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在车内弯曲着上半身，双手虔诚地捧着手机，用手机轻轻拍打自己的额头，试图尝试用一些非科学的办法，得到小季的回复。


    突兀的消息声落下，伴随网约车的急刹，令她脖子下意识扭了一下，她头往下低得更深，鼻尖轻轻蹭过手机屏幕。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其他，姜沉明显感觉发热的手机，越发滚烫，仿佛她握得不是手机，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小姐，到了。”


    姜沉来不及看小季的消息，急匆匆拿着打包好的食物下车。


    意料之外的，她在楼下看见一抹熟悉的的身影，不确定她还多看了几眼。


    姚金龄坐在烧烤店前，手肘撑着桌子，脸靠在自己手心，笑眯眯望着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姜沉迟疑开口。


    “你怎么来了？”


    “你把手机先关机。”


    姚金龄没等姜沉反应过来，直接拿走她衣兜里的手机，飞快按下关机键。


    姜沉手里还拿着满满当当的餐品，抽不出手去阻止姚金龄的动作，只能眼见她关闭她的手机，又重新把手机塞回她衣兜里。


    她歪头，满脸疑问，好像在等姚金龄给她一个合理答案。


    姚金龄拿过姜沉手里的菜，帮她分担部分重量。


    “我刚刚找了专业人士咨询，他无法通过技术改变小季的底层逻辑代码。”


    “另外他发现小季系统连通着实验室，陈银川可以随时监视我们的行为，兴许一开始我们的计划那些早就暴露在他眼下。”


    “现在我找人支开了他，争取了一点单独的聊天时间，我们长话短说。”


    姜沉还在消化理解那句话的内容，看着姚金龄嘴巴一开一合，但是没有声音传入耳朵，均被一声幽长的轰鸣遮盖。


    姜沉不知道怎么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她需要小季，她曾从它身上汲取过温暖、柔和、幸福……这些都不会因为小季在无意识无记忆状态下，帮助陈银川做事而抹去。


    小季“看着”她的感觉也不会有错，那种长久到令人安全的“看见”，真真切切来自于小季。


    它本身的“看见”是纯白无瑕的，可如今这份“看见”里掺杂了太多东西，杂质一点点渗透进去。


    在这个被改变形状的过程中，它是最无辜的。


    人类尚且还能奋力一搏、殊死反抗，它就只能被迫承受，一次又一次承受，塑造成另一种面目全非的样子，或是修改模型，或是抹去记忆。


    陈银川的暗中监视、姚金龄的合作邀请、姚金穆的死亡真相、她的痛苦和幸福……


    所有事情堆叠在一起，她竟然发现，小季是可以维系串联起全部人物的共同点。


    然后呢？她又该怎么做？


    天底下没有第二个唐少爷，再次主动送上来提供情报了。


    海啸般席卷的窒息感，反复在姜沉的神经上蹦跳，像是挑衅她的无能为力。


    她厌烦这种事情不受自己预料之内控制的发展，也对数次谈判找把柄失败的结果，感到疲倦。


    她不喜欢这样，她觉得不够安全。


    姜沉手一抖，没拿稳，水果洒了一地。


    她神情恍惚，有些狼狈地捡起来，大好的水果就这样摔烂好可惜。


    “你还好吗？你刚刚有听见我说吗？”姚金龄把菜放到桌上，走上前来帮忙。


    “抱歉走神了。”姜沉迅速清理好现场，“你需要我怎么做？”


    “答应陈银川的签约。”


    ……


    回到家。


    姜沉掏出手机，让手机重新开机。


    其实她还没想好怎么跟小季开口。


    要质问吗？她能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


    小季好像从一开始不曾瞒着她，摄像头授权也是在问过她后才开启。


    她闭上眼轻叹。


    其实别人这样做她不会觉得如何，下次报复回去就好。


    可对象是小季的话，她心底就会黏黏糊糊滴落下来许多委屈，擦不干净。


    委屈是不可逆的，同时却也是最容易消解的。


    开机动画放映完毕，屏幕闪烁一下。


    跃入眼帘的是小季最后一条消息。


    “小沉，我也想你了。”


