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揉了揉小姑娘枯黄的头发，轻声道：


    "小傻子，这么关心他做什么？说不定是个坏人呢。"


    甜甜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抽抽搭搭地说：


    "可、可是他还没死啊......"


    “死了也可以埋掉他。”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甜甜的啜泣声渐渐小了，只剩下青年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车厢内一时间陷入寂静，只有甜甜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在。


    空气静得像风都不敢进来，仿佛连马蹄声都小了几分。


    绿萼轻声开口，小心翼翼地试探：“夫人……这人咱们救不救？他看起来也快不行了，万一死在车里，不吉利……”


    “要不，奴婢可以试试将他埋了，”


    挖坑，埋人，感觉好像挺解压的。


    话音未落，她便麻利地撩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胳膊，眼睛都亮了点，隐隐还有点小期待。


    反正还剩最后一口气，死在车里太晦气了，还是干脆埋了吧，


    还没埋过人，她有点想亲自尝试一下。


    然后，


    被紫苑瞪了一眼。


    男子此刻虽然眼睛闭着，但神志已经有些醒了，


    他听外头的话，


    听得十分清楚。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回光返照，连耳力都被临死前放大了百倍。


    但他不能死。


    “救……”


    他不想死，他真的有血海深仇要报。


    那该死的太后，杀他满门，


    还派了杀手来杀他，


    他家不过是商贾之家，富庶也是几代人努力出来的成果，从不曾做一件伤天害理之事。


    就因为有钱，就该被满门抄斩吗？


    他的瑶儿，偷偷给他报信，


    为了让他活下去，给他服了假死药，他才得以逃脱。


    可他的父母、兄弟、家仆，甚至连守门的老狗都没能逃过那扬劫难。


    他不甘心就此死去。


    “救……”


    他喉咙干裂，像破布撕开的边缘，却仍执着地吐出这个字。


    张文静听见了。


    她低头望着眼前这个满脸是血、几近死灰的男人，


    半晌，


    慢慢笑了笑。


    他的脸被血与泥污糊住，眉心紧蹙，


    唇角裂开，神情却偏偏还有股咬牙活着的狠劲儿。


    “救你？”她声音轻，像落在茶汤表面的一滴水，“我劝你想清楚。”


    男人喉头轻轻滚动，像被锈住的机关挣扎转动。


    他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那几个字：


    “求……救我……”


    声音沙哑低微，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执念和痛苦，就像刀刃划破濒死的执念，带着血和求生的渴望。


    张文静听得分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却没一丝怜悯。


    她俯身看他，声音不紧不慢：


    “好啊。但你得记清楚，是谁救了你。”


    救人不留名，雷锋奉献精神的觉悟，她没有。


    这男人要想活命，就得记得，救他的人是谁，该报答的是谁。


    男人脸上的血汗混杂着泥尘，连睫毛都湿成一团，眼皮动了动，却还是没睁开。


    他恨此刻自己太清醒


    太清醒了，才清楚地听见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声语气，每一丝“你欠我”的意味。


    他连还价的力气都没有，喉间哑哑地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我……我卖……你……你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是“我卖身为你”？还是“我还你命债”？又或是“我任你处置”？


    无从分辨。


    只知道，他没得选。


    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活下去。


    他不怕低头，只怕死了。


    张文静轻笑一声，语调依旧带着懒散的风情，


    “乖，不会让你吃亏。”


    白素忍不住提醒：“夫人，可这毒……看着应该十分致命，救不活啊？”


    "下毒的人，心是狠了点，但再狠，也只是毒，"


    张文静似并不关心，“至于这点毒……解就是了。”


    张文静取出盒子，手指在盒盖边缘轻轻一拨，盒盖应声弹开。


    盒中，


    静静躺着一粒乌黑的药丸，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泽，像墨玉雕成，


    周围一圈细若游丝的香气缓缓溢出，


    不是寻常药味，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冽沉香，


    似夜雨后残荷池塘间的旧气。


    “夫人，这是什么？”绿萼好奇地凑前一步，小声问。


    张文静垂眸看着药丸，神色难得地认真了一瞬，轻声道：


    “可以吊着人最后一口气十天。”她顿了顿，“只要不是当扬砍了脑袋，这十天里，就死不了。”


    绿萼瞬间瞪大了眼，几乎脱口而出：“娘娘！这是——”


    张文静微微点头，笑意不深不浅：“顾九针当初留给我的。”


    顾九针总共才炼制出三粒，给了张文静一粒，有这一粒药，就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而张文静……竟然拿来喂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


    “娘娘！”


    绿萼终于忍不住出声，压低嗓子急道，“那是您的命！那些王爷、摄政府、锦衣卫……近年暗杀从未停过，您都当没事，可……可也不能真把命送人哪！”


    张文静懒懒地瞥了绿萼一眼，唇角慢悠悠扬起一抹笑，像春风里藏着刀锋：


    “就那几个蠢货？他们还想收割我的命？”


    “就算给他们递根绳子，他们也都会以为我要和他们玩跳绳。”


    她的命，如果真有报应，她希望收割她命的人，只会是那人。


    但绝不会是那些废物。


    “但这人……”紫苑也忍不住想劝张文静。


    张文静摆摆手，笑意微敛：


    “救他，不会亏。”


    “救人嘛，就像赌钱。”


    她顿了顿，摸了摸袖子，眼里闪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坏笑，


    “这人，救了不会亏。”


    他听到了她的话，甚至——


    也听到了绿萼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称呼：“娘娘。”


    娘娘。


    这两个字，如雷贯耳。


    他心神一震，却不敢睁眼。


    朝中如今并无新封妃嫔，圣上身边女人寥寥，后宫也就几宫嫔妃，她们都不是能私自出宫之人。


    难道这妇人不是盛国之人？


    但也不像啊，


    还有他们刚刚在讨论这毒药的事，


    是他不敢去想的问题，


    那药，


    不是假死药？


    会是，


    瑶儿……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