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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她们正当风华(快穿)》 第91章 姜去寒(26
姜去寒。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没有比泰阴城的百姓更认识这个名字了。
听者莫名感到寒冷,无意识地拢了拢衣服,打了个颤, 语言躲闪,像是欺骗自己般:“她……咳……她不是妖女吗咳咳……”
姜去寒是妖女。
这是泰阴城所有百姓都知道的事。
三个月前,姜去寒被绑在泰阴城最繁华热闹的菜市口, 过往百姓的视线为她驻足, 不是知晓她的无辜想解救她, 而是怀着恶意, 想看一个妖女如何被活生生烧死。
火焰点燃的前一刻,一群女人冲出来想要解救她,他们冷眼旁观, 心中没有动容, 只觉得滑稽。
甚至在气氛最紧张时,他们大笑着喊催促的号子。
这个百年难遇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像是不费分文就看了一场如何烧死妖女的绝妙大戏。
如今却告诉他们,曾经被你们当做妖女试图烧掉的人, 确是医家,只能她能将你们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方才几位将领的言下之意, 无非就是让他们向着那个妖女认错, 换取救治的机会。
这让他们不愿相信, 也无法接受。
她不是妖女吗?
这是所有听到这番话的人的心声。
他们下意识确定姜去寒的妖女身份, 把姜去寒推到他们的对立面上。
好似只要确定了姜去寒的妖女身份, 逼迫姜去寒与他们对立之后, 他们此刻升起的愧疚和不安会尽数消失, 他们也不用求姜去寒为他们治病。
短暂的恐慌过后, 他们看向面前的将领, 色厉内荏道:“你们前些日子不是还想杀了我们吗?现在又想着给我们治病,呸,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好心。”
许是过于激动,说话人连咳嗽都顾不上了,只剩下鼻子往外大口大口喘着气。
见矛头有了方向,其余的人跟着向这个地方捅去,“怕是跟那个妖女合起伙来,想置我们于死地吧,我们才不上你们的当!”
有的人似是料准了姜去寒区区一介女流,不会置他们于不顾,放言道:
“她爱治就治,不能治就拉倒。”
“一个女人而已,还敢这么拿乔做姿态,真给她惯的。”
被众人群起攻之的几个男将领对视一眼,都从其他人眼底看到了“荒谬”二字。在来之前,他们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这群人简直与刁民无异,难怪姜去寒姜大夫有治病之能,却不愿出面。
“你们……你们真是无可救药!”
这群畜生养的破玩意儿!
这群男将军气得牙痒痒,心下虽说透着不耐,嘴上仍维持着一副好语气,“姜去寒大夫是苻成苻将军推荐的人,你们不信姜大夫,总该信信苻将军。”
一个被人人喊打,一个被众口交赞,偏偏这二人一体,无法分割。
百姓们裹紧了身上的衣服,陷入沉默,这几个男将领见状趁热打铁,语气诚恳:“苻成苻将军的部下无一人得疫病,姜大夫的医术是好还是坏,各位也都能亲眼看见。”
“是妖女如何,不是妖女又如何,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大家不如先放下心中的成见,试上一试?”
这几个将领磕磕巴巴地说着,若不是为了性命着想,他们何必用这些文绉绉的词来劝说这些刁民。
若是狗皇帝没有想着将他们赶尽杀绝,他们如今还是高高在上的将领,直接一声令下,不愿意的直接砍头就行,脾气再硬哪里硬得过精钢锻造的大刀,何必来受这种鸟气!
终于有将领忍不住爆发:“我看你们全都死在这里算了!”
柴升阳和姜去寒远远看着这一切,姜去寒轻笑一声,话语间尽是嘲弄, “看起来,认错比他们的性命重要百倍。”
柴升阳叹息一声:“认错不难,难的是如何向你——还是一个守了寡的女人,认错。”
姜去寒神色收敛,语气淡淡:“那就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命硬。”
有过同样经历的姜增辛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她拉着姜去寒的手:“去寒姐姐,我们也可以不医治这些人啊,就像松木县一样,我们直接离开这里,让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这群人伤害去寒姐姐,正如同松木县的人伤害她,她们完全可以像上次一样,一走了之。
这些人是死是活,与她们有何干系?
最近一些时日,姜增辛长高了点,柴升阳的原本搭在她肩头刚刚好的胳膊,如今要扶在上面。
闻言柴升阳的手揉了一把姜增辛毛茸茸的后脑勺,笑道:“不一样的。”
若她们如今依旧只有三个人,自然可以随性而为。
离去前,姜去寒回头瞥了一眼人群,伪装出来的笑意尽数散去,露出一副冷淡的面孔。
她会让那些曾经认为她是妖女、叫嚣要烧死她的人,一个个都跪在她面前,把他们曾经说出口的话、吐出的唾沫,一一吞回去、舔回肚子里。
得知只有姜去寒能够救他们的命,愤怒者有之,心动者有之,却没有人提议一句,“我们去给姜大夫认个错吧。”
被姜去寒诊治过的几个妇人聚在一起,听说这事,一边择菜一边感慨道:“没想到我们这辈子还能再听到姜大夫的消息。”更多的则是埋怨:“这些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明明救命之法就在眼前,连伸个手都不愿意,都是活该。”
莫婉玉一边哄着手中的孩子,一边道:“他们的性命都被姜大夫掌控着,那这些人迟早会去认错,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周围人点点头附和,“姜大夫只是想要这些人道歉罢了,若不是姜大夫福大命大,怕是早就成了鬼魂野鬼。即便他们做出那般禽兽行径,姜大夫还是回到这个地方,想要解除疫病,世上哪里还有姜大夫这么好的人哟。”
她们都是受过姜去寒诊治过的病人,大多家境贫寒,治病的药都是姜大夫出的银钱,心中对姜去寒十分感恩,那件事发生后,也一直在为她的遭遇愤愤不平。
莫婉玉前些日子见过姜去寒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稍加沉思后道: “孙大娘母女和许家妹妹病情严重,不能再拖了,我们请求姜大夫来诊治吧。”
二人分别时,姜去寒特意叮嘱莫婉玉,让这三人在合适的时机找她。
莫婉玉是个聪明人,她知道眼下就是姜大夫所说的“合适”。
孙大娘坐在距离众人稍远一点的地方,闻言摆摆手,轻咳两声,推辞之意明显:“不了,我还是不去了,这太麻烦姜大夫了。”
莫婉玉笑着劝说:“孙大娘,是姜大夫说要你去找她的。今日我回来见到姜大夫了,姜大夫听闻你也得了疫病,让我告知你一声。她现在多有不便,不能亲自前来,只能让你去一趟了。”
“真的?”
孙大娘别过头,压着声音,“先前我以为,姜大夫经历了那种事,肯定憎恶这个地方,就算回来也不会想着救我们。”
没成想……
孙大娘哽咽道:“世上怎么会有姜大夫这么好的人,莫不是来人间历劫的菩萨。”
孙大娘母女和许家妹妹第二日一大早,换上干净的衣服,拎着攒了好几个月的鸡蛋向女兵军营的地方靠近。
越靠近,她们的脸色越沉重,步伐灌了铅般也越来越慢。
正在她们在军营外徘徊要不要进去时,一个女兵看见她们,迎上前来,“你们是来找姜大夫治病的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爽朗道:“姜大夫特意叮嘱我,说你们来了直接放进去就好。”
她们几人一进去,刚被姜去寒安排着坐下来,三碗泛着苦味的汤药就端到了她们身前。
见三人面露诧色,柴升阳在一旁解释:“这是医治疫病的汤药。先前我家小……”顿了顿,柴升阳抿唇一笑,“去寒替你们诊断过病情,对你们的身体情况极为了解,按理说你们如今不会感染疫病才是。”
“其中原因……莫非,你们没有按药方服药?”
孙大娘捧着药碗的手猛地一个颤抖,她抬起头,看向姜去寒,神情恳切:“姜大夫,我不是怀疑你的医术——”
“孙大娘你误会了,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柴升阳连忙道,“我家小姐在得知你们患有疫病时,就推测出你们将原本一付两次的药,改成了一付六次。这汤药是我家小姐根据你们以往的服药情况,写下的治病方子,今日一早就命人煮着了,你们放心服用。”
根据患者的身体情况判断该服用什么药材,若病情的变化没有达到预期,需要根据天气、患者的心情、服药方式……来判断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姜去寒医治过的人体内正气充足,不会轻易感染疫病。
她推测,这三人应是将原本一日一付,一付两次的服用方法擅自改成两日一付,一付六次。更换了服药方式的结果是,服药之人病情表面虽有好转,体内却正气不足,无法抵御病邪入侵,这才患上疫病。
孙家母女和许家妹妹都是家境贫寒之人,考虑到这一点,姜去寒当初在治病时,有意减少了药味和选择了相对便宜的药材,但这些对她们来说仍是昂贵。
哪怕药材都是姜去寒提供,她们也小心翼翼地服用。
连这些事都能推测出来,孙大娘不住道:“姜大夫真是神医……神医啊。”
话说完,她看着碗中黑乎乎的汤药,又激动道:“多谢姜大夫救我母女二人性命。”
在这个瞬间,一直替姜去寒忿忿不平孙大娘恶毒的想:外面那些愚蠢的人,不配拥有菩萨般的姜大夫,全都死了才好。
面对夸赞,姜去寒面上毫无谦逊之色,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也认为她能担得起这个名头。
迎上孙大娘的后一句话时,姜去寒面上笑意加深,“多谢孙大娘当日的救命之恩。”
孙大娘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整个头都埋进了碗里,不敢多看姜去寒和柴升阳二人一眼,也不敢让二人看见她此刻的表情。
她来之前,最怕姜去寒提这件事。
当晚莫婉玉找到她,她却为了自身安宁,寻了个由头打发了莫婉玉。第二日若不是那么多人站出来,她也不会混入其中。
她担不起姜大夫的感谢。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姜大夫你真是个好人……”
自得知姜去寒能治这疫病后,泰阴城的百姓嘴上不服软,暗中却密切关注着这个地方,他们看着孙大娘母女和许家妹妹从这里进去,又看着她们从里面走出来。
“她真的能治吗?”
被问之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如实道:“她们比进去之前,看起来好像更有精神头了。”
在霜打过的茄子中间,没蔫的那个格外引人注目。
本就心动的人愈发心动,分享着搜刮来的消息:“你们没听说吗?先前自称是被那妖女医治过的人,只有三个人得了疫病,巧合这么多,就不是巧合了,那妖女怕是真有两把刷子。”
“我看,我们不如去跟妖女认个错,当初是我们误会了她。”另一个人努力地喘着气,“朝廷放弃了我们,城内的医者又束手无策,我们得自救。”
“要向一个女人认错?要去你去,我不去。”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一个字就需要猛吸一口气的人只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在这里,“你的病情没我严重,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好,你们不去,我去。”
他不能死。
说出来惭愧,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求姜大夫治病。
他站起身,用一根棍子撑着自己的身体,意识不清地向着军营的方向缓慢前行。
众人都知道他要做什么,没有阻拦,他们想着通过这个人,来试探姜去寒那个妖女是否有医治之能。
还没靠近军营,就被守卫着此处的将士厉声喝止:“做什么!”
来人猛喘两口气,“求医……”
将士看也不看一眼,冷声道:“姜大夫不医治军营以外的人,请回吧。”
来人丢下支撑着半个身子的棍子,“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神色追悔莫及,他近乎恳求道:“麻烦大人告诉姜大夫,先前是小民错了,信了旁人的三言两语,误把姜大夫这样的良医当成妖女。求求姜大夫救救我。”
将士软了口气,“那好吧,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姜大夫。”
刚转过身,就看见得知消息走来的姜去寒。
姜去寒走到跪下之人的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脉象,一言不发,又走回军营中。
猜到来人是谁的他以为姜去寒不打算救他,不顾喉间的疼痛声嘶力竭道:“姜大夫!姜大夫!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姜去寒脚步顿住,她转过身,淡漠的双眼扫过他,又扫过他身后那些看不见一个人影的房屋。视线再收回来时对他,又似对暗中观察这一切的所有人道:“你认错,我救你。”
声音平静无波,隐隐还透着些不耐烦,像是在谈一场注定会赔本的买卖。
在姜去寒身影消失,很快有将士从军营中走出,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走到了自始至终跪在地面上,一直在感谢姜去寒大恩大德的男人面前,“诺,喝吧,姜大夫开的方子。”
男人虔诚地捧起那碗汤药,嘴上不住道:“谢谢姜大夫。”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般,男人喝完药没有离开这里,而是在军营外的树下找了个地方,躺在那里。
直到傍晚时分,他被人唤醒,手中又多了一碗药。
开口道谢时,他惊奇地发现喉间的痛感已经消失,身上的高温也低了下去,只有衣服湿哒哒地黏在没有之前沉重的身体上。
惊喜交加中,他三下两除二地喝下那碗药,跑到军营外面,双膝跪地,大喊道:“谢谢姜大夫救命之恩!”
他恢复了!
他好了!
“姜大夫您是神医再世!”
“真的好了?”
藏在墙壁后面的众人再也按捺不住地讨论开来,看着男人的眼光中全是热切。
“真的好了,你们看他之前是什么死样,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他们跑出来,跑到男人身边,打量他的变化,探测他的体温。
最开始出来的那三个女人或许是姜去寒那个妖女有意安排的,但这个人绝不是,他们亲眼看着此人喝下姜去寒的药,看着他改头换面的精气神。
“求求姜大夫也救救我们!”
“是我们错了!”
他们三三两两跪下来,学着男人之前的模样恳求姜去寒伸出援手——向女人认错又如何?他们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在他们一声声的呼唤中,姜去寒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她穿着一套白色的衣服,发髻上裹着浅黄色的发带,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随着风轻轻摆动。落日的金光爬上她的衣服,停在她的脸上不住地跳跃着,在众人眼里,此刻的她如庙里供奉的神佛。
在求救声中,她眉目低垂,嘴角带着一缕似是嘲讽的笑,愈发显得她神色悲悯。
“你们的人太多了,我的药物有限。”
“先救我。”
姜去寒的话音刚落,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姜去寒爬去,不停地拖拽着身边的人衣服,把他们拖到自己身后。
“不不,先救我!”
“姜大夫姜大夫,别救他,救我,他曾经说你是妖女,还说宁死不来找你。”
“我没有,姜大夫我真的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反倒是他说过您,说早就应该把你烧死在菜市口。”
“……”
丑态频出。
姜去寒心中有些烦躁,她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与这些走兽的距离,神情依旧静穆安详的:“药物不多,我只能救一部分人,你们觉得我救什么人比较好?”
她脸上笑意加深,说出早就安排于心间的话:“不如,我救好人吧。”
姜去寒的笑容澄净而温和,她的眼神冷漠而无情,她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只是我分不清谁是坏人,谁是好人,就跟我现在不记得谁当初说我是妖女,谁当初又在帮我解释一样。你们帮帮我,好不好?”
