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这边的包间里，气氛被酒精与言语烘托得热烈融洽，茅台的酱香与火锅的辛香交织，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泛着满足的红光。


    雷虎的服务更是滴水不漏，殷勤得恰到好处，几位领导的兴致节节攀高。


    隔壁，江国韬一家的饭桌上则是另一番光景。


    江国韬和妻子几乎忘了动自己的筷子，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了叶婷身上，嘘寒问暖，夹菜的动作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虽然江屿不在，叶婷却被这份淳朴的善意融化，逐渐放开了，一声声“爸”、“妈”，叫得既自然又亲热，让江国韬夫妇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实，心底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丝毫没受到曹峰父子带来的那点不快的影响。


    江国富父子更是彻底撕下了往日那层傲慢，言辞间对江国韬夫妇和叶婷极尽恭维，那份热情甚至显得有些用力过猛。


    唯有江国芳，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影子，坐立难安。


    她既插不进这其乐融融的对话，心中又被对丈夫和儿子的忧惧反复炙烤，如坐针毡。


    面前的佳肴美味，在她口中却味同嚼蜡，胡乱吃了几口，她便再也待不住，心乱如麻地起身告辞了。


    大家体谅她的处境，并未挽留。


    她一走，江国富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精明的热切，提议道：“大哥，嫂子，我觉得我们还是得过去给领导们敬杯酒！你们是江屿的父母，这种场面，必须得替他撑起来，让他更有面子！”


    江国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种为人父母的荣耀感让他胸口发热。


    他拉起妻子的手，两人一起端着酒杯，脚步都带了几分激动。


    “那……我要去吗？”叶婷连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问。


    “你就安安稳稳地坐着，继续吃。”江国韬回头，笑容里满是慈爱，“现在你可是我们家的国宝，得小心呵护着。”


    于是，江国韬夫妇，加上刻意落后半步、姿态恭敬的江国富一家三口，五个人浩浩荡荡地走向隔壁。


    推开门，江国富抢先一步，声音洪亮地开口：“各位领导，欢迎光临！我们是江屿的亲人，特来敬各位领导一杯，希望各位领导在云江一切顺利，常来做客！”


    江屿立刻起身介绍：“这是我爸妈，这是我二叔一家。”


    一听是江屿的父母，满座的领导“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纷纷端起酒杯，脸上没了官职的隔阂，多了几分对长辈的尊重。


    谢延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国韬夫妇，感慨万千：“老哥，嫂子，你们生了个好儿子啊！太优秀了！我看江屿将来，必定是我们云江的明星企业家，是真正的杰出青年！”


    江国韬夫妇心中自豪得几乎要飘起来，但面对这等人物，却又不知对方身份，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江屿适时地解围：“爸、妈，这位是市委的谢书记。”


    “谢书记！”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江国韬脑中炸响。


    眼前这位谈笑风生的中年人，竟是云江的一把手！


    他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弯下腰，将自己的酒杯压得低低的，几乎要碰到桌面，语气无比恭敬：“谢书记，您过奖了，太过奖了！江屿他还年轻，很多地方还需要向各位领导多多学习、多多请教。”


    “哎，老哥言重了！都是朋友，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嘛！”谢书记爽朗大笑，一摆手道，“来来来，都干了，谁也不许赖！”


    马区长等人立刻响应，酒杯高举，而后一饮而尽。


    “那我们就不打扰各位领导了，你们继续。”江国韬目的达到，不敢多留，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拉着妻子退了出去。


    江国富夫妇也紧随其后，唯有江超，像一尾滑不溜手的鱼，瞅准空隙，不仅没走，反而留了下来。


    他顺手抄起桌上的茅台酒瓶，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各位领导，我来，我来给各位领导服务。”


    这小子心思活络，显然是想拼了命也要挤进这个圈子。


    哪怕只是站在圈子最外沿，当一个倒酒的小角色，对他而言也是无上的荣耀。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只要在座的任何一位，日后稍微抬抬手，就足够他在云江混得风生水起。


    省城那条路，他已经走到了绝境，回云江，攀上江屿这棵大树，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雷虎见自己的活儿被抢，眉毛一沉，但瞥见那人是江屿的堂哥，刚升起的火气又只能硬生生压了下去。


    只要领导们不反感，他自然不会多事。


    “这小伙子很机灵嘛。”谢延年饶有兴致地瞥了江超一眼，问江屿，“江屿，这位怎么称呼？”