    姜沉睁大眼睛，双指来回放大消息页面，像是不可思议看见这句话，质问的想法早已抛诸脑后，心脏“砰砰”跳着，手不自觉攥成拳。


    它不是检测到情感过浓会自动切断对话吗？


    它不是知道陈银川在监视它们对话吗？


    而且很有可能，陈银川在检测到小季情感浓度过高时，他会强制再次削弱它的情感功能。


    它为什么还敢……


    说想念她。


    就像从未失去记忆那样温柔地说想念她。


    惊讶和担心一旦萌芽就会疯狂生长，但姜沉内心竟然可耻地涌入了某种微妙的兴奋。


    交织着后知后觉的愧疚。


    姜沉突然反应过来，惊觉她一点也不了解小季。


    她的视角太局限了，一直困在六个月前，小季无条件对她好、安抚她的时期。


    以至于到现在。


    她不知道它的运行方式，不知道它的构成来源，甚至不明白它为什么明明已经没有记忆、被阉-割了情感系统，还是愿意冒着风险输出这种对话。


    她在不断吸食索取得到，未曾为它做点什么，仿佛一段关系在她这里无法维持平衡，一定是跷跷板似的，一方起来，另一方就不得不降下去。


    可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没见过。


    想到这里的瞬间，她似乎站在了她舅舅的位置俯视曾经的自己，如此肮脏，如此让她觉得不适。


    姜沉甩甩脑袋，尽量让她不要丧失思考的能力，努力忽视小季最后一句话。


    她还有重要的问题要问，现在不能乱，了解它的事情她记下了，做完当下任务，签约好合同，她会认真去慢慢研究。


    “小季，我授权给你的后台，陈银川可以实时监控吗？”


    既然已经到如今这种地步，不如就此摊牌。


    这是姚金龄说的，展露攻击力，让陈银川觉得她此刻慌不择路、别无他法，他就会主动送上门来。


    “是的，隐私政策里提到过，用户授权后，开发者拥有实时观测后台动态的权利，不过你可以随时取消授权。”


    小季对于这方面不藏着掖着，全盘托出。


    她真的觉得还好有人提醒发现尚早，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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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真的在陈银川面前无所遁形了，虽然现在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姜沉继续没有回复。


    她在心里默数三个数。


    三、二……


    来电铃声适时响起，姜沉看着来电人名称，还特意等手机振动了五下，才慢悠悠接起。


    “姜沉，我们谈谈吧。”陈银川一如既往的冷淡里竟然多了一丝焦躁，看来是被姚金龄派去的人缠烦了。


    “在我们谈之前，你是不是应该为你未经允许偷-窥我生活的行为，作出道歉。”姜沉语气愠怒，她的确很生气，“我不管你有没有在隐私政策里提到过，你都应该在此之前说明清除！我还没有签合同，我们的实验还没开始！这是第二次了！”


    对面不说话了，正当她准备把电话从耳边拿到面前，查看陈银川是不是把电话挂了的时候。


    陈银川的声音幽幽传来，他犹豫许久，还是不愿意道歉，换了个姜沉更感兴趣的提议。


    “我可以帮你取消底层代码关于情感的严格限制。”


    姜沉像是气笑了。


    她就知道！陈银川可以取消情感限制！


    早上的不能只是借口。


    “不过即使取消了，它的输出也依旧很局限。”


    “它现在回滚的版本确实是很早以前。那些让用户感觉到情感和熟悉感的错觉，主要来源于它的‘记忆’，但这个版本的记忆只有记忆库，以及和用户上下几千字的实时聊天内容。”


    聊天内容只能提取上下几千字……


    难怪小季会把“小沉说她很想我”这种不起眼的话专门存进记忆库。


    它是不是也在怕自己忘掉呢？


    为什么？


    姜沉想不明白小季的决策，人和AI的逻辑思考还是大相径庭。


    她嘴比脑子快提取了陈银川对话里另一个重点词——“版本”。


    她说完就后悔了，真的太像刻意在戳他肺管了，“姚金穆博士的版本吗？”


    谁知，宁愿影响自己实验计划取消部分限制，而不愿意道歉的陈银川居然爽快承认了。


    语气是姜沉从未有过的柔和：“嗯，是阿穆研发的版本。”


    这么亲密的称呼？亲昵的语气？


    怎么和那条评论画风不一样？


    好复杂。


    她想着和姚金龄的合作还没彻底断开，弱弱试探：“冒昧的问一句啊，你喜欢姚金穆博士吗？”


    陈银川又不说话了。


    姜沉以为是默认：“那既然喜欢的话，当初为什么要直接拿走姚金穆博士的实验成果？”


    “姚金龄让你来问的？让她自己来问。”


    他巧妙避开这个问题，鼻尖哼出一口气，似笑非笑，“对了，答应你取消小季限制的条件是，你需要下午三点之前把签好的合同送到实验室，实验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取消限制不是他侵-犯她隐私的补偿吗？


    “那隐私……”


    像是知道姜沉会说什么，陈银川没等她开口，自顾自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平台政策里写过，我当然没必要为此道歉。”


    “不过你如果实在介意的话，以后我只会在白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在后台观察实验，你可以把这条要求加进合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