“我只想救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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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姜去寒篇(27)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唯一能救泰阴城百姓于病痛之间的姜去寒虽未明说, 众人却猜出了标准答案:说姜去寒神医是妖女的都是坏人,帮姜去寒神医解释的都是好人。
已经把姜去寒当做救命稻草的泰阴城民众哪里来得及分析她话中的深意,他们一传十, 十传百,落了幕的夜间灯火通明,呼救与求饶声连成一片, 指责与怒骂声响彻云霄。
不过片刻功夫, 营地外被捆来好些个人。
为首的是男县令。
若说知道姜去寒能救全城百姓的之后, 最担惊受怕的人是谁, 莫过于一手为姜去寒冠上妖女之名的男县令。
姜去寒是不会放过他的。
沦落在现在这一步,他早有预料。
见姜去寒视线落在男县令身上,一旁的人讨好般解释道, “姜大夫, 他就是因判案无能而诬陷你为妖女的狗官,后来他甚至命人将你绑在菜市口处,想要烧死你。”
“我们赶去县衙的时候,得知消息的他心虚得从后院的狗洞已经逃出了好远, 我们费了可大劲儿才捉到的。”
百姓当然对男县令有怨,若不是他诬陷姜去寒是妖女, 他们何必遭受疫病的折磨?说话人语气愈加愤恨:“当时您的住宅, 也是县令大人命人烧的, 他这样是非不明的狗官就改处死!”
“你……你就是妖女!”
再次看见姜去寒, 男县令只觉得自己曾经青肿的眼眶又开始作痛, 若姜去寒不是妖, 没有妖术的话, 他当日怎么可能会受伤。
“大家不要被她骗了, 这个女人就是妖女!”
男县令一口咬死姜去寒的妖女身份, 绝口不提自己曾收过姜去寒夫家的银钱,想要置她于死地的过往:“大家快抓住她,烧了她!”
电光石火间,男县令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连忙挺起上半身,语气笃定:“烧了她,我们的疫病就好了。”
围观的人一时有些迟疑,反应过来的他们迅速后退,拉开与男县令的距离,同时嘴上说着:
“县令大人真是疯了!”
“姜大夫,县令大人怕是疯了,才会说这一番胡话。”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去寒的脸色,生怕姜去寒因为男县令的话甩袖而去,留下所有人在这里等死。
上一次的男县令说姜去寒是妖女,她们无力反抗,这一次的她们、甚至以后的她们都不会再任人揉捏。
柴升阳将姜去寒护在身后,又抬起脚,把男县令挺起的上半身她踹倒在地,随后冷笑一声,俯视着男县令应和道:“他是疯了。”
紧接着她又换了一种安抚的语气,“你们别担心,你们是好人,我家小姐一定会救你们的。”
“谢谢姜大夫。”
“姜大夫大好人啊。”
“柴姑娘也是个好人。”
“……”
见姜去寒没有因为男县令的几句胡言乱语就怪罪他们,百姓们话头一转,用言语继续讨好这对主仆。
男县令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寒从心起,让他不住地往后退着,直到身后被堵得水泄不通,退无可退,他才开始反思自己。
当日明明受到过妖魔鬼怪的攻击,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象?
又或者说,他真的疯了?
“我疯了?”男县令问自己,下一秒他又否认了这个猜测,“不,不,我没有疯。肯定是眼前这个妖女迷惑了所有人!”
“我该怎么办……”
深谙官场之道的他迅速反应过来,他跪着靠近姜去寒,痛哭流涕道:“是我错了,姜大夫,您饶了我吧。”
不等姜去寒开口,视姜去寒如救命稻草的百姓们不乐意了,这时候认什么错?
“姜大夫,不要信他,他的心肯定不诚。”
药物只能救一部分人,多一个人,他们中就有一个人不会被救治,他们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身为百姓父母官,在这个关键时候就应该安安心心去死。
认错?晚了!
周围人连声附和,生怕自己活命的机会被男县令抢走,“是的是的,姜大夫千万不要信他,要道歉他早吃屎去了。”
低垂的眼睛挡住了姜去寒眼底的冷色,她装作听信了这些人的话,面露为难,“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处置他?”
“不如,我们放了他,任由他自生自灭,如何?”
若姜去寒没说放了他,周围人或许会提出让男县令自生自灭,偏偏姜去寒说了,为讨姜去寒的欢心,他们只能出着更恶毒的主意:“不如捆起来,直接沉湖,或者绑在菜市口烧死吧。”
周围人缩着肩,一脸担忧:“听说疯病会传染的,还是烧死的好。”
姜增辛在一旁强忍着没有笑出来,她装模作样道:“也好,邪气这东西,只有世间最炙热的东西才能祛除。升阳姐姐,你说呢?”
柴升阳点头道,“是这样。”
听着这些人的议论,男县令心中更是恐慌,嘴上更是说个不停,眼泪鼻涕在脸上糊成一团,任谁也看不出他是可以断人生死的朝廷官员。
“姜大夫,姜大夫,我知道错了。我是个好人,我真的是个好人,我为官以来,勤俭爱民,只做错了那一件事。”
为了活下去,男县令此刻想到什么说什么。
“不是我干的姜大夫,是你的夫家!对,你的夫家给我银钱,让我找个由头处死你,他们想要你那栋宅院。”
在他开口时,百姓用身体拉大了两人的距离,隔绝了他与姜去寒的视线,他的话语落在姜去寒耳中只剩下咕哝的几个字。
姜去寒问:“他在说什么?”
旁人道:“姜大夫,那个狗官他招了。他说是您的夫家想要置您于死地,这才跟那个狗官联手。”
不等姜去寒做出反应,男县令就被众人头朝地的彻底拖出了姜去寒的视线,同时对男县令拳打脚踢。
另一波人风风火火地向着姜去寒夫家所在的地方而去,想要做什么已不言而喻。
姜去寒夫家的几个人被捆起来后,百姓们仍不知足,他们彼此议论,纷纷回想谁都对姜去寒出言不逊过:“城东赵家当日在菜市口起哄得最起劲儿。”
“城西钱家也是。”
“城北孙家在县衙当差,就是他听了狗官命令,把姜大夫捆上刑台的。”
“城南李家昨日还叫嚣着姜大夫是妖女。”
“……”
这热闹吸引了苻成,了解前因后果的她忍不住拍了拍大腿,好一个狗咬狗!
她走到姜去寒身侧,看着如昼的夜色,勾了勾唇,“姜大夫可还满意?”
在不知道姜去寒具体要做什么前,苻成是有些担心的,她怕姜去寒如果弄巧成拙,使她们刻意布置的东西都化为乌有。
如今见了眼前的景象,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群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跳梁小丑,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姜大夫的五指山。
姜去寒努了努嘴,“勉勉强强吧。”
听了姜去寒的回答,苻成哑然失笑,临走前意味深长道:“姜大夫今夜可得好好休息休息,明日还有更热闹的事情。”
姜去寒离去后,杜衡若心有余悸道:“举手抬足间就能灭掉一座城,幸好姜大夫是我们的人,与这样的人为敌,怕是昼夜难安。”
她现在都不敢在姜大夫面前大喘气,生怕姜大夫也顺便把她解决了。
随后又感叹道,“姜去寒姜大夫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杜衡若说的是真心话,终于得知泰阴城消息的定安长公主也是这么认为的,“这姜去寒竟然有如此胆气,投了疫病还不知足,还敢火上浇油,挑拨离间。”
“千军万马也不抵她一人。”
随后看向坐在下侧的谢红叶,声音一改数日来的担忧,“不过,苻将军的表现令朕有些惊讶。”
她将手中的信递给王清莞,王清莞读完后传给了谢红叶,姜知彰凑过去,与谢红叶一同读着上面的内容。
长公主身份尊贵,王清莞性子偏冷,不好接触,这几个人中她最喜欢亲近的就是谢红叶。
姜知彰一边看一边惊叹,眼底写满了崇拜:“苻成将军反应也太迅速了吧。”
“这个名为姜去寒的人,胆气可嘉,听说她以前也是深闺中的妇人。”
话到这里,王清莞顿了顿,带着些许苦涩叹息道,“多少有才有能有胆气的女人,都被深闺这一铁笼牢牢禁锢着,不得飞翔。”
她不是第一个,她希望姜去寒是最后一个。
回过神,王清莞看向定安长公主时,沉了沉眸:“泰阴事毕……只欠东风。”
谢红叶任由姜知彰拿走手上的信,她往后一靠,背部紧紧贴着椅子。
她与苻成,一晃也有五年没有见面了,从这些年往来信上内容看,苻成一直在成长着。若谢红叶是在这个时候开始选择,是会选择现在的苻成,还是现在的她?
谢红叶懊恼地从思绪中挣扎出来。
她怎么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与苻成比较?
定安长公主走下台阶,衣摆划过地面,露出一截金色的布料,这与当年王清莞在大殿上窥到的颜色一模一样。
她走到窗边,定住,良久之后才转过身。
“接下来,辛苦诸位了。”
次日一早,营帐外聚集了一大堆人,人数是昨日的数倍,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连巴掌大的落脚之地都看不见。
看见姜去寒的身影,柴升阳嗤笑一声,“怕是全城的人都在这里了。”
姜去寒刚一现身,众人就高声呼唤着她的名字,簇拥着她往菜市口的方向而去,身边有人殷勤解释:“姜大夫,所有的坏人我们都抓到了,都绑在菜市口。就等您过去看一看,我们就放一把火。”
声音中的谄媚和兴奋就连造成这一切的姜去寒听着都有些不适。
菜市口更是人满为患,姜去寒刚一来,就又有人在她身边,为她殷勤解释这个狗官干过什么,那个富家老爷做过什么,城东赵家的人做过什么……
总之,所有曾说过姜去寒是妖女的人,都在一夜之间被捉了过来,数量高达百人之多。
百人中,有一些是姜去寒不认识的,也有一些是面熟的。
她死去丈夫的双亲咒骂着姜去寒,说她死后要遭天谴;男县令悔不当初,不断求饶;衙役说自己是听命行事,当日起哄的百姓说自己是头脑发热……
姜去寒冷眼瞧着他们。
现在后悔了?
当初他们又是怎么做的。
她不过是想成为医家,仅仅因为女子身份,就可以如此被如此污蔑和想要置她于死地吗!不是想看她被烧死吗?那她也要这些人尝尝被人放在火上烤的滋味。
姜去寒退后一步,用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轻笑出声:“他们真的是坏人吗?”
旁人担心姜去寒突然变卦,将原本应该用在他们身上的药材,用在这些人身上。在姜去寒话音刚落地之时,周围人语气肯定道:
“他们就是坏人!”
“是的!”
“姜大夫您难道忘记他们曾经做过的恶事了吗?”
“……”
为防止意外,他们不等姜去寒回答,连忙扭头看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上百人,厉声指责,语气急切:“他们在蛊惑姜大夫的心神!”
“快烧了他们!”
“他们会蛊惑人心!”
这些话语对姜去寒来说似曾相识。
天道好轮回,曾经落在她身上的话,如今又落在这些人身上。
推搡间,姜去寒被赶到了人群最边缘的位置,她听着咒骂和求饶变成惨叫声,感受着火焰越来越强的烫意,看着缕缕青烟逐渐演变成滚滚黑烟。
大仇已报,姜去寒心中第一次感受到快意。
元康二十六年九月,泰阴城突发疫病,死者众多,医家姜去寒横空出世,救全城百姓于水火之间。
过后不久,姜去寒与一场人命案牵涉上关系,死者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
*
知道所有计划都被破坏的男帝险些将银牙咬碎,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精心设的局,居然会被苻成和姜去寒两个女人轻而易举破解。
这让他颜面何存?
更别提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一夕之间,百姓心中的天平都倒向了他的好妹妹的那个方向,还有迫在眉睫的罪己诏。
有人收到了王清莞的眼神示意,离开队伍,对着皇帝道:“陛下,姜去寒此人医术高强,又有救一城百姓之功,臣以为,应给予奖赏,以示陛下之英明。”
此举对男帝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皇帝大睁着眼睛看此人,眼珠子险些从框中滚出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背后是谁指使已不言而喻。
不愧是他一手选拔的好臣子、亲自照看长大的好妹妹。
好,好!好得很。
就在皇帝不知道该应下还是驳回时,有个大臣突然插嘴,“姜去寒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莫非是零水城已故姜神医之女,姜去寒?”
说话的正是皇帝的心腹,见状男帝眼前一亮,身体前倾,连忙问道,“你知道此女?”
大臣继续道:“几年前,零水城有一未解之案递到了朝廷,因此案没有前因后果,死因又蹊跷,故一直搁置。若不是听到姜去寒此人的名字,臣一时也想不起这桩无头案来。”
话是这样说的,实际上在知道姜去寒这个人的存在之后,他好几晚彻夜未睡,翻遍了零水城和泰阴城的所有卷宗,才找出这么一则与姜去寒有关的案件。
“零水城的仵作说,姜神医的尸体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剖开却大有乾坤。他心部的血脉较别人略窄、脉中淤血明显,是生前就存于体内的,并非死后才形成。”
“这桩无头之案怪就怪在,姜神医的医术,零水城的所有大夫都甘拜下风,体内若是有这种变化,旁人察觉不到,他自己应当能察觉才是。”
大臣抬眼,语气慢了下来:“无独有偶的是,姜去寒的丈夫也是同一种死法。”
男大臣侃侃而谈,将零水城姜神医之死,与泰阴城姜去寒丈夫之死,联系在一起。尽管没有明说姜去寒是害死这二人的凶手,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如果姜去寒的医术远超她的父亲,那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哦?”男帝面色稍霁,“还有这回事?”
大臣深深行礼,眯成了一条缝儿眼睛露出几分狡黠来,“此事真相如何,还有待查明,依臣看,不如将那姜去寒唤入京城,若此事是她所为,该罚就罚,若此事并非是她所为,她身负救城之功,应当重赏。”
京城是他们的地盘儿,只要来了这里,是死是活,不还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儿。
男帝眉开眼笑:“好,就依爱卿之见。”
安排妥姜去寒的事情,男帝看向谢红叶,眉眼含笑,“谢大人,你亲手创建的这支队伍真是不凡,居然可以在短短数日内平定泰阴城的叛军。”
明着是褒奖,敏锐的人却听到了皇帝的磨牙声。
谢红叶面色不变,迎着男帝的视线朴实道: “陛下过誉了,这是她们职责所在。”
“好,真是好。”说完,男帝大笑起来,“谢大人想要什么奖赏,尽可说来。”
谢红叶仍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臣等愧不敢当。”
“谢大人当真什么都不想要?”
男帝又问了一遍,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男帝的面色倏地沉下,笑意不复,谢红叶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看了就惹人生烦!