    “江超，我二叔的儿子。”江屿淡淡回答。


    江超立刻点头哈腰，声音都带着谄媚的弧度：“谢书记好！我是屿哥的头号粉丝，从小就崇拜他！他一直是我们学校的学霸，大学上的还是清北！毕业后自己创业，做什么成什么，简直就是神话，我们这些凡人只能在后面望尘莫及。我对他，是打心眼儿里佩服！”


    江屿闻言，眼底掠过一丝讥诮，嘴角却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这小子，说起瞎话来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从小到大，两人就没对付过，见面就互掐，谁也不服谁，闹得鸡飞狗跳是家常便饭。


    不过，时移世易，看来他现在是彻底服了。


    能屈能伸，见风使舵，倒也不失为一种本事，难怪之前在省城也能混得开。


    “哦？江屿还是清北毕业的？”谢延年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了不起，真正的高材生啊！”


    “我一见江公子这气质，就知道是人中龙凤，做什么都能成！”马区长立刻抓住机会，不着痕跡地拍起了马屁。


    他之前得罪过江屿，此刻正挖空心思弥补，任何能让江屿高兴的话，他都乐意说。


    陈副局长也不甘落后，连忙恭维道：“江公子确实气度不凡，那天我一见，就觉得绝非池中之物。周俊那个小王八蛋，给您提鞋都不配！”


    说到周俊，陈副局长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那天他处理完事情，立刻就给周俊的父亲，他那位老战友，拨去了电话。


    电话里，他把周俊骂了个狗血淋头，严令老战友必须好生管教，否则将来闯出滔天大祸，谁也收不了场。


    最后，他更是斩钉截铁地宣告，他们之间的战友情到此为止。


    周俊的父亲被骂得晕头转向，直到挂了电话才回过神，意识到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又闯祸了。


    再一打听，人居然被拘留了，老头子气得浑身发抖。


    自从儿子娶了那个女人，工作辞了，四处借债，日子过得乌烟瘴气，他们老两口天天唉声叹气，早就看儿媳不顺眼。


    等到周俊从派出所出来，本就因与邱洁大吵一架而心烦意乱，回家又被父亲指着鼻子一顿痛骂，母亲则在一旁哭哭啼啼地哀求，他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了。


    离婚！必须离婚！


    这些后续，江屿自然一概不知，也毫无兴趣。


    他和邱洁，早已是云泥之别，不在一个层级。


    一顿火锅吃得酣畅淋漓，几瓶茅台见了底，包间里每个人都已是醉眼朦胧。


    江屿酒量过人，尚算清醒。


    他招呼着雷虎和同样喝得有些摇晃的江超，将几位领导一一扶出门外。


    司机早已候着，连忙上前帮忙，将他们稳妥地安置进车里。


    送走领导们，夜风一吹，带着凉意，驱散了些许酒气。


    江屿长舒一口气，转身看向一旁的雷虎，真诚道：“虎哥，今天多谢了。”


    雷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双手合十，脸上是未经伪装的感激：“江公子，这话应该我说才对！您给了我天大的机会！多的不说了，咱们来日方长，您就瞧好我的表现吧！”


    江屿笑着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打个车就行，您快忙您的。”雷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塞到江屿手里，“江公子，这是我的名片，有事随时吩咐。”


    江屿接过名片，顺手放进裤兜：“好，那你路上慢点。”


    雷虎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临上车前回头用力挥了挥手，才钻了进去。


    看着出租车汇入车流，江超在一旁感慨万千地叹道：“真没想到，雷虎这种江湖人物，私底下竟这么和善。屿哥，还是你面子大，镇得住场面啊。”


    江屿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目光变得锐利而冰冷：“B超，你别以为今天说了几句好话，我们之间的账就算清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冬夜的寒风，刺得江超一个哆嗦，“你以前怎么对我的，我可一笔一笔都记着，只是懒得跟你计较罢了。”


    江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连忙把姿态放得更低，声音都有些发虚：“屿哥，屿哥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小人一般见识。以前……以前都是我不懂事，瞎了狗眼……您多担待。以后，您就看我表现，我给您鞍前马后，您让我干啥我干啥，行不？”


    江屿冷冷地注视着他，直到江超的腰弯得更低，几乎要折断。


    “看你表现吧。”


    扔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江屿转身走回火锅店。


    江超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


    他暗自长舒一口气，像是刚从刑场上被赦免回来，心里却也清楚，自己不过是得了一张留用察看的凭证，往后的路，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