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迎接一下领导们。”江屿不想让三叔为难，连忙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三叔江国平身旁，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很坚决：“三叔，这些领导都是我请来的，都是客。您单独给他们安排一桌，所有开销，都算我账上。”


    江国平闻言，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一把拽住江屿的胳膊，力道不小，声音也高了半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小鱼儿，你这是什么话？看不起你三叔是不是？算你账上？你三叔是那种抠抠搜搜，连顿饭都请不起的人吗？”


    他眼中满是真诚的感激和不容反驳的“家长威严”：“我知道，你把这些大人物请来，是给三叔的店撑场面，是关照我！这份情我领了，怎么可能还让你破费？放心，三叔心里有数，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


    说完，他重重地拍了拍江屿的肩膀，那力道仿佛在传递一种“有我，你放心”的信号，然后便转身大步流星地出去安排了。


    江屿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三叔就是这样，一个骨子里刻着耿直与爽快的男人，永远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跟自家人计较一分一毫。


    包间里的气氛却因这即将到来的“大人物”而变得有些凝滞。


    雷虎的屁股下像长了钉子，坐立不安。


    他终于忍不住，起身对江屿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局促：“江公子，要不……我就先撤了？这……这不合适。改天，改天我再单独请你喝酒。”


    “虎哥，来都来了，坐。”江屿笑着按住他，语气平静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放心地坐着。一会儿我给你引荐几位领导，我相信，里面肯定有你认识的老面孔。”


    江屿说得没错，雷虎能在云江这片水深的地方混到今天，要是连一两个官方的人都不认识，早就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唉，我也就是跟西区的陈副局长打过几次交道，市局的林局长……也只是远远见过，话都没说过。至于马区长，更是只在新闻上见过……”雷虎苦笑着，语气越发谦卑，“特别是谢书记……那个层级的人物，我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我这身份，别到时候坐在那儿，碍了谢书记的眼，给您添麻烦。”


    他那张在外面威风八面的脸上，此刻竟写满了拘谨和敬畏。


    以他今时今日在云江道上的地位，竟然连谢延年的圈子都触碰不到一丝边角。


    “虎哥多虑了，”江屿淡淡一笑，“没什么碍眼不碍眼的，都是来吃饭的朋友。多喝两杯酒，不就熟了？”


    雷虎听到这话，眼中瞬间迸发出炙热的光芒，他连忙一拱手，姿态放得极低：“那……那就太感谢江老弟了！麻烦您帮着引荐！”


    他心中狂喜，暗忖这次真是来对了！何止是来对了，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缘！


    能借这个机会结识谢书记这样真正的一把手，自己以后在云江的生意，岂不是能更上一层楼，甚至是一步登天？


    黑豹啊黑豹，真是我的好兄弟！这种天大的好事都能想着我，这份情，我雷虎记一辈子！


    江屿拉开包间的门走了出去。


    于情于理，他都必须亲自去迎接谢延年等人，否则就不是自信，而是傲慢了。


    至于雷虎，他早已金盆洗手，转型成了正经商人，还是个纳税大户，让他和谢书记同桌吃顿饭，并无不妥。


    江屿刚走到火锅店门口，就看到曹峰和曹泰父子俩，正被警察面无表情地塞进警车。


    无论两人如何徒劳地辩解，都像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不远处的街边上，谢延年背着手，脸色严肃，正在沉声训斥着什么。


    陈副局长则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额头上的冷汗在灯光下闪着油光。


    显而易见，谢书记对这里的治安环境极为不满。


    光天化日之下，一群人手持棍棒从一家新开张的店里出来，这景象冲击力太强，不是来收保护费还能是干什么？


    这简直是在打他这个市委书记的脸！


    马区长和林局长站在一旁，噤若寒蝉，连目光都不敢与谢延年对视。


    江屿连忙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谢书记、马区长、林局、陈副局长！各位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三叔这小店蓬荜生辉啊！快请进，快请进！”


    谢延年一看到他，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换上了和煦的笑容：“哈哈，小江，恭喜你三叔开业大吉啊！来得匆忙，我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这个红包，务必收下。”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一个厚实的红包塞进江屿手里。


    江屿哪敢收，触手滚烫一般，立刻推了回去，态度诚恳又坚决：“谢书记，您这是折煞我了！您能来，就是天大的面子，比任何礼物都贵重！今天就是朋友们聚一聚，联络联络感情，可不兴搞这个！”


    说完，他目光扫过其余几人，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各位领导，今天就是纯粹的聚会，谁送礼就是看不起我江屿，不把我当朋友，行吗？”


    那几人面面相觑，最终都将目光投向了谢延年，显然是在等他示下。


    谢延年欣赏地笑了笑。


    这小子，会做人，懂分寸。


    姿态放得这么低，不是畏惧，而是真诚，是真心想跟他们结交。


    以谢延年的身份，本不必亲自前来。


    但江屿和吴世豪那亲如兄弟的关系，是他亲眼所见。


    自己若想在仕途上再挪一挪，这条线就是千金不换的机会。


    只要吴世豪能在关键时刻，在吴书记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胜过任何真金白银的“礼物”！


    “好，都听小江的。”谢延年点点头，一锤定音。


    其余几人顿时如蒙大赦，暗暗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们今天来得匆忙，还真没准备礼物。


    警车里，曹泰透过车窗，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江屿……竟然和这些平日里只能在电视上仰望的大人物谈笑风生，熟稔得像是多年的老友！


    而自己呢？却像一条丧家之犬，沦为阶下囚，等待着未知的惩罚。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只要刚才江屿肯开口说一句话，哪怕一个眼神，自己和父亲可能根本不用上这辆车。


    可他也绝望地明白，江屿不可能为他说话。


    他们不早不晚，正好撞在枪口上，这是命，是他们自己活该。


    他眼睁睁地看着江屿殷勤地招呼着那群跺跺脚云江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走进了那家他刚才还想去砸场子的火锅店。


    直到此刻，一个更恐怖的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他——这些人，竟然都是来给这家火锅店道贺的！


    而江屿，是唯一一个出来迎接的主人！


    这意味着什么？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自己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蠢货！竟然还敢带人来这里撒野？江屿甚至都不需要叫那个雷虎，只要这几位领导早到五分钟，就能把自己和手下的人抓个现行！


    那后果……曹泰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万劫不复四个字，离自己如此之近。


    巨大的后怕瞬间淹没了他。


    一旁的曹峰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依旧在跟警察掰扯，试图解释什么。


    “爸，别说了……我们认栽吧。”曹泰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颓丧。


    他的额头还在渗着血，黏住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狰狞。


    曹峰闻言一愣，不解地吼道：“认什么栽？那小子刚才不是说给我们一次机会吗？怎么转头就报警抓人？我们什么都没干成，连人都没打啊！”


    曹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爸，你知道……刚才拦住我们的那几个人是谁吗？”


    “看那气派，肯定是当官的！”曹峰道。


    “没错。”曹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我认识其中一个，是西区分局的陈副局长！可是……可是就连陈副局长，在那个为首的人面前，都吓得跟孙子一样，头都不敢抬！您说，那个人，得是多大的官？”


    曹峰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死灰。他猛地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响亮而清脆。


    “阿泰……爸对不起你，是爸……把你给害了啊！”他声音哽咽，悔恨交加。


    “哎……”曹泰郁闷地垂下头，眼神空洞地盯着冰冷的车厢地板，“谁能想到，江屿那小子，不知不觉已经爬到了我们连仰望都看不见的高度……我们这是自己一头撞在了铁板上，只能说……命该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