入朝五年,他明里暗里示意了很多次,这谢红叶怎么都不为所动,也不知道定安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重拾笑意,男帝道:“谢爱卿如此推辞,朕又不能真的不奖赏,不然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朕小气。不如这样吧,古往今来,女子的终身大事是最紧要的,朕以为当从此事着手。”
谢红叶眼皮狠狠一跳。
男帝仍在继续,“你手下的女兵有五万之多,成亲者寥寥,未婚育者、寡妇、和离者颇多。而朕的边关,西北和西南处有兵十万之众,多是没有成家的好男儿,不如让你手下的兵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去西北,一部分去西南,为大宁镇守边关。”
定安长公主挺直肩背,嘴唇紧抿;王清莞垂下眼睑,挡住那双迸射着冷意的眼睛。
“当然,镇守边关的同时,若有相中的好男儿,由朕做主,准许她们成亲,如何?”
在最初,男帝本以为,一群女人组成的队伍,与一群蚂蚁组成的队伍,没有什么区别,更没有什么好怕的。
在这种想法的推动下,他只将谢红叶留在京城中,任由她创建的那一支队伍自生自灭。
现实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驻守在泰阴城的兵马有三万之众,他们可不是新招的兵,而是在战场上的血浪翻滚中九死一生的兵,他们的战力非寻常兵所能比拟的。
更何况,攻城总比守城的难度要高一些。
结果泰阴城还是输在了这群女人的手里。
男帝这才回过神,他不是任由那一支队伍自生自灭,他是在养虎为患。
不过——
输这一次算什么?罪己诏又算什么?
龙椅还在他的屁股下,皇位还在他手中,他就是胜利者。
看见谢红叶紧绷着的面色,皇帝笑了,他状似不懂般问道:“谢大人,你有什么不满吗?这可是好事儿啊。”
“你不知道,这些日子里边关的那些个将军上书,说那些将士什么都不要,什么粮草啊衣服啊,他们说什么也只要媳妇,甚至为了媳妇一事还闹着要回家。他们要是回家,大宁的江山该怎么办?这事让朕头疼很久了,如今却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情。”
好一个两全其美。
一边把女兵当做礼物来笼络边关将士,一边通过成亲的方式将女兵队伍拆解,好一个恶毒的心思,好一副狠辣的心肠。
谢红叶本想反对,余光中,她看见定安摇了摇头,只好又将准备好的话咽回腹中。心中不满,语气半点也不显,了解她性情的人都知道她此刻正在隐忍怒气。
“臣不敢。”
男帝也没想到这件事进展得会如此顺利,他喜气洋洋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谢爱卿,你尽快安排。”
在一片“陛下英明”的声音中,男帝数日来第一次笑着离开大殿。
定安只觉得自己过往几十年的蛰伏是一场笑话,她怎么会忌惮自己这个兄长这么多年?他是如此的愚蠢。
与他是同胞血亲,这会是她此生最大的耻辱。
定安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她又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长公主殿下。
同时,心中浮现一道她期待已久的声音:“时候到了。”
第93章 姜去寒(28)
困扰着一城百姓的疫病被祛除, 姜去寒与苻成,在泰阴百姓口中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物,每次她们出行归来时, 怀中总是捧着乡亲送来的瓜果和新鲜蔬菜。
九湘不止一次在想,这些人若是知道姜去寒就是让他们得上疫病的罪魁祸首的话,他们会如何对待姜去寒?
这事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苻成没有闲着, 她暗中整军, 原本归属于朝廷的几万人马如今都在她的麾下, 从上到下, 没有一个敢不听从她命令的。
只待定安长公主一声令下,她便能从这里杀到京城,将狗皇帝的人头拧下来, 从龙椅上踢出皇宫。
岂料, 苻成等来的消息不是定安长公主的,而是朝廷的。
这次的圣旨与上次的圣旨大有不同,圣旨上的所有矛头都对准了在泰阴城这次疫病中有最大功劳的姜去寒的身上。
姜去寒与一桩人命案扯上了关系。
人命案中的死者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
圣旨上说, 念姜去寒救城有功,但该赏赏, 该罚罚, 此案由京城亲自审理, 由苻成将嫌犯姜去寒押入京城, 最多只可携带二十个随从, 同时接受朝廷对她处理叛军的嘉奖。
迟钝如苻成, 也明白此举不怀好意。
姜去寒看着手上的圣旨, 又将手上的圣旨递给了柴升阳, 柴升阳看了后脸上全是担忧。
如今她也明白了, 是非黑白真假,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位人是怎么想的。柴升阳也能预料到,若是去了京城,她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柴升阳又从记忆中翻出刻意被遗忘的片段,圣旨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姜去寒父亲的死因,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
更何况这些人来势不善,她和去寒能安全无恙吗?
姜去寒握着柴升阳的手安抚道:“不用怕,我们会平安无事的。”
柴升阳郑重地点点头,郁结在心中的气在这时悄然散开,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姜去寒当初为了救她而选择杀了老爷;避免被怀疑是杀人凶手而连夜出嫁;为了让她们可以长相厮守而杀了成婚了的丈夫。
去寒说什么,就会做到什么,从不轻易允诺。
她相信去寒。
见柴升阳紧绷的身体得到放松,姜去寒捏了捏她的手,随后对苻成道,“此去京城,必凶险万分,苻将军你真的要去吗?”
“不管有没有这道圣旨,我都是要进京城的不是吗?只不过……”苻成回想着信上的内容,混不在意地笑笑:“只不过进去的方式略有不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苻成并不关心姜去寒是否杀了自己的父亲,杀了如何?没杀又如何?这与她有什么关系。也不关心朝中打算如何针对姜去寒——
对男帝来说这或许是一件重要到需要放在心上的事,对她们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来说并非如此,不管男帝打算如何处置姜去寒,都会为了她们将要做的事而退让。
终于等到这一日的苻成兴奋地在练兵场上挥舞着长枪,上去挑战的人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打下台。
没过瘾的她喝道:“爽!再来!”
喘气的间隙,苻成忍不住大笑起来。
谢寨主你看到了吗?
九湘欣赏着苻成矫健而不失杀意的身姿,渐渐地,扭头看向京城的方向,她的心情同样兴奋。
定安长公主蛰伏十几年,终于开始最后一击,这如何能不振奋人心。
九湘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这感觉好似有人在她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等种子长成时,她惊讶的发现自己早就知道了它会生长成什么模样,会开什么形状的花,会结什么模样的果实,果实又会是什么颜色。
好似她早就知道了定安长公主会夺位,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是为什么?
九湘再一次好奇她的来历。
她明明活在这个世界里,却游走在这个世界之外,好似与这个世界紧密联系,却又毫无瓜葛,她究竟是谁?
与圣旨一同来到泰阴城的,还有数百个护卫。
苻成遵圣旨押送姜去寒前往京城时,他们也一同前往京城,把姜去寒和苻成的所有人都护卫在最中央。
名为护卫,实则是监视,仿佛是担心二人半路反悔跑路。
苻成知道原因,在那封信中除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外,还告诉了她男帝意欲将女兵分到西北和西南,安排她们在那里成亲生子,瓦解谢红叶一手建立起来的队伍。
苻成怒不可遏,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飞到皇宫砍下狗皇帝的头。
定安长公主本打算将大事安排在两个月后,当年男帝是在这一天登基的,长公主想在多年后的这一天再把他推下去。
凭什么皇位只传男子?凭什么她连争夺的权利都没有?
那一日的男帝会去祖庙祭拜,定安长公主趁机会把男帝斩杀在祖庙前,她要通过行动告诉那些死去的祖宗们:你们选定的皇帝也不过如此。
这是她自惦记起那个位置后,最想做的一件事。
自知晓男帝打算瓦解她的队伍,并通过成亲的方式将她们永远困在边境的那一刻,长公主改变了主意。
哪怕只有两个月,她也不想等了。
她要当皇帝。
此刻的男帝心情是前所未有的高涨,掌握着军队的苻成、有着绝世医术的姜去寒,这二人将会被他牢牢控制在手心。
定安的女兵们,会全都嫁给他的好儿郎们。
不愿意又如何?到时候可由不得她们,男帝冷哼一声,不愿意也只能愿意。
许是找到了拿捏定安长公主的法门,男帝这些日子并没有罚哪个大臣的俸禄,也没有命人将哪个大臣拖下去挨板子。
就连他原本憎恶至极的罪己诏,这几天内即便没有大臣的督促,也在他手下有了雏形。
比起除去威胁他皇位的人,区区一个罪己诏也算不得什么。
伺候皇帝的人却是心惊胆战,平日送个茶和糕点这类轻松又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活儿,从原来的人人争先恐后到现在的人人避之不及。
他们宁可陛下发怒。
笑着的陛下远比发怒着的陛下更可怕。
姜去寒和苻成到达京城时,已是十天之后。
因苻成的平定叛军之功和姜去寒的救治一城百姓之功,面见之际,男帝并未发难,甚至还赏赐了很多珍宝古玩,并命人为她们安排了庆功宴。
庆功宴在晚上,姜去寒和苻成被人送去洗漱一番,还没喘上一口气,就被带到了宴会上。
一直跟在姜去寒左右的九湘放眼扫去,只见定安长公主、谢红叶、王清莞,她们三人都在这里。
故人相见,九湘欣喜万分。
她挥了挥手,王清莞眼中毫无波动。
王清莞看不见……她?
定安长公主和谢红叶看不见她很正常,王清莞怎么会看不见她?
姜去寒察觉到了九湘的异样,她问:“怎么了?”
王清莞似有所感,向着九湘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姜去寒和苻成身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收回视线,心中难掩失落。
时隔多年,再一次感受到那股熟悉感觉的定安长公主蹙着眉,也向着九湘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如多年前一样,当初的她并无所得,如今的她依旧无所得。
难道真的是她多疑吗?
本应保持镇定的定安长公主在这时有些烦躁,她厌恶这种事物逃离她掌控的感觉,哪怕这东西是她的多疑的性子带来的。
不等宫人开口,已经落座的大臣们就猜出姜去寒和苻成二人的身份,立刻有人上来示好,“想必这位是苻成苻将军,这位是姜去寒姜神医吧。”
来人猜得不错。
苻成那张脸温润到看不出是个将军,但她的宽阔的体型没有人能忽视。
苻成第一次参与这种宴会,一时间有些不自在,回礼后忙跟着宫人坐在了自己的位置,忍受着旁人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
定安长公主平复情绪,再次看向这二人,微微颔首:“苻将军,姜大夫,一路辛苦了。”
定安长公主坐在众人的最上方,一袭紫色长袍,看上去贵不可言。举手抬足间有淡淡的威严流露,虽不明显,也足以令人心惊。
这般打扮,这般气势,又如此与她们示好的,姜去寒心中有了答案。
“去寒见过长公主殿下。”
九湘顺着姜去寒的视线看向定安长公主,仔细打量着她,八年过去,她的容貌好像保持在了初见的时候,容光焕发。
王清莞却苍老了些,不知道是这些年月过于操劳,还是她身体早年亏虚。
随着太监扯长了嗓子喊的一声“皇帝驾到”,九湘又一次见到了皇帝。
比起定安长公主的容光焕发,他虽精神不错,但比八年前苍老了很多,脸上和脖颈皮肤松垮。
九湘毫不怀疑,他现在闭上眼,很有可能再也醒不来。
“诸位爱卿不必多礼,今儿是给苻将军和姜大夫办的庆功宴,主角的是他们。先落座吧。”
皇帝的心情似乎很好,他笑着走进来,坐在了最高处的位置上,同时指着姜去寒和苻成二人道:“你们应该知道她们——一个是平定了叛乱的大将军,一个是将一城百姓从鬼门关上拖回来的神医。”
没有人敢出声。
当日陛下打算如何对待泰阴城那些百姓和将士的,他们一清二楚。陛下把这二人召回来,难道真的是为了赏赐吗?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知道,今夜是一场鸿门宴。
定安长公主丝毫没有被皇帝的气势所束缚,她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再次看了一眼苻成和姜去寒,笑道:“这苻成苻将军看着面相,还以为是一个熟阅经书、考取了功名的状元呢,结果是个杀伐果断,人人畏之的将军。”
“这姜大夫眉眼沉稳,确实有神医之相。”
男帝面上隐隐露出不悦,皇后见状,在一旁道:“恭喜陛下,大宁居然有这两位出色的人物,是我大宁之福。”
皇帝面上的不悦之色愈发明显,他瞪了一眼身边的皇后。
她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的妻子?
有定安长公主和皇后的出声,众人仿佛出发了什么机关般这才纷纷开口,应和道:“苻将军果然一表人才,姜神医果然超凡脱俗。”
“大宁之幸,我大宁之幸啊。”
姜去寒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场面,看着举手抬足间就可以让大宁不得安宁的大臣们坐在自己四周,她摁下心中的思绪,对着最高位的男人行了揖礼,“陛下过誉了。”
苻成也如姜去寒般行了礼,她没有自谦,而是不卑不亢道:“多谢陛下夸奖。”
见这二人丝毫没有被这个场面吓到,皇帝的面色不知道有多好看,明明一个是闺阁妇人,一个是草莽之人,究竟是谁给她们的底气。
收到了某种信号的大臣突然轻嗤一声:“神医?我看不是吧。”
“从未听闻世上还有杀夫杀父的神医。”
说话者正是听了姜去寒名字之后,彻夜翻着零水县的卷宗,找到了姜去寒之父姜神医死亡的男大臣。
他不屑道:“对待亲人使用这般狠辣手段的神医,前所未有。”
他不断地问着身边的人,“你见过吗?你见过吗?”
来了。
定安长公主面上笑意更深,她这个哥哥怎么如此急切,宴会不是才开始吗?
姜去寒看向说话那人,面色不变,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终于来了。
宴会怎么可能真的是为她庆功,姜去寒是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可她不会如此天真。
男帝的脸色这才好转。
他仿佛看穿了姜去寒的心思,心中同时在想,庆功?
一个救治了泰阴城的所有百姓,使得疫病的消息流露出去,使他不得不下罪己诏;一个攻破泰阴城,收服那三万将士,这是把他的脸皮揭开丢地上踩。
他怎么可能会给破坏了他所有计划的两个女人庆功。
男帝瞥了一眼下首的妹妹定安长公主,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谢红叶和王清莞,信心十足。
通过这个宴会,他会把这几人的心思彻底打消。
先前发难姜去寒的大臣收获了一片摇头的动作后,得意洋洋地看向姜去寒:“我身边都没有人见过,姜神医你怎么说?”
姜去寒诧异自己做足了架势迎接的问题居然如此简单,她失笑道,“大人你孤陋寡闻?”
定安长公主扶着额头,趁低头的瞬间缓了一下嘴角的笑意;王清莞借喝茶的工夫整理表情,谢红叶没有掩饰,直接笑了出来。
在她之后,笑声低低地在四周响起。
“你——!”
那男大臣面色青一块白一块,他怎么也想不到姜去寒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她不过是一个闺阁妇人,若不是陛下,她哪里进得来这种场合,哪里能跟他——堂堂的正三品官这么说话。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大人你以前没见过,难道这算不上是孤陋寡闻?”
姜去寒没有被他的气势所吓退,反而迎上他的视线,毫不客气道: “大人你以前没见过,如今见到了,杀夫杀父的神医就在你面前。希望大人日后不要再问这种问题,暴露自己不说,还惹人耻笑。”
她不过是区区一个女人,居然敢教训他?
他瞪了一眼姜去寒,转过身梗着脖子对皇帝道:“陛下,此贼女杀夫杀父,手段狠辣,哪怕有救一城之功,也罪不可赦。”
让她过两句嘴瘾又如何?
看谁下场更惨。
一切进展顺利地男帝恍若自己在做梦,他眯着眼睛看向姜去寒,“你刚刚所说,都是真的吗?”
姜去寒颔首:“自然。”
随后她抬眼看向男帝,冷声道:“陛下不远万里把我叫到这里来,不就是想听这句话吗?”
“你……你!”
恍惚间,男帝只觉得姜去寒的脸好像变成了王清莞的脸,再一眨眼,又变成了谢红叶的脸,最终又变成了他的妹妹定安的脸。
这个时候男帝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之处。
他猛地清醒,站起身,颤颤巍巍的手指着姜去寒所在的方向:“来人,给朕抓住她!朕有赏,重重有赏。”
这个宴会自始至终都没热闹起来,如今的气氛更是紧张。
只见苻成拦在了姜去寒的身前,她浅浅笑道:“陛下,你不好奇从泰阴到京城,本该六七天的路,我们偏偏用了十天才到吗?”
话音刚落,一队兵马将整个宴会都包围了个严严实实,能看出穿着铠甲拿着大刀的都是女子。
自苻成前往京城时,这些女子也乔装打扮,通过不同的路前往这里,最终汇聚。
苻成在路上有意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确保她们在她之前到达目的地。
在宴会前,苻成就告知了姜去寒,宴会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用担心,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继续忍耐的必要。
文武百官齐聚,又是男帝最志得意满之时,还有什么比现在更适合造反呢?
男帝坐在了椅子上,颤抖的嘴唇紧抿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该是这样的。
今晚他本应该通过打压姜去寒和苻成,狠狠羞辱定安和王清莞三人,让她们永世不会再升起不该有的想法。
不该的……
发难姜去寒的男大臣只觉得膝盖发软,口中仍怒骂着:“你们是要造反吗?你们这样是会受到诅咒的!”
不一会儿就有人迎上前,控制住他的手脚,连同站在男帝身后的所有大臣。
局势转眼就被控制下来,定安长公主这时才轻飘飘地看向皇帝,她语气淡淡:“兄长,听说你愧对天下百姓,特下罪己诏,打算让位给有贤能之人,是真的吗?”
虽是在问,可他面前被人放了两张圣旨。
一张是他才完笔的罪己诏,一张是拟定的让位圣旨。
第94章 终篇*大医精诚
“要不, 把三丫卖掉吧。”
听到这句话,正在剁猪草的小孩放下手中的镰刀,悄悄走近低矮的房屋, 透过斑驳地门缝看向正在说话的两个人。
女声有些反对:“三丫还小……”
男声烦躁地打断了她:“这么多孩子,你来养?大丫和二丫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还可以帮忙带带弟弟妹妹, 过几年就能许个人家。三丫今年七岁, 一天到晚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 让她剁猪草她也拖拖拉拉的……”
话到这里, 男声一顿,紧接着向门外喊道:“三丫你是不是又偷懒了?让你剁猪草你就知道偷懒,我养你有什么用, 养条狗都比你有用得多!”
小孩, 也就是三丫不敢出声,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原先的位置,拾起镰刀有一下没一下地剁着。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了屋子里,男声朝正在织布的妇人发泄道:“这就是你养出来的丫头片子, 让她剁个猪草跟要了她的命一样。”
“就这样吧,明天赶集时候, 我就把她带去卖掉。”
集市上人来人往, 一排排站了很多跟她一样大小的孩子, 各个眼神都懵懵懂懂, 头上也都插着草标。
每当有人路过的时候, 三丫总是讨好地冲着他们笑, 很快, 她的身边围了好些人。
有一个打扮得比较华丽的女人站在她身边, 捏着她的下巴, 打量着她,半晌后满意地点点头,她问三丫的父亲:“多少钱?”
“三百钱。”
“我要了。”
“这人我们要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三丫看向衣着华丽的女人,她畏惧地往后退了退,她认识这个女人。
她遇见过一个人,是染上了病,被这个女人赶出去的。她说,她以前在这个女人手下,每天都要遭受毒打,还有数不清的活计,接待不完的……
后面是什么,她没有告诉三丫,而是摸着三丫的脑袋恨恨叮嘱道:“三丫,以后遇见她就跑,千万不要被她看见。”
女人不屑:“我出三百五十钱!”
另一个管家打扮的人道:“我出四百钱,府上小姐正好缺一个玩伴。”
夹在中间的三丫看着二人,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道:“我跟你走。”
说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管家打扮的人。
三丫知道管家是哪一户人,他是姜大夫府上的。
姜大夫医术高明,治病的诊金昂贵,三丫想,就算被卖,她也要给自己觅个好人家,去给小姐做玩伴总好过遭受毒打。
她很怕疼的。
她刚说完,管家喜笑颜开,“成,那就这么说好了。”
三丫的父亲沉下了脸,又不敢反驳,只能抬起大脚,将三丫踹倒在地面上。
要不怎么说是赔钱丫头,本来能卖价更高,她一出口,只卖了四百钱,这点钱有什么用?也就能割几斤肉。
三丫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眼泪在眶中打转,没敢流出来。
她要是一哭,父亲会打她打得更狠。
“你干什么?”管家变了脸色,“她现在已经是姜府的人了,你打她,就是打我姜家人的脸面。”
三丫的父亲连忙赔好,“我看丫头不懂事,想帮您调教调教。”
三丫跟在管家身后进了姜家,看见了小姐。
小姐约莫七岁,问她的第一句话是:“你叫什么名字?”
“三……三丫。”
“三丫?这是人的名字吗?”小姐道,“不如,我给你改一个名字吧。你有喜欢的字吗?”
三丫摇头,她哪里认识什么字。
“那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三丫摇头的动作顿住。
小姐追问:“是什么?”
“柴火。”
小姐有些诧异:“柴火?”
三丫低下头,面露窘迫,她身上的衣服单薄,无法抵御寒冷,只有做饭时会坐在锅炉前,身体才会暖和。
小姐道:“那你姓柴如何?我叫姜去寒,取义姜祛除寒邪,不如你就叫升阳,柴胡升发阳气。”
管家戳一戳三丫,三丫这才想起来谢恩,“多谢小姐赐名。”
在姜府的日子比以前的日子好上太多,以前柴升阳要做饭、要喂猪放羊、要捡柴洗衣服,柴升阳现在只需要伺候小姐姜去寒一个人,也没再挨过打。
姜去寒玩闹时候很少,多数时间都在看书,柴升阳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偷闲。
随着年岁的增长,柴升阳与姜去寒之间的感情愈发深厚,常常形影不离,也跟着姜去寒认了很多字,读了不少书。
日子清闲而美好,就在柴升阳以为时间会这么过去时,一件事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老爷,也就是姜去寒的父亲要纳她为妾。
十八岁的柴升阳不再懵懂,她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她不愿意。
柴升阳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小姐,生怕姜去寒知晓后,会认为她迷惑了老爷,会把她赶出这个地方。
姜去寒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在一个午后,姜去寒从睡梦中惊醒,柴升阳上前安抚时,姜去寒抓住了她的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光看着她,晦涩难懂。
就在柴升阳感到不安时,姜去寒问她:“你想嫁给我爹吗?”
柴升阳心中一片乱麻。
她若不嫁给老爷,以后还能嫁给谁?同在姜家伺候主子的下人吗?老爷会放过她吗?她不想嫁给老爷,不想在老爷不高兴时,像当初一样被随手卖掉。
柴升阳如实摇头。
姜去寒似是松了一口气,她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嫁给我爹。”
姜去寒去找她的父亲,被父亲以不孝之名用家法惩治不说,为了惩罚她,还特意为她选了一门亲事,远在泰阴。
所有的抗争就跟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根本没有被老爷放在眼里。
柴升阳悲哀的想,她不仅会嫁给老爷,还会与小姐分开。
就在这时,因受伤而唇色发白的姜去寒又问她:“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柴升阳眼中酸涩,毫不犹豫道:“小姐,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也不想嫁人。”同样是会被随手卖掉,在小姐身边比老爷身边要过得舒服。
姜去寒握着她的手,像是立誓般:“我有办法。”
柴升阳对姜去寒没抱什么希望,她记忆中的父亲,还有老爷,他们这种人,怎么可能允许旁人的忤逆?
更何况,她的卖身契还在老爷手上,她是逃不掉的。
就在柴升阳努力说服自己嫁给老爷也是好事一桩时,她得知了老爷过世的消息,就在姜去寒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是姜去寒做的。
姜去寒语气严肃,“以后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主仆了,这件事你要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包括我。”
柴升阳只有点头的份儿。
*
马车上,柴升阳对着姜增辛讲述这一段过往,姜增辛道:“原来升阳姐姐你也有过跟我一样的名字。”
“好巧!”姜增辛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我们的名字都是去寒姐姐改的。”
姜去寒看着书上的字,唇角微弯。
她当初没有告诉柴升阳的是,在她之前,母亲生出了两个姐姐,她们全都死在父亲的掌心中。
父亲说,她们出嫁时还要准备嫁妆,不如死了省事。
若只是平头百姓,不用在意出室女的嫁妆多少,可她出身的姜家也算名门,名门之间,明里暗里总是会攀比各种东西,嫁妆也是其中一项。
若是带的不多,会引人耻笑。
很多家族舍不得出高昂的嫁妆,会杀死才出生的女婴,也会将即将出阁的女儿活生生饿死或是其它手段杀死,这些在大家族中早已不是秘密。
自小到大,每当姜去寒与父亲意见不和时,父亲就会搬出这件事,说他没有杀死她,代表了他是这么疼爱她这个女儿。
每到这时,姜去寒总因自己的“忤逆”而愧疚不已。
直到她产生疑问:
女子疾病的“难治”,并非是她们身负邪气,而是世人没有将她们放在眼里。那她们也生来就该被杀死吗?
姜去寒神色淡然地翻过一页书,她当初杀了父亲,不止是为柴升阳,也是为了自己素未谋面的两个姐姐。
还有自己。
她不喜欢被人掌控。
姜增辛从马车外探进头,她问姜去寒,“师母,升阳姐姐让我问你,接下来我们往哪里去?”
昨日夜里,姜去寒终于松口,同意收她为徒。
马车停在了京城外的岔道口。
往前是去西边,往后是去东边,左右各是南边和北边。
姜去寒掀起马车车帘,心中犹豫不决之际,抓起一张随手写的废稿,“不如就让风来决定。”
废稿在空中打了个转儿,飘到了其中一条小路上。
姜增辛大叫,“是南边!”
柴升阳掉转马车方向,潇洒笑道: “听说南边山好水好,只是山岚瘴气颇多,正好需要你们两个神医前去。”
伴随着姜增辛的一声惊呼,马蹄哒哒哒地响了起来,向着南边驶去。
途中姜增辛好奇地问,“师母,你为什么拒绝长公主给你的职位,做官威风凛凛的不好吗?”
话音刚落,就被书拍了一下头。
姜去寒板着脸轻声训斥:“你呀,跟你说了多少次,鱼肉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要是当官了,又哪里来时间研究医术?”
姜增辛有些委屈,脸皱成一团,“可是……长公主殿下给你的是太医令,升阳姐姐说是专门给人治病的官儿。”
姜去寒道:“我若是成为太医令,受身份尊卑之限,又能医治几个病人?寻常百姓又有几个人敢找我看病?长期下来,我的医术反倒会退步。”
原来如此,姜增辛恍然大悟,她吐了吐舌头,有些许惭愧道:“徒儿听从师母教诲。”
这边姜去寒做个游医,打算南下去寻觅新的疾病,那边皇城中,定安长公主成功登基为帝。
男帝在造反当日便被一刀砍死,对外说是在行宫中养老。
他一派的人也都在死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少数看清形式的人战战兢兢地活着。
除干净男帝留下的人,定安开始论功行赏,王清莞的丞相之位众望所归,谢红叶和苻成官职仅次王清莞,还有一些自始至终就站在定安身后的也都受了赏。
新皇登基一事早已大告天下,大街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只在告示处停了片刻,又转身离去。
在旁观者看来,皇城中的巨变好像没有影响到这些人。
事实上,又怎么可能没有被影响到?
王清莞放下马车的帘子,“陛下为了到这一步,花费的时间长达几十年之久。”
定安登基后最头疼的不是这些前朝百官该如何处置,而是她那个死去兄长留下的妃子该如何安排。
难道按照祖制让她们殉葬吗?
旧皇已逝的消息还未大告天下,她又新皇登基,这时候传出这种行径,名声势必有损。
丞相王清莞道:“要不,让这些娘娘自己选择是去是留?”
在结识定安之前,这些妃嫔中就有人通过密语与她交谈,抒发心中苦闷,其中不乏志同道合者,若是因为男帝的存在而要她看着这些人去死,王清莞做不到。
定安来了兴趣,“怎么个去法,怎么个留法?”
王清莞答:“这些妃嫔中的家人尚在,家中愿意迎接的,她们也愿意回家的,自然可以回家。若是不愿回家的……”
“陛下登基,百废待兴,正是缺人手之际,不如就让她们留下来,任命为女官。她们多是出身于书香官宦之家,或许不懂治国之策,但臣以为,给她们一些时间,她们必会成为陛下您想要的人。”
定安双眼犀利地直视着她的丞相,“丞相该如何确保她们不会突然杀了朕,为她们死去的丈夫报仇?”
身为皇帝,定安需要考虑自己的安危。
王清莞不偏不倚地迎上女帝的视线:“陛下不相信她们,那陛下相信臣吗?”
她上前一步,双手并拢抬高直眉心,深深拜向她的帝王,坚定有力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响彻整个大殿,“臣,愿以项上人头为她们担保。”
定安也没想到王清莞会这么做,震惊之余的她站起身,伸手想要将人搀起。
“你这是何必……”
“陛下,臣并非是怜惜她们。”
王清莞打断了女帝的动作,低垂着的头仍旧被袖子遮挡着,女帝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们知道密信代表的含义,却没有一个人向先皇透露,这已是帮了陛下大忙了,难道还不值得陛下信任吗?”
女帝定定看着王清莞,半晌后松了口:“那就依你之见。”
就在王清莞准备领旨时,女帝突然沉声道:“唯有一人,不管她做什么选择,朕都不允许她留在皇宫。”
王清莞心中明了:“皇后娘娘?”
