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


    傅之年坐在一家名为“LeCiel”（天空）的法式餐厅里。


    这家餐厅位于全城最高建筑的顶楼，拥有360度的全景视野。每一张餐桌之间都隔着足够远的距离，保证了绝对的私密性。悠扬的古典音乐，璀璨的水晶吊灯，彬彬有礼的侍者，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和食物的香气。


    这里的一切都符合完美约会的定义。


    事实上，这家餐厅、这个座位、今晚的菜单、甚至背景音乐的曲目列表，都是傅之年让宙斯AI基于全网公开的最受欢迎的约会元素大数据分析后，生成的最优解。


    傅之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六点五十。她迟到了。


    这不在计划之内。按照系统的推算，温以安是一个时间观念极强的人，误差不会超过两分钟。


    他拿出手机，调出温以安手环的实时数据。心率正常，压力指数正常。


    她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她就是故意迟到。


    傅之年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端起面前的柠檬水。


    七点零五分，温以安终于出现了。


    她没有穿隆重的礼服，只是一条简单的黑色挂脖长裙，露出漂亮的肩颈线条。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几乎没怎么化妆，却依旧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夺目。


    她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施施然坐下。


    “抱歉，我来晚了。”她倒着歉，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歉意。


    “没关系。”傅之年将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不用了，”温以安没有接菜单，而是直接对一旁等候的侍者说，“一份香煎鹅肝，一份黑松露烩饭，一份法式焗蜗牛，还有……一份蓝纹奶酪拼盘。”


    侍者礼貌地记下。


    坐在她对面的傅之年，脸色在她点完菜后明显地沉了一下。


    他有极度的洁癖和近乎苛刻的健康饮食习惯。所有高油、高脂、气味浓郁的食物，都在他的黑名单上。


    “先生，您需要点些什么？”侍者转向傅之年。


    “和她一样。”


    “好的，二位请稍等。”


    侍者走后，餐桌上陷入了沉默。


    “我以为，像傅总这样的人，是不会碰这些垃圾食品的。”温以安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为了扮演一个合格的约会对象，”傅之年面无表情地回应，“偶尔需要做一些……兼容性测试。”


    温以安笑了。


    很快，前菜上来了。


    金黄色的香煎鹅肝，躺在精致的白瓷盘中央，散发着浓郁的油脂香气。


    温以安拿起刀叉，优雅地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傅之年看着自己面前那盘东西。


    他拿起刀叉动作僵硬地切下了一小块。


    犹豫了片刻，然后像执行一道不得不完成的程序一样，将鹅肝送进了嘴里。


    肥腻的口感瞬间在他的口腔中爆炸开来。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陌生味道冲击着他的味蕾和神经，让他感到极度不适，。


    强忍住想要立刻喝水漱口的冲动，面无表情地将鹅肝咽了下去。


    他的手腕上忠实的手环，正在无声地记录着他身体的“抗议”。


    “味道怎么样？”温以安像个小恶魔一样，明知故问。


    “超出了常规认知。”傅之年用一个中性不带感情色彩的词语，来描述自己的感受。


    接下来的焗蜗牛和黑松露烩饭，对傅之年来说都是一场酷刑。


    他像一个机器人，机械地将那些东西一点点送进嘴里。


    而温以安则吃得津津有味。


    她一边吃，一边和他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你看窗外那栋楼，”她指着远处一栋亮着奇特灯光的建筑，“它的灯光设计，违反了视觉心理学的平衡原则，容易让人产生烦躁感。典型的失败案例。”


    “左边那条路的交通规划也有问题，高峰期的拥堵概率比平行路段高出30%。应该在第二个路口增加一个潮汐车道。”傅之年立刻从他擅长的领域，给出了解决方案。


    “那个广告牌的文案也不行，‘尊享非凡人生’，太模糊了，无法触达用户的具体痛点。应该改成‘十五分钟，告别你的颈椎问题’，然后配上一个按摩仪的动态图。”


    “它的投放位置就是错的。这个路段的用户画像，70%是金融从业者，他们对健康产品的敏感度，远低于对理财产品的。应该换成最新一款基金的广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一场本应风花雪月的约会变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城市设计缺陷研讨会”。


    终于最后一道菜被端了上来。


    蓝纹奶酪拼盘。


    浓烈刺鼻的特殊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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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傅之年的脸色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嫌恶。


    温以安拿起一小块奶酪，放到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你不尝尝吗？”她看着傅之年，“这可是被称为奶酪之王的珍品。味道越是……特别，就越是说明它发酵得好。”


    傅之年看着颜色诡异的食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一次他没有动。


    他所有的程序都在告诉他：拒绝。


    温以安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写满了抗拒的眼睛，知道自己已经把他逼到了极限。


    她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她放下手里的奶酪，用餐巾擦了擦手。


    “好了，”她说，“不逗你了。”


    她对不远处的侍者招了招手。


    “麻烦把这个撤下去，然后给他来一份你们这里的招牌甜点，白色恋人。”


    傅之年看着温以安，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他不懂，她为什么在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候忽然收手。


    温以安迎上他的目光，淡淡地说：“因为强迫一个有洁癖和饮食强迫症的人，吃他完全不能接受的东西，以此来获得快感是一种很低级的行为。”


    “我今晚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难受。”


    “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傅先生，你看，就连一顿晚餐都充满了这么多不可控的变量。你又怎么能指望，用你的数据和算法去预测和掌控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段会呼吸的感情呢？“


    “你的完美约会，从我迟到的那一分钟起，就已经失控了。”


    说完，她靠回椅背，不再看他。


    傅之年僵坐在那里。


    很快侍者端上了那份名为白色恋人的甜点。


    这是一个用白巧克力做成的精巧空心球体。


    侍者拿起一壶温热的树莓酱，缓缓地淋在白巧克力球上。


    在温热液体的浇灌下，白色的外壳开始一点点融化，裂开，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色彩缤纷的冰淇淋和水果。


    像一座冰冷坚固的堡垒，在不容抗拒的温柔侵蚀下，逐渐瓦解，露出了内里最柔软、最真实的核心。


    傅之年看着正在融化的巧克力球，眼神出现了片刻的失焦。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份甜点。


    而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