：“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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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笨蛋，我在后面。”


    他伸出脚，像以前杰西犯蠢致海怪逃脱时一样轻轻踹了一脚杰西。


    杰西立刻搞清楚了状况，摸着脖子朝他看来，“队长?”，又朝地上瞳孔地震的山姆看去，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山姆。”


    “这，这是怎么回事?两个杰西！?”


    可怜的山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杰西做任务时意外死亡了。但没有完全死，他和别的生物融合了。他现在不是人类，但也不是那种完全被欲望控制的海怪。”


    “他是杰西，那他又是谁?”


    山姆指向了他身后的小八，后者又立刻抱紧膝盖，缩成了一团。


    “一只有趣的章鱼海怪。嘘——，想活着就别说出去哦。”


    山姆的瞳孔依旧震颤着，但闭上嘴巴吞了吞唾沫，似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小八！！！”


    旁边传来了汤姆的怒吼声，李鹤下意识地挡在了杰西的面前。


    杰西虽然蠢笨，但是还是有一点身为捕手的灵活在的。


    在汤姆视线扫视过来的一瞬，李鹤立刻感觉有一条珊瑚的根茎戳了戳他的背，提醒着他拟态完毕。


    李鹤舒了口气，放心地朝小八和汤姆的方向跑去。


    汤姆揉着头，愤怒地朝小八举起了拳头，后者依旧和章鱼一样缩成一团，无辜地眨着大眼睛，幽怨地看着他。


    “等等！”他被看得心里发虚，挡在了二者中间，“它最近消耗太大了，只是饿昏了。你饿昏后的杀伤力可比它大吧。”


    汤姆的拳头悬在半空中，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似是想到了被他骑着打的经历，“知道了。晚上给它加餐。哦——”汤姆朝山姆和杰西的方向看去，“你们选出来人了啊。那就好，再这么下去，我和哥哥姐姐真的要撑不住了。”


    汤姆揉着后脑勺走远了。


    李鹤兴奋地脚跟旋转回身，发现小八依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今天晚上你有加餐吃了，而且人鱼饲养室计划也选出合适的员工了，我们未来可能不用大半夜起来抓类海怪了。”


    “嗯。”


    看着那挤出的笑容，李鹤不着边际地挠了挠脑袋。


    小八好像不是那么开心，他想。


    半夜，他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小八竟然没有吃加餐。


    这太不正常了。


    可是长时间的工作让他没有多想就坠入了梦乡。


    看着熟睡的小鹤，小八抓紧了被子，往床边靠了靠，像在深海里一样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它的脑子里，珊瑚，杰西，山姆，李鹤转着圈地飘过，让它感到眩晕。


    它猛得闭上了眼睛，想逃脱这难受的感觉，再次睁开眼睛时，红色的睫毛上已经挂上了泪珠。


    它不知道他们三个人类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是珊瑚的类海怪，珊瑚图案的衣服，李鹤藏匿杰西的行为……它通过这些线索，推断出了三个人类以前认识，而且它知道那写满“李鹤”二字的日记本意味着什么。


    老旧的白房子隔音很差，楼下咚咚的敲门声立刻让它回过了神。


    眨了眨眼睛，它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伸出了触手，往小鹤的后背够去。


    “他现在不是人类，但也不是那种完全被欲望控制的海怪。”


    小鹤之前的话在脑中回响着。


    “被欲望控制的海怪。”


    它喃喃道，泪随着加速的呼吸奔涌而出。


    够了，它这只欲望海怪渴求的东西太多了。


    它咬着牙抱紧了自己伸向小鹤的触手。


    “李鹤，你在吗?”


    那烦人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它的触手立刻成攻击状态撑起。


    它认得，这是詹姆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