同为渴望着权力的女性,皇后是第一个看穿定安野心的人。
她没有声张,她想看定安会走到哪一步。
在观察的过程中,她的野心也跟随着定安的脚步,从后宫的方寸之地,挪到了前朝掌控着万里江山的龙椅上。
她开始效仿定安暗中为自己拉拢朝臣,也放下被誉为女子典范的闺仪,效仿定安写满了对权力的渴望的言行举止。
本以为自己终会成功的她在经历了那场洗尘宴后,终于梦醒——
她看清了与定安之间隔着的那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女帝没有否认。
她可以接受这些妃嫔留在后宫中,成为宫人或是成为王清莞一样的女官,但无法接受曾与她试图争夺皇位的人留在身边。
登上这个位置耗尽了她的所有心力,再挤不出半点去提防旁人。
王清莞默声行礼,退出大殿。
定安登基后需要处理的事物繁多,作为定安座下的第一人,王清莞忙得昼夜颠倒,加上早年身体亏虚,很快就病倒在床,意识混沌之时,仍费力处理国事。
一年后,王清莞过世,享年五十一岁。
王清莞临死前,脑中浮现的不是自己历经半生,终于抢夺回自己的诗作,也不是定安长公主龙袍加身,威武不凡,而她手握权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脑中浮现的是多年前突然出现的那个衣着古怪的女子,一脸的天真稚气,说要帮助她。
在她看来,天真是最没用的东西,但听到时,冰封过的心仍然会有所触动。
她本以为,自己在暗中行走的这几十年中,早已习惯了孤独。可这个女子出现后,她忽然发觉孤独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她渴望有人与自己同行。
想起少女曾经所说,王清莞摇摇头,躺在椅子上的她笑着睡去。
“九湘,如果你曾真实存在的话,我想告诉你。”
“我们不是风中的娇弱花瓣,我们是河流中的厚重砂石。花瓣只能任风吹打,不能改变风的方向;而砂石不仅能改变河流的走向,还能消灭河流的存在。”
九湘再次打开那本书,令她惊讶的是,之前上面书写的密密麻麻的人物传记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她认识的名字在上面占了几页薄薄的纸。
除此之外,大片大片的纸张空白着,仿佛是在等着人用笔去填满它。
这是——
九湘屏住呼吸。
她明白了。
定安长公主登基之后,原本属于男性的历史已被推翻,这本书上,这个世界上,属于女性的故事正式开始。
女性的历史,也从现在开始正式书写——!
九湘翻到姜去寒的那一页,纸上再无她曾是妖女的痕迹。
姜去寒,女,字还五,又字归十,零水人,大宁末年著名的医学家。
姜去寒少时囚于深闺,研读医书,声名鹊起后她于各地行走诊病,为钻研医术而拒绝女帝的赐官。她医术全面,尤其擅长她所创立的女科,她本人更是女子行医的第一人,激励同时代无数女子行医。
姜去寒被后人尊为“神医”,又有“鬼医”一说。
女帝评她:“千军万马不敌去寒一人。”足以证明姜去寒医术之高明。
主要成就:
晚年的姜去寒擅长推拿、方药、针灸和手术等治疗手段,精通女、内、外、儿多科,她用药简捷、诊病精准、疗效极快、尤其精于望诊,可通过望诊判断病证及病程演变,有“神医”之称。
姜去寒过世后,她的后人将她毕生研究整集成册,名为《姜去寒女科》,为后世医家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姜去寒是记载以来的第一个女性医家,也是第一个潜心研究女子疾病的医家。如同时代的女官第一人王清莞一般,她们激励同时代无数女子打破束缚,走出闺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生平争议:
在《姜去寒女科》这本书中记载了这样的一件事:
大宁元康二十六年,松木县爆发疫病,此时的姜去寒位于此处,却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同年九月,姜去寒所居的泰阴城爆发疫病,她也在此处,力挽狂澜,拯救一城百姓于水火中。
书中说,泰阴城的疫病是姜去寒亲手所种。
数百年来世人都在争执这一切是否是姜去寒所为,有人认为既是后人编写,不会有错;有人不愿意相信一个被冠以神医称呼的人居然能产生这种阴毒心思。
史学家对此趋之若鹜,想要追寻真相,百年来毫无所得,反倒为姜去寒此人增加了几分神秘色彩。
这便是姜去寒“医鬼”之名的由来。
与姜去寒紧挨着的是柴升阳的名字,一如她们生前互相陪伴的模样。
柴升阳,女,姜去寒的伴侣,生卒年不详。
由于世人对女子相恋的偏见和忽视,柴升阳的生平被完全抹去,关于她存在过的痕迹只能从姜去寒生前留下的手记中获知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大家,前言结束啦,下面开启正文(咦——
接下来的内容是女帝登基后的故事,男女社会步步变成女男社会啦,最终是全女~
第四卷 摸金圣手(暂定)
第95章 太阳(一)
金属与石头的碰撞声有节奏地在林子中晃荡着, 有灯笼循声而来,停在了声响发出的不远处。
紧接着,灯笼掉落地面, 眨眼被火舌吞噬,照亮了一张惨白的脸。
“闹鬼啊!”
土包后探出一个黑影,对着连滚带爬逃走的人啐了一口, “哼, 孬种, 被你姑奶奶吓破胆了吧。”
说完捡起搁置在一旁的锄头, 埋头挖掘着面前的土包。
这个土包是新堆砌的,今天是第四天,土很很松软, 不过一会儿功夫, 黑影就听见了一声不同于锄头碰撞上石头的金戈声,像是谁吃痛发出的沉闷低哼。
黑影面上一喜,很快,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暴露在月色下。
是一具棺材。
黑影鬼鬼祟祟地看了眼左右, 确定无人后从随身带的工具中拿出一根尖端扁平的铁棍。铁棍约有成年人的两臂长,尖端正好能塞进黑影用劲抬起来的棺材板下, 卡在棺材板与棺材的缝隙间。
黑影紧握住铁棍的另一端, 猛提一口气, 奋力向下压着。
“喀嚓。”
属于木头独有的裂缝声响起时, 黑影屏住呼吸, 熟稔地将手中的铁棍往里面送了几寸, 这才又松开手, 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
同时咕哝着抱怨:“这破棺材不知道打了多少钉子, 害我废了这么大的力气。”
话是这样说的, 黑影没有丝毫不耐,快速呼了几口气,忙将耳朵凑到刚刚卡出来的缝隙前,仔细听着。
片刻后,黑影身体骤然放松,声音低弱,听不出是悲是喜:“看来这具棺材里不会出现僵尸了。”
棺材内并无异样,黑影动作也不像之前那般着急,直到月上中天,棺材方被完全打开,露出了她今晚避开众人来到这里的目标。
棺材里面躺着一具尸体,身上穿着锦缎制成的衣袍,在月光下泛着荧荧的微光,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与黑影身上打满补丁的碎布呈天壤之别。
黑影显然也很喜欢这件衣袍,手在锦缎上停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移向别处。
“这么好的布料,拿出去肯定会被盯上,还是给她留着吧。”
嘴上说着放弃,声音中全是痛惜。
黑影的目光又移到尸体的发髻上,有支蝴蝶簪在发着微弱的光,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摘下揽入怀中。
黑影的手所到之处,哪里的东西就会落在她手上,就连尸体的双脚和身下都被她搜查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黑影最后看了一眼锦缎,忍痛合上棺材。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九湘自树林间走到黑影身侧,好奇问道:“你在做什么?”
被九湘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的黑影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人是鬼?”
说话的时间她连忙将装有首饰的包袱藏到身后,看着九湘的双眼中全是警惕和防备:“你也是为它来的吗?它是我的了,就算你是鬼,我也不会把它分给你。”
九湘打量着四周,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坟堆这种阴森的地方里找到自己将要绑定的任务对象,还被要怀疑要抢对方的东西。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我不会跟你抢。”
见九湘口齿清晰,不像是鬼,黑影的胆子大了些,问的话也更加放肆,大有一副此路是我开的流氓气势:“你既然不是为了这些,那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话是这样说的,眼底的防备却没有消失。
根据她混迹大半生的经验得知,有时候,人比鬼更加可怕。
九湘笑吟吟道: “我来找你。”
“找我?”
黑影攥着包袱的手更为用力,另一只手重新握住锄头,她一改方才的弱态,冷声道:“找我做什么?”
她无母无父,又不与人往来,仇家倒是有不少。
找她?
怕是寻仇的!
话音刚落,黑影眼一眯,挥着锄头在空中划出一阵风,向九湘甩过来。
情急之下九湘只能弯身躲过这一攻击,锄头撞上她身后的松树,陷在里面,用力之大,险些将松树对半劈开,这力道若是击在人身上,不死也能废掉半条命。
知道被误会了的九湘连忙解释:“我真的不是跟你抢东西的。”
一击未重,松树上的锄头被黑影轻轻松松抽出来,再次挥向九湘:“不是?那是想把我扭送给官府,好获取赏金吗?”
显然,黑影并不相信九湘的话。
面对着黑影暴雨般连续不断的攻击,九湘只能不断后退,在对方出招的间隙中赶忙说明自己的来意。
“你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告诉我,我都会帮你实现。”
这是她的任务。
与姜去寒分别后九湘被指引着来到这里,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任务对象正是眼前之人。
定安的登基改变了历史的原有走向,也影响了她进来的那本书以及书中的人物。以至于九湘根本不知道眼前之人叫什么,生平如何。
被迫自食其力的九湘推测着眼前人的身份。
从黑影的衣着来看,她是一个乞丐?附近的村民?看起来更像是传说中的盗墓贼。
黑影因九湘的这句话停下挥舞的动作,她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满是泥污的脸。
她用一种像是看着怪物的眼神的看着九湘,直到九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时,才咧开嘴,眼中嘲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哈?”达成愿望?“我要金子。”
她紧紧盯着九湘的眼睛,“我要很多很多金子,可以把我自己都埋进去的金子,你能帮我达成?”
这么……简单?
比起之前三次任务,眼前人的要求听起来很是容易。
“好。”
黑影更为诧异,她打量着九湘的衣服,嗤笑:“你以为你是送财童子吗?”
她并不信九湘说的话,“有钱也不知道换二尺布给自己裁一件合体的衣服,等你看起来不比寒酸后,再来找我。”
九湘低头看着自己的穿着。
黑色的布料裹住她的上半身,除过脖子下方的一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外,还有两个胳膊晃荡在布料外面。
腿上倒是还好,穿着一条长抵脚腕的宽松裤子。
九湘有些不好意思,比起黑影的浑身包装,她这副样子看起来确实有些寒酸,显得她刚刚说的话没有任何信服力。尽管衣服的用料很是轻柔,边角也被针线细密地缝着,裁剪的形状像是刻意为之,而不是布料昂贵。
黑影一边收拾着方才掘坟用到的工具,一边将摸到的金银首饰放进怀中最安全的地方,同时对着九湘随口道:“你知道什么是金子吗?”
黑影此刻把九湘当成了傻子,尽管眼中的警惕未去,但不如初见时浓烈。
当然知道。
九湘正欲回答,又被黑影冷漠着打断:“你见过金子吗?”
她抬头,对上九湘的双眼,神色郑重,不似方才的随意轻佻,此刻像是在逼问九湘:“你知道金子在黑暗中是会闪闪发光的吗?”
黑影声音中的意味令九湘怔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有声音在沉默的间隙闯入二人身边,近若咫尺,抬眼看去,有火光在树林间若隐若现,依稀间还有人声从那边传来。
糟了!
黑影的心猛地沉下去,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从不向人交付自己的信任:“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说这一肚子的鬼话就是为了拖住我,好让这些人来抓我,幸好我没相信你。”
“滚开,别挡道!下次别让我碰到你!不然……”
话没说完,她看着逐渐逼近的人声,绕过九湘的同时又瞪了她一眼,迅速跳进黑暗中。
她前脚刚离开,后脚火光和人声就占领了这里,其中一人看见黑影没来得及拿走的锄头,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东西还在这里,小贼还没走远,快追!”
为首者正是之前被黑影挖坟土声吓跑的人,他巴着其中一个衙役,声音透着谄媚:“我听见声音就过来了,还以为是闹鬼呢。”
他是逃了,见响声随着他的逃跑逐渐变小,他察觉不对劲,去而复返,才撞见这桩事。
“这还是县令大人母亲的墓,才埋下去四天,今儿正好是头七。”
“可怜,可怜啊。”
九湘一直跟在黑影身后,她往左九湘就往左,她往右九湘就跟着往右,同时好言跟黑影解释着自己并非是那一伙的人。
黑影只想逃命,哪里还能听进去九湘的话。
比起后面那些追兵,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这个自称九湘的人她怎么也甩不掉。
身为乞丐的她总是会遭到各种人的欺负,为了活命,总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
身后追赶的人,无论是欺压她的同行还是被她抢了东西的商贩老板,哪怕是县衙那些专门捉拿她的人,她都能迅速甩开。
偏偏身边这个人她用尽了各种办法都甩不开,跟狗皮膏药一样。
忍无可忍的她在跨过一条河流后终于爆发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九湘已经放弃了劝说,她跟在黑影身后,闻言用上进入这个世界以来最诚恳最真挚的语气,任谁听了都会选择相信她。
“天地为证,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黑影可不吃九湘这一套:“我可不信什么天地。”
“不过,要我信你也不是不可以。”黑影停住脚步,狡黠的眼睛转了转,“你把后面的那些人给我拦住,我就相信你。”
九湘不傻,当然能看出来眼前之人是在利用她,但她还是应下:“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只见九湘随手从路边折下根一米多长的蒿草,转身向后迎去。见九湘走远,黑影转身,马不停蹄地往前跑。
九湘孤零零的一个人,能拦住那一群人?
能拦住的话,哼,他们八成是一伙的,想引她入瓮。
黑影终于跑到了一块能够藏身的地方,她停下来,藏好身体,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平复着跳得飞快的心和火辣到生疼的肺。
她闭上眼睛,打算休憩一会,等天亮再离开这里。
哪知眼睛刚闭上,整个人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你怎么不等等我,我帮你把那些人都拦下了。”
遭到惊吓,舒了一半的气卡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逼得黑影面色通红,剧烈咳嗽起来。
动作间,脚下一个不稳,身体猛地摔向地面。
这一发生的过于迅速,九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黑影躺在石头堆中,挣扎了两下,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
九湘收敛起逗弄的笑意,“你没事吧。”
只见黑影的头面被深色的液体覆了小半,根据气味不难猜出,正是血液,受了伤的她说话不像之前那般凌厉,但对九湘依然没好气:“没……没死……呢……”
九湘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头上的伤马虎不得,我带你去看大夫。”
黑影像是没听清, “什么?”
九湘带着她走了两步,重复道:“我们去找大夫。”
“大夫?”
黑影停住脚步,混沌的大脑在这一瞬间清醒,她挣扎着把自己的胳膊从九湘肩膀上抽回来,声音瞬间有力,“我不去找大夫!”
她一把推开九湘,失去了支撑的她重重摔在地面上,从坟中摸到的首饰散落一地,她手脚并用地将这些东西抢回怀中,嘴上不停地念叨着:“这些都是我的,谁也不能拿走……大夫也不能。”
九湘轻叹一声:“头上的伤必须要治,钱没了还可以再搞,命才是最重要的。”
黑影对九湘的话充耳不闻,一心清点着怀中的东西,见一个没丢,她脸上又浮现了逼问九湘是否知道金子是什么时的嘲讽和讥诮。
“你知道人命多少钱一条吗?呵,五百文。你知道找大夫要花多少钱吗?最少需要三百文。”
她自嘲:“我这贱命,哪里配找大夫。”
九湘一路走来,怎么可能不知道人命,尤其是女人的命,是何等的低贱。
她的视线向四周扫去,状似无意道:“你怀中的东西,价值不菲,若是换成银钱,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不等九湘说完,就被黑影大声打断:“够了!我找不找大夫,把这些东西换不换银钱,都与你无关!”
她饿狗般死死地护着怀中的东西,看着九湘眼睛异常凶狠,犹如看到了饥肠辘辘时与自己争夺骨头的同类。她呲着嘴,露出锋利而尖锐的牙:
“你与我想法不同,我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就是,又何必高高在上地劝说我?”
见九湘用那副近乎是同情的表情看着她,黑影差点认输,紧接着,一股无名怒火自心底而起,她哪里需要别人的同情?
她活到这么大,靠的可不是别人的同情!
为了逼退九湘,她梗着脖子,一字一句道:
“我不如直接告诉你,三百文和我的命,我选择三百文。”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这次是爱财胜过命的盗墓小乞丐~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啾咪
第96章 太阳(二)
九湘一旦生出想要靠近黑影的意图, 黑影眼中的警惕就愈发明显,仿佛下一刻九湘会一跃而起,将她怀中的东西都抢过来。
对峙片刻后, 九湘转而道:“那我帮你治病。”
黑影的神色并没有因为九湘这一句话而变得缓和,九湘见状连忙补充,“钱你不用担心, 我来负责。”
黑影眼睛亮了亮, “钱你来出?”
九湘点头。
黑影轻笑一声, 眼底警惕不减, 声音倒是增了几分无赖,“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我头受了这么重的伤, 现在你出钱帮我治病是应当的。”
紧接着她语气一转, 一抹黠色在她眼底铺展开来,“不过,我还是不能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到了人多的地方后,出卖我。依我看, 不用你带着我去找大夫了,你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吗?直接赔我就行。”
九湘除了身上这套衣服、和那本可以随她心意取出来的书以外, 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 更别提值钱的了。
她想到了一个两全的主意, “不如, 我去帮你拿些药。”
黑影根据九湘的衣着就猜出对方没什么钱, 说这一番话也只是为了劝退这个名为九湘的狗皮膏药。当然, 九湘如果能赔钱, 对她来说那就真再好不过。
闻言她挑了挑眉, “也行。”
九湘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一个急需甩掉的狗皮膏药, 她正全心全意回想着来时经过的镇子。眼睛一闭,身形就消失在黑影面前。
这惊得黑影唰地站起身,这时候她已经感受不到额头传来的痛意,怀中的首饰掉了一地她也忘了捡。
“我是见鬼了吗?”
她用力掐了把胳膊内侧的软肉,感受到疼痛的她大叫一声,随后怔怔地看向九湘消失的地方,仿佛失了魂魄般:“原来不是做梦。”
半晌,她蹲下身,将散落一地的首饰再次捡入怀中,动作没有之前那般迅速,满是泥污的脸上没有之前的警惕和防备,也看不出半点遇见鬼时的恐惧与害怕。
她借口支九湘离开,打算趁机摆脱此人。
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九湘回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手上握着一个小瓷瓶,这是她从药馆的柜台中翻出来的。
“你受的是皮外伤,涂抹金疮药总是没有错的。”
九湘惊讶地发现,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黑影像是被人拔去了尖刺,不再对九湘冷嘲热讽,任由九湘帮她额头上药。
乖顺的模样令九湘十分不适应,她斟酌语气道:“你还好吗?”
“这药挺有用,刚一涂抹上,伤口就不疼了。”
黑影转了转木然的眼珠,视线对上九湘时流露出几分亮色,“你能突然出现,又能突然离开,是鬼吗?”
“不是。”
九湘否认。
黑影并不信,她带着几分执拗问道:“你若不是鬼,那谁是鬼?”
九湘摇头,她解释道:“我确实不是鬼,但和鬼也没有太大区别,除了你之外,旁人是看不见我的。”
黑影怀疑的视线在九湘身上扫了一圈,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相信九湘这些话,闻言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眼中的光亮褪去,看起来有些失落。
她介绍自己,“我叫太阳。”
太阳告诉九湘,接下来她要将昨晚的收获换成银钱:“东西一直放在身上,迟早会被人发现。”这是她的经验之谈。
九湘忧心忡忡,她通常在任务对象结束生命的前几日出现,这一去正是太阳的劫数也说不定。
太阳并没有将九湘的预测放在心上:“那家老板跟我还算熟悉,能有什么岔子?”
太阳并没有信任九湘,但眼底的防备不如之前那般明显,紧绷着的身体刚一放松,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有点饿。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随便擦了擦上面落着的灰尘,啃了几口,有点干,又喝了几口小溪里的水。
一套动作她做得很是熟稔。
吃饱喝足的太阳找了个草地睡了一觉,直到夜色降临才出现大街上,身上的衣服全是补丁,头面沾着泥污,任谁也想不到这个乞丐般的人怀中竟然藏有珍宝。
而后拐进了一条小道中,一直跟着她的九湘也拐了进去,停在了一个简陋的木门外。
“这是一家古玩店的后门。”太阳对此处很是熟悉,“以往我获得了什么见不得人或是路子不明的东西,就是在这家店里换的。”
太阳有节奏敲着门,很快就有人闻声而来将太阳迎了进去,并没有因为太阳的穿着打扮就把她拒之门外。
进屋后,太阳将怀中的东西掏了出来: “吴老板,我这次拿来的可都是好货,钱你可得多给点。”
“东西好了,钱自然不会少。”
吴老板十分圆滑地回答太阳,同时拿起首饰,对着光线打量。半晌,他轻轻咦了声,语气笃定:“这东西……你这次扒了人家县令老爷那老母亲的坟?”
太阳面上浮现出得意之色。
“吴老板好眼力。”
吴老板道:“倒不是我眼力好,昨晚县令大人母亲的坟被扒了,一大早就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你又拿来这些东西,我一猜就猜到了。”
他唇边的胡须一翘一翘的,“这些东西总共算你一两银子如何?”
“一两?吴老板,这价格是不是太低了些?做生意可不带这样的。”太阳不满地叫出声,“我忙活这么久,怎么着也得有十两银子吧。”
吴老板随意拨弄着桌子上的东西,话里话外透着嫌弃,“你看看你这次带来的都是什么东西,这玉手镯成色不好,耳环的成色虽然不差,但太小了些。还有这些,这些,都是一些不值钱的。”
挑剔一番后,他用施舍的语气道:“一两银子,已经是看在你常来的份上,多算你的。”
太阳继续讨价还价,她不是第一次跟吴老板打招呼,自然也熟悉对方这一套压价流程。
“这些东西要是不好,县令会让他娘把这些东西每天带着招摇过市?吴老板是不是太小瞧咱们那大老爷了。”
吴老板压低声音,面露难色:“看来你还记得你这次拿的是谁的东西,那可是县令大人的,真是胆大包天。我收了你这些东西,转手可不好转手啊,万一被官府的人发现,你可就害惨了我。”
他一锤定音,“一两,不会再多了。”
以往这个吴老板出手还算阔绰,谁知道这次如此吝啬,太阳生出了几分气性,说着就把东西往怀里揽。
这吴老板并不是真心想收,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我不卖了。”
“不卖?城里可没地方再敢收你的这些东西。一两,爱要不要。”
见太阳的脚步没有放缓的意思,吴老板继而又威胁道:“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官府今儿还跟我打过招呼,说看见了这些东西就得报官。”
“你要报官?”
他的古玩店早被官府盯上了,今天上门一是为了打招呼,二是为了警告他。
要想摆脱,就得推个人出去,眼前这人是个女的,还是个乞丐,就算没了她也不会影响别的顾客的生意。加上她又掘了县令大人的坟,县令对她咬牙切齿,推出去为自己挡挡刀,让他在县令那洗清嫌疑再合适不过。
吴老板意味深长道:“是否报官就看你怎么抉择了。”
没有第一时间报官,就是想着能不能低价将这个女人的东西都搞到手。
若是太阳看得清形势,他自然会另择挡刀的人选。
太阳眯起眼睛,“吴老板这样可不像是做生意的人。”
“怎么做生意,自然由我来决定,不是吗?”
吴老板轻飘飘的话钻进耳中,太阳的声音也冷下来,“吴老板难道不怕我把你暗地里的勾当都说出去?”
“怕,怎么不怕。”
吴老板笑眯眯地,丝毫没有被太阳这句话威胁到。
显然,他早已考虑到了这件事,也有了对策,“可是我这店清清白白,没有证据的事儿,县令大人又能说什么?倒是你,呵,人赃并获。”
太阳明白这一遭不能善了。
用一两银子把东西交给这人,她心有不甘;若是不交给他,万一真的报官,她在这个地方永无宁日。
眼下只有一条路能走。
太阳对着吴老板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
“那你——”
“就去死吧!”
在吴老板的惊讶视线中,太阳一跃而上,双手掐住吴老板的脖子。
既然两条路都不是她想选择的,那就解决掉距离她最近、令她不爽的人和事,接下来该做什么以后再谈。
一直旁观的九湘没想到事情变化得如此突然,更没想到太阳的手段是如此的狠辣。
见太阳处于下风,九湘攥住吴老板反制太阳的胳膊,硬生生地掰到身后,骨骼突然断裂的声音十分响亮,吓了太阳一跳,掐住吴老板脖子的手松了一瞬,回过的太阳用更强更盛的力量掐了回去。
吴老板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脸皮涨成了红得发紫的猪肝色,直到他彻底失去呼吸,唇色变青,整个人铁铅般往下坠着,太阳才松开手,生怕自己被带着摔到地上去。
此刻明月高悬,除过吴老板之外,没有人知道太阳曾来过这里。
逃出那个地方,太阳肚子里的气没有因亲手杀了一个人而得到安抚,“那个县令真是够蠢的,老娘的坟被挖了还大大咧咧的找人,这么丢人的事也不知道藏着掖着点。”
她咬着牙发誓:“我明儿就报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了亏必百倍报复回来的太阳姐上线啦~
第97章 太阳(三)
太阳带着九湘到了城郊的一处废弃庙里。
推开破败到只剩三条腿的香案, 撬开地板,出现了可以容纳一人进出的黑洞,太阳毫不犹豫地把昨夜所得丢进去。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 太阳合上地板,把香案推回原来的地方。
“好了,我们走吧。”
“去哪?”
太阳指着已经被地板和案几挡起来的黑洞, 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找东西把这个洞填满。”
九湘点点头, 藏在这里虽然隐蔽, 但很难说不被人发现, 用泥土封存起来是一个极为稳妥的方法。
太阳带着九湘离开破庙,走向远离人烟的山林。
许是长期昼伏夜出,太阳不像寻常人一样, 在黑暗中只能看清万物的深色剪影。她不仅可以在石子遍布的小路上走得稳稳当当, 也能在没有人踏足过的山林中找清方向。
走着走着,九湘就察觉了不对劲之处,她驻足对太阳道,“封黑洞的泥和沙在破庙外就有很多, 为什么要走这么远的距离取,这里的泥沙有奇特之处吗?”
太阳歪头看了九湘一眼, 眼中短暂地划过不解, 随即了然道:“自然有奇特之处, 我要用的泥可不是普通的泥, 沙也不是普通的沙。”
在九湘探究的视线中, 太阳掂着手上的铲, 笑得意味深长:“只有金泥金沙才能填补那个黑洞。”
金泥金沙?恍惚间, 九湘记起太阳之前说要报复县令, 她猜测道:“我们此行是为了挖县令家的坟?”
太阳并不否认, 眼睛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愉快得弯成了月牙状:“狗县令不愧是当官的,是我见过最奢侈的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吃不到的肉,他家经常会放到发臭。所以我猜,他家祖坟里应该藏有不少金银珠宝。”
“反正那些东西死人又用不到,给我用用怎么了?”
县令家的祖坟,太阳早就惦记上了,还踩了好几次的点。
“若不是听说县令母亲的随葬品中,有一支纯金打造的蝴蝶簪,我怕别人先我一步,恐怕县令的祖坟灵窍此刻已经被我破开一个大洞。”
挖坟虽然见不得阳光,倒也算不上稀罕事。
不止太阳,还有周围的乞丐、土匪、百姓,明里暗里都在做这件事——在死这件事上,没有人愿意委屈自己的亲人,哪怕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的乞丐——掘坟一定有收获。
有随葬品对这些人来说再好不过,如果没有的话,尸体身上的衣服、躺着的棺材,都可以换取钱财和生活所用的东西。
碍于县令的权威,他母亲的坟可能没人敢碰,可世事难料,谁又能说个绝对。
太阳生怕会出个跟她一样爱钱胜过命的人。
说到这里,太阳忍不住跟九湘抱怨:
“也不知道县令的孝名是怎么传出来的,老娘都死了也不埋进祖坟里,害得我还要挖两次。”
初来到这个世界的九湘或许跟太阳一样不明白,不明白两个性别的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差异,不明白一个性别的人为什么能理直气壮地抢占另一个性别的东西、压在另一个性别的头顶,逼得她们喘不过气来,而不会觉得愧疚和羞耻。
但现在的九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这个世界里,女人的才华不能为自己的所有、女人一旦试图挣脱束缚自己的框架,就被逼得走投无路,想要活下去只能成为土匪,终生游走在人群之外,遭受世人的冷眼和嘲讽。
女人不能研究医术、女人生来带有病邪之气、女人不像男人那样拥有与生俱来的皇位继承权……
高高在上的没有女人的祖坟,里面躺着的都是生前高高在上俯视着女人的人,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同意让他们眼里这些草芥一样的女人入驻?
九湘只觉得愤怒,她冷笑着提出自己的建议:“为了惩罚他们让你跑两次,你不得将那个狗县令的祖宗全都扒出来曝尸荒野。”
太阳赞道:“好主意。他们要怪就怪自己的子孙后代不长眼睛,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了我。”
二人正说着就到了地方,天色大亮。
太阳再次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就着泉水吃了下去,随后就躺在了一块大石头上,伸了个懒腰,摘下片跟玉米叶一样大的叶子挡在眼睛上。
“白天做这事儿不方便,保不好就被谁给看见了。我先睡一会,等晚上再说。”
黄昏时分太阳醒来,二人继续在山林里赶路,这次没有赶多长时间,天色将黑时二人就到了地方。
与初见时太阳挖的那个小土包不同,眼前这墓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才会修建的。
立于最前方的墓修建得恢弘大气,规格比普通百姓居住的房子还要大,后面几排子孙的坟墓比起最前方的虽然小了不少,但跟县令母亲的那个小土包比起来,也算得上豪华。
太阳眼底泛着亮色,一边打量一边啧啧道:“这墓可真豪华。”
说完吐掉口中的狗尾草,爬到墓顶上,拿起手上的工具就向下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夯得平整又紧实的土凿出一个小小的坑。
看着距离墓底遥遥无期的洞,喘气的间隙,九湘道:“这样挖下去也不是办法,合我们两个人的力,恐怕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她提议道:“不如回去找几个人,大家一起,也更省力些。”
太阳也没想到墓顶的土会夯得这么紧,跟烧制出来的陶土一样瓷实,她还是第一次挖这样的墓。
以前她挖的都是坟,小小一抔土盖着小小的木制棺材,都是些普通人家的,泥土再怎么干硬也是松软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耗费了全身的劲儿,才掘出一个小坑出来。
对于九湘的提议,太阳直接否决。
她不允许本该属于自己的金银财宝进入别人的怀中,而且她也不信任旁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临时变卦,反将她一军。
人心难测。
这座墓太阳踩了好几次的点,横跨时间有一年之久,一直迟迟未挖,正是这个原因——她一人之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破开这个墓。
九湘作为太阳勉强信任的第一人,才被带到这个地方。
九湘知道太阳很是看重金银财宝,而且警惕性很高,她当然明白太阳不可能把这些东西白白拱手让人,更不会相信别人会与她并肩为伴。
但她在明知这些的前提下,也不会白白说这一句话。
“你忘记我是什么人了吗?”
二人对视,太阳瞬间明白九湘的意图。
二人一合计,确定计策可以万无一失后,将挖出的土虚虚埋上,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城中。
太阳习惯独来独往,但城中乞丐就这么多,久而久之,还是有几个她眼熟并且也眼熟她的人。
她借着乞讨的动作靠近其中一个,并不掩饰自己的来意,“我发现了一个大墓,里面肯定有很多金银财宝,我一个人吃不下,你去不去。”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会有人拒绝。
那个乞丐呼朋引伴,很快就聚集了六个人,到了傍晚,一行人出了城。
到了地方,有人眼尖认出了县令的祖坟,连连后退,声音中全是害怕,转身就想逃:“你怎么不早说这是县令大人的祖坟?”
他们有人猜到,“县令大人母亲的坟,不会也是你挖的吧。”
敢碰县令家祖坟的,一定敢碰县令母亲的坟。
太阳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甚至还有几分骄傲,“是我。”
大宁对于盗墓者的惩罚非常严重,但巨大的利益还是令盗墓者前仆后继,屡禁不止,追溯困难,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民不告官不究的潜规则。
这些盗墓的人中也有一个潜规则,就是不盗当朝所有官员的墓。
倒不是因为他们这些盗墓者有原则,有原则的话也不会走上盗墓这条路,而是被捉到的话下场极惨——
掘人祖坟,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最侮辱人的手段,没有之一。
这些当朝官员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遭受这等侮辱,天涯海角,必会找出真凶,祸及三代。
要知道城外的土被周围的人挖了个底朝天,唯独这座墓没人敢碰,正是因为县令。
他们还不想死。
追溯困难,不代表追溯不到。
有人对着太阳就骂:“你疯了?你想死就去死,想招惹县令就招惹县令,为什么要拖累我们?我们可不想跟你一起死。”
太阳连活人都敢杀,难道还害怕挖一个死人的墓?
她拦住这几个想走的人,好声好气劝说:“这事你们不说,我不说,也就天知地知,还有谁知道?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她给了这些人最后一击:“难道你们不想要里面的金银财宝吗?”
这群人陷入了犹豫,商议之后,仍是要离开。
金银财宝他们是想要,可也得有命花才是。
见引诱不成,太阳换了说法:“你们难道不恨县令吗?不恨这些当官的人吗?他们凭什么凌驾在我们头上,每个人都口口声声说着为了百姓,可是,他们做过什么好事儿吗?”
“他们做的好事,是几年前的旱灾,他们把朝廷送来的赈灾粮高价卖给我们?”
“还是逼我们交一年比一年重的税?连我们成了乞丐也不放过。”
——乞丐还要交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恨吗?
恨,当然恨。
太阳声声蛊惑着他们。
“眼下这个复仇的机会,你们真的要放弃?你们可要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看谁不爽就掘谁家坟*阳
第98章 太阳(四)
面对着太阳的循循善诱, 为首者再次出声拒绝,声音异常坚定,“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我们今晚也没来这里,更没有跟你碰过面。”
“你自求多福。”
说着,就往来时的路上去。
走了几步, 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的他转过身, 看到一同前来的五个人留在原地, 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们不走吗?”
五个人没有应声, 他们彼此对视着。
走不走?
不走。
掘不掘?
掘!
意见一致,他们走到墓顶上默不作声地挖着,空气中只有呵哧呵哧地喘气声, 和工具碰撞到瓷土一般硬实的地面时, 发出的 “砰砰”声。
他们手上的动作一下比一下用力,是对县令的害怕和报复,更是对里面东西的垂涎。
这个地方百姓的生活原本很和谐,什么盗墓, 什么挖死人的棺材去卖,扒死人衣服去换取东西, 是被人戳着脊梁骨大骂的。
怎么可能会有现在这片土地上的坟墓被翻了个遍、大量白骨暴露在外、白日里处处是怨气、入了夜处处是哭声的景象。
突变发生在六年前, 那时天气数日晴朗, 江河水竭, 井水见底, 庄稼秧苗得不到灌溉, 全都枯死。
若只是这一年的干旱, 日子还能勉强维持下去。
可是次年, 又生了蝗灾, 才抽了穗的秧苗全都被啃食得干干净净,一时间,饥民成灾。
朝廷得知此事,送来了赈灾粮,狗县令仗着天高皇帝远,竟猖狂到高价将这些粮食贩卖,所得据为己有。
不是没有人想着将这些人告知朝廷,只是带着所有证据自发去往京城的人,几日后全都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城外。
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那粮食怎么可能有人买得起,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损阴德的招儿。
好不容易有了条活路,可是瘟疫又出现在这个地方,反反复复好几次,一直到一个名为姜去寒的神医路过这里时,才改变了这一切。
临走时,她特意叮嘱过,如果想要瘟疫停止,就不能再曝尸荒野。
这时本土的人已经死了个十之七八,五年时间过去,如今这里的多数百姓都是从别的地方迁过来的,对这里曾发生过的事情一无所知。
表面上一切都恢复了太平,唯有当初的百姓的将这一切都放在心间。
经过这几次灾难的他们什么都没了,只能沦为乞丐,依靠乞讨和盗墓为生,遭受着后来者的鄙夷与唾弃。
怎么不恨。
唯一提出离开的那个人也放弃了挣扎,认命地拿起锄头,“我也来!”
七个人分工明确,速度远非九湘和太阳二人所能比拟的,天色由浓转淡时,几人手中的锄头终于发出了空荡荡的碰撞声。
是墓室!
几人长呼一口气,互相对视,面露喜色,忙碌了一夜的疲惫在此刻远去,身体重新涌起无穷尽的力量。
没有被破开小洞的墓室很是坚固,有了小洞的墓室相当于人有了脆弱点,不需要多大的劲儿,洞口就扩散可以容纳两个人进去之大。
尽管对里面的金银财宝十分好奇和垂涎,但没有一个人从主动钻进去。
盗墓自古以来经常发生,渐渐地,发展出了反盗墓的手段,最常见的就是在墓室中设置机关、毒气。
这个墓室并不大,机关应该不存在,需要提防的只是毒气。
他们都在等毒气排出。
“糟了!”看着黑漆漆的盗洞,有人突然想起什么,“我们来得太匆忙,忘记准备一只公鸡。”
太阳记得是有这么一个说法。
若盗的是寻常小坟倒也算了,但进入墓室必须要带一只公鸡,一是为了祛除阴邪之物,二来则是为了查看长期未见天日的墓室中是否有毒气存在,三来是为判断墓室中是否有可供人呼吸的气。
她们此行来去匆匆,忘记了这一茬。
太阳是没有什么所谓,其余几人倒是焦急起来,“没带公鸡,若是我们遇见了阴邪之物该怎么办?”
其中一人看着挖出来的盗洞,面色发沉,眼底精光一闪而过,“周围大大小小的坟墓被发现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可从没听说过有什么阴邪之物,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东西。”
“这位兄弟说得不错,以往也没听说过哪个墓室出了问题。”
接话的人是六人中身形最壮实的,别人称他为熊大,其余几个人在他的衬托下都显得矮小了不少。
熊大把目光放在了太阳身上, “你的身形看起来最瘦小,进出这个洞比我们方便,不如你下去给我们兄弟几个探探路?”
没有公鸡,这不还有一个女人吗?
语气是商量着的,但太阳敏锐地感受到对方眼中迸发出的狠色和不怀好意,这分明是把她当公鸡用。
她经历了太多次的背叛,逐渐养成了她不喜欢与人结伴的性格。与九湘的短暂相处,让她放下了戒备之心,导致自己此刻陷入了危险当中。
太阳的心沉了下去,谁知道墓室中都有什么东西,她冷眼瞧着这几个人,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握着工具的手已经出了汗,只见她轻笑道:“别取笑我了,我一个女人下什么墓室?几位兄弟也应该知道,我们女人总是会招惹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太阳像是没有察觉到氛围的突然变化,她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瘦猴,“不如你替几位兄弟下去?你是男子,阳气旺盛,身形也瘦小,总比我一个女人下去要好些。”
其余几个人不好说话,生怕此刻一出声,第一个进入盗洞的就是他们了,于是齐刷刷地将目光放在最瘦小的瘦猴身上。
空气安静下来。
最靠近此人的九湘甚至能听见他因为害怕而全身血液加速流动的声音。
“我……我不合适吧。”瘦猴咽了咽口水,干笑几声,“刚刚熊大不是说过,阴邪之物是不存在的吗?谁下去都一样,对,都一样。”
“磨磨蹭蹭做什么,”熊大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的视线冷冷扫过太阳,手自身侧抬起,向着太阳伸来,“再磨蹭下去天都亮了,你是想让我们都被官府的人抓到吗?”
贼心不死!
太阳后退半步,紧紧盯着伸过来的那只手,攥着工具的手蓄势待发。他们有六个人,而她只有一个人,若是真的动手,她势必会处于下风。
她必须要抢占先机!
就在太阳准备出手的前一刻,被视线锁定的那只手却直直穿过她,落在了身侧的瘦猴身上,紧接着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不是冲她而来?
太阳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背上的冷汗和衣服黏连在一起,她不适地甩了甩肩膀。
“谁把老子推下来的?!”
墓室中传来瘦猴的怒骂,“你们凭什么要把我推下来?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会死人的!”不过片刻,怒骂声歇,再次传来的声音令所有人心头一喜:“我们发财了!”
进去了还能说话,说明里面是安全的,没有毒气。太阳正欲下去,却被熊大推到一边:“我先进去!”
熊大一出声,其余几个想进去的人只能乖乖停下动作。
太阳并不着急,里面的东西不是谁进去,就归谁的。
墓室内部只比外面看来小上一点,书桌、矮柜、床、文房四宝……各种东西和器具应有尽有,像是有人真的曾在这里生活过。
只是时间太久,大部分东西都腐成了朽木,稍微一碰就化作尘土,唯有金子和器物光鲜如昨。
进入墓室中的太阳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她的目光中只有金子的存在,眼睛在烛火那么微弱的光芒下也闪着亮色,咧开的嘴角怎么都合不上。
水壶,金的!
笔,金的!
“这一趟没白来。”
“发财了……发财了!”
其余人的表情与太阳如出一辙。
金子做的东西只是这个墓室的冰山一角,从金子光芒中艰难挣脱的太阳制止了几人收集东西的动作,她指了指放在墓室最中央的石棺,不怀好意道:
“外面这些估计不算什么,里面才藏着真正的好东西。”
太阳找的这几个人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当然知道达官贵人一般会将最珍贵的东西一定在尸体周围,距离尸体越远,东西对这些贵人来说也就越不算什么。
太阳话音还没落地,他们便猴急地聚在棺材周围,合力将大理石打造的棺材板掀开,一阵呛人的灰尘过后,众人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尸体经过岁月的流逝,只剩下一副黑乎乎的骨架子,那些随葬物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头骨下面垫着的是金丝编织的玉枕、嘴巴里含着的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腰间的革带多年未腐,上面镶嵌着数枚形制不同的玉板……
以往他们也进入过一些达官贵人的墓室,可是那些墓室里面的东西,跟这个墓室里面的东西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若是能全部拿出去,他们的未来不只是发财那么简单。
没有人伸手去碰那些东西,更没有一哄而上,将这些东西抢进怀里。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全是提防和火热。
半晌,有人吞咽着口水说出了第一句话:“这些东西,我们该怎么分?”
来之前众人并没有商议好该如何分这些赃物,心中想的也不过是均分。心底想的是一回事,亲眼见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每个人都想据为己有,太阳也不例外。
熊大阴狠的眸子扫过众人:“我应该拿大头,我出的力最多。”
原本有些怵他的瘦猴不乐意了,硬着头皮道:“应该是我拿大头,如果不是我率先进入墓室,你们哪里有看见这些东西的份儿。”
“别说了,如果不是我召集你们……”
几个人争执不下,吵嚷开了,甚至还动起了手。
太阳站在一个角落里,面露嘲讽,冷眼旁观这几个人的丑态。
“等等,大家先不要吵,是她带我们来的,应该由她来决定我们该怎么分。”
一个人将矛头对准看热闹的太阳。
在胡乱飞扬的灰尘中,几个人用虎狼般的视线看向太阳,大有太阳一旦分得不合他们心意,他们就会将太阳撕成碎片的意思。
迎上这几个人的视线,太阳一点也没被吓到后退,在带这些人来之前,她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很难有人在这些东西面前保持理智。
闻言她理所当然道:“你们不是说是我带你们来的吗?那应该是我来拿大头。”
“你也拿?”熊大率先叫出来,“你一个女人什么也没干,凭什么拿?最多拿一点辛苦钱。”
“就是。”旁边有人附和。
瘦猴也不甘落后: “我们也懒得计较你拖我们后腿的事情了,我们能平安进入墓室,没有被你的晦气影响到,全靠我们几个身上的阳气旺盛。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这些人对她会是什么态度,太阳早就做好了准备,此刻并不生气。
她指着石棺问:“怎么分配暂且不提,你们看那是什么?”
几个人的视线顺着太阳手指的地方看向石棺,石棺中没有什么变动,那具骨架依旧躺在那里,革带和玉枕也在原位。
就当他们准备询问太阳这话是什么意思时,躺在那里的骨架突然坐起,跟他们打了个照面。
他们敢做这个,当然是不怕鬼的,前提是没有看见骨架在棺材中坐起来!
众人被吓得后退,牙齿和手打着颤,完全找不到方才面对太阳时的嚣张态度。
熊大还保持着镇定,他快步上前,一把将骨架推回石棺里,声如雷鸣,“哪有什么鬼,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见骨架在石棺中散成一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互相抱怨起来:“你刚才叫什么叫,没有事也让你叫出了事。”
“是他先叫的……”
“砰——”
抱怨戛然而止,什么声音!
有人大叫起来。
“大狗!”
几人先前进来的地方此刻躺了一个人,正顶着满头的血低声呻吟着,正是大狗,他是守在墓室外面放风的人。
在众人注视下,大狗又发出一声惨叫,其余几人迅速拉开了自己与大狗的距离。
就在熊大说话的间隙,他们看见有一个骷颅头从大狗身下钻出来,在地面上不停地滚着,直到撞在墓壁才停下,上面还沾着血。
熊大有些不满:“大狗,你不在外面好好守着,跑进来装什么神弄什么鬼,难道是怕我们独占了这些东西不给你分?”
“大狗你这样做可就不地道了。”
“就是啊,会吓死的人你知道吗?”
无缘无故受到一场惊吓的众人也十分不满,完全忘记了他们方才为什么大打出手。
当下也不管大狗死活,只往袋子中装东西,装着装着,他们骇然发现有人在跟他们争夺手中的袋子!
拉扯感如此真实,不是一句“装神弄鬼”就能解释的。
“鬼啊!”
之前最镇定的熊大眼一翻,晕了过去。
始作俑者九湘踹了踹他,随后对着太阳摊开双手,“看起来像是真的晕过去了,不禁吓啊。”顺势将停在脚边的骷颅头踢到一边。
“它……它怎么自己动起来了。”
瘦猴最为胆小,他连忙往盗洞的方向跑,“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跑?
又能往哪里跑?
原本守在墓顶、本该将他们拉出去的大狗连同绳子一同掉进了墓室,瘦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头顶这个洞,双腿一软再软。
那个骷颅头还在地上滚来滚去,像是在寻找他们的踪迹。
“我了个娘嘞,救救我啊……”
太阳看了一会儿戏,觉得好没意思,她捡起这几个人滑落的袋子,在这四个人恐惧的视线中,把墓室里面能带走的东西全都搜刮了一遍,如果不是墙上镶嵌的玉块抠不下来,否则她也是要带走的。
见太阳胆子如此之大,那四个人对视一眼,大着胆子道:“把你手上的东西留下,否则,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太阳怎么可能把到手的东西放下,她眉头微挑:“你们不怕了?”
尽管太阳的脸上布着泥污,墓室的烛火微弱,但那四人还是从她脸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戏谑和扑面而来的嘲讽,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
“是你在捣鬼?!”
“是我。”
太阳大大方方的态度跟承认县令母亲的坟也是她所掘的一模一样。
太阳视线落在刚翻完的石棺中,这几个人也没有废物个彻底,至少提醒了她还有事没有解决。
只见她抽出腿骨,用大头的一端敲了敲墓壁,听见声音传来时,她眉头微挑,还挺结实,视线这才转移到那四个人身上:“你们又能怎么样?”
四人正欲说些什么,视线落在太阳身后,又噤了口,恐惧爬满眉心。
只见原本落在地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跑到了墓室顶端,正悬在太阳身后,在空中一荡一荡,一如他们爬进来的时的样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诡异之处,令他们根本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太阳装神弄鬼还是真有其事。
明明是可以带他们逃离这诡异墓室的绳子,此刻落在他们眼底,无异于催命的符号。
太阳对身后发生的事情毫无所察,就算察觉了也不怕,她打量着重新缩在一起的四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手中的腿骨,似是考虑该从哪里下手比较合适。
没错,墓室中的这些东西她自始至终想的都是独吞。
就在这时,九湘的声音顺着绳子爬到了太阳的耳朵中:
“太阳,快出来!县衙的人来了!”
第99章 太阳(五)
县衙的人怎么来了?
太阳下意识腿骨抛给四人, 也不管结果如何,就把装着收获的袋子抗在自己肩上,然后拽了拽绳子, 示意九湘拉她上去。
九湘的身体与这个世界的人比起来,有一些玄幻之处,但毕竟是肉体凡胎, 她用力拽着绳子……
绳子丝毫未动。
太阳不明所以, 她催促道, “你用点劲儿。”
九湘跟太阳打着商量, “要不先把那些金银玉器先运出来,然后再拉你上来。”
太阳背上的那些器物不是金子就是玉石瓷器,分量不小, 再加上太阳一个大活人, 对九湘来说有点吃力。
这个提议立马遭到了太阳的拒绝,“不。”
九湘觉得太阳的声音好像有些古怪,但远处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她没有时间深究。
她再次拿起绳子, 用力一拉,居然拉动了!
她前脚刚把太阳拽出洞口, 旁边一道怒喝声横空出现, 九湘手一抖, 绳子带着太阳险些落下去。
幸好太阳眼疾手快, 及时松开绳子一把抓住洞边, 借着九湘的手和自己的力气很快爬了出来。
太阳一出来就跑, 即便身形被身上的东西压得有些踉跄, 又险些被石头绊倒, 也没回头看一眼, 恰好在衙役们出现之前消失在这片坟茔中。
“刚刚好像有人往那边跑了。”一个声音响起,很快就被另一个声音压了下去:“这群盗墓贼还在里面!”
“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连县令家的祖坟都敢盗。”
“谁说不是呢。”
“跑的那个不要怕,反正同伙都在这里,到时候一上刑,不想说也得说。”
见这群人没有追踪太阳的想法,九湘才放下心,跟了上去。
匆忙之间,她也忘了深究,为什么她刚刚还拽不动的绳子,第二次没有用多少力就拽上去了。
麻袋里的东西只装了一半,但背起来颇有分量,见太阳背着它十分吃力,步伐凌乱,身形摇晃,九湘道,“不如你我各背一半,先离开这个地方为上。”
九湘话刚出口,就明白自己这句话说的很不恰当。
她看见了太阳身上瞬间增长、膨大的警惕,这是进入墓室中后,太阳身上就出现的东西,现在浓郁得令她头皮发麻,一时说不出话。
好似她方才说的话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在谋划着抢走这些东西。
太阳没有作声,她一只手紧紧抓着麻袋的束口,另一手扶着麻袋下缘不让它从肩头滑落,身体紧绷似拉满了弓的弦。
九湘能明显感觉到,她在防着自己。
九湘毫不怀疑,若是她现在靠近太阳一步,太阳绝对会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快速拉开两人的距离,或是像受到了威胁的狮子一样,扑上来咬穿她的喉咙。
九湘也明白了之前感受到的古怪是从哪里来的。
她有些生气,起初不相信她是人之常情,现在还警惕她做什么?若是她有心争夺,就不会把她从墓室中拽住来,任由她在墓室内等着官府的人到来,把她捉走。
像是为了甩开九湘,太阳努力地向前跑着,受肩膀上的重量拖累,她的速度也只比平时走路快上一点。
远远跟在太阳身后的九湘生气的同时又感到庆幸。
若不是朝廷那些人被墓室中的几个人绊住了脚步,让他们无暇分心墓室里的东西都去了什么地方,凭着太阳此刻的速度,她恐怕很难逃脱被捉的下场。
令她忧心的是,照太阳这个速度,那些人有意追寻,追上太阳只是时间问题。
九湘停住脚步,折返回墓室。
天色已经大亮,九湘刚回到这里,就听见了或轻或重的哀嚎声。
抬眼看去,墓室中的六个人已经被带了出来。
大狗满身是血,不知生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熊大昏昏沉沉,棍子在身上落了好几下都没呻吟一声;剩下四个人抱在一起,身体瑟瑟发抖,时而猛颤一下,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所惊扰着。
“快说。”说话的人踹了一脚瘦猴:“墓室里的东西都哪里去了?!”
墓室里面空荡得令人害怕,除了一副石棺和乱七八糟的骨头架子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县令大人的这位祖宗可是当过丞相的人,死后的墓室怎么可能什么东西都没有?
瘦猴视线恍惚,无论这些人怎么问、身体受到多么重的挨打都是一句话。
“鬼……鬼……”
其间夹杂着几声突然的大叫:“有鬼啊!
“装疯卖傻是吧!”
问话的衙役一脸怒意,若是问不出一个结果来,他回去怎么跟县令大人交代?
要是县令大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他怕是得褪下一层皮。
想到此,手中的棍子不受控制地冲向四人,在惨叫声中,他沉下脸又一次问:“我再问你们最后一遍,这里的东西你们究竟藏哪里了?!你们的同伙是谁?在哪里接头?”
瘦猴终于从恐吓中回过神,还没看清围着他的都是什么人,就趴在地上,护住头,发出的哀嚎声中夹杂着太阳的名字。
“太阳?”
问话的衙役显然被逗乐了,也是气的,他没想到这几个下贱东西到了现在,还不肯说实话,还在装疯卖傻,“我还月亮呢!”
他挥了挥手,冷笑道, “好好打,让他们尝尝县令大人的利害!”
瘦猴身体一抖,他跪着上前,抱住问话衙役的双腿,顾不得为身体上的疼痛哀嚎,“官爷你信我,真的是太阳干的。”
见对方脸色阴沉,瘦猴连忙解释,生怕下一刻棍子又落在自己身上:“小人没有糊弄大人,也不敢糊弄大人,是有一个乞丐叫太阳,是个女的,真的是她干的。”
“昨日我正在街上乞讨,这个女人就出现了,她平时疯疯癫癫的,我们都不跟她往来的。但是昨天她说,她说她发现一个老墓,一个人吃不下,问问我们要不要来。”
“我当时哪里知道是县令大人家的墓,若是知道,给我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来啊。”
衙役提着他的头发,“别人让你来你就来?你难道不知道,按大宁律法,盗墓会被判处重刑吗?”
瘦猴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身体因为这句话抖了一下。
“然后发生了什么,墓室中的东西又去了什么地方?”
瘦猴有意把自己从这场祸事中摘出去,只见拣着对他有好处的话说,“当时我们来到这里,并不知道这是县令大人的墓。进了墓室后,我们看见了鬼——”
“那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不害怕,她把所有东西都装进麻袋里,然后……然后官爷你们就来了。”
瘦猴忍着身体的疼痛,在心里把太阳骂了一遍又一遍,难怪都说女人不能下墓,她们的身体果然会引来这些东西。
早知道不该让她进入墓室的,不然他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瘦猴后面说的话,九湘本有机会制止,但一想起太阳,一股无名之火就从肚子中钻了出来。
太阳又不信她,她还帮着太阳做什么?
问话的衙役半信半疑,“你说的全是真的?”
瘦猴不顾身体上的疼痛连忙磕头:“官爷,我说的话若是有半个字是假的,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死后也没有人收尸,被挫骨扬灰!”
他讨好一笑,指着地上的几个人道,“官爷你也可能等他们醒来问问他们,小人真的没有说谎。”
衙役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我就信你一次,但你应该也知道,欺骗我就是欺骗县令大人,要是没发现了,可没你好果子吃!”
说完,他吩咐旁人道:“你们两个人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剩下的人跟我回县衙。”
与身体的遭受的疲惫相反,太阳的神情很是愉快,她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金子!察觉到九湘没有跟在自己身后,她灌了铅的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唯一令她苦恼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天色已经大亮,回到破庙的路上很难不被人瞧见,很有可能会走漏风声,被官府抓住。加上九湘已经知道了她藏东西的地方,破庙对她来说不再安全。
有了!
太阳脚步一拐,往山谷的方向去。
两山之间夹着一条小溪,溪水在山谷的凹陷处生成水潭。水潭根据凹陷的程度,大小不一,深浅不定。
太阳的目的就是找到一个深点的水潭。
没用多长时间,她就找到了合心意的水潭。
卸下身上的麻袋,在林子中拽了根足够长的藤条,捆住麻袋的开口。又将麻袋小心翼翼地放入潭中,将藤条的另一端绑在一颗不起眼的大树上,用石头和枯叶挡住藤条伸进水里连接包袱的痕迹。
最后绕着水潭走了一圈,确定这个藏宝地很隐秘,很难被人发现后,太阳才卸下一身的力,就着溪水洗了把脸,缓解忙碌一晚上的疲惫。
在看见水中写满愉快和疲惫的倒影时,她想起了九湘。
九湘是一个很古怪的人,性格古怪、来历古怪、穿着古怪、身份也古怪,像是……像是一个菩萨!只有菩萨才会一上来说她帮她完成有很多金子的愿望。
她本来已经相信九湘的,不然也不会带着九湘去她藏东西的地方,前提是她今天没有遇见那六个意图置她于死地的人。
更何况,在这么多的金子面前,她又很难相信九湘不会心动。
九湘说她是人,既然是人,又怎么会不看重金子,她没见过不爱金子的人。
太阳摇摇头,五官因为纠结而拧成一团。
第100章 太阳(六)
得知祖坟今夜可能被盗墓贼光临的男县令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在房间中踱来踱去。
好端端地,祖坟怎么会被挖了呢?
昨夜突然有乞丐敲门,说是见到有人谋划着今晚挖他的祖坟, 这真是他当官以来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他可是这平溪县的县令,祖上可是出过丞相的,怎么会有宵小来掘他家的墓?给他们十个胆子, 他们也不敢!
若是平常, 他只当笑谈, 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偏偏才发生母亲坟墓被挖一事,令他怎么都安不下心,思前想后, 他决定派出衙役去探个究竟, 看看这件事是风言风语,还是确有其事。
人是半夜派出去的,现在天已经亮了,怎么还没回来?
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县令拉开门就往外走,按耐不住地问, “你们回来了?那边究竟发生什么事——”
声音在看到衙役及其他们捆住的几个人的瞬间, 戛然而止。
县令当了不止一年两年的县令, 经验丰厚, 此刻还没搞清楚这几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但落在他们躲闪着视线的脸上时, 他已经猜到自家的祖坟确实被人光临了。
尽管如此, 他不死心地问, “怎么回事?”
为首的衙役硬着头皮, 尽量缩短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赶过去时,这六个人就在墓室中了。”
轰隆——
这句话劈得官袍加身的县令头眼昏花,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家的祖坟……真的被人掘了?
他欲吐血,“那可是我家的祖坟!”
“大人,您没事儿吧大人。”
说话的衙役见县令双眼发直,身体虚软,连忙将县令扶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水,颤抖着递到县令嘴边,生怕会被县令的怒火波及。
县令现在哪里还能喝得下去东西?他扶着额头,口中哎呦呦一声高一声低地嚎叫着,被这个消息气得不断喘气。
先是刚好头七的老娘的新坟被小贼给挖了,他刚修好坟,后脚祖坟又被掘了。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祖宗!
半晌过去,回过神的县令才想起该处理这几个人,他上前冲着每个人的心窝子都踹了一脚,发泄一通,才觉得气平了些。
他这才命人整理衣袍,看上去不那么狼狈之后,才强压着火气,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把过程一五一十说来给本官听听。”
衙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亲自说出来,于是将说出太阳名字的瘦猴拖到县令面前,看了一眼县令,色厉内荏道,“快告诉大人,你们究竟是怎么盗的墓?又是谁指使你们盗的墓!还有,墓室中的东西被你们带到哪里去了?老实交代!”
瘦猴转了转小眼珠,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全看他接下来的表现,于是忍下浑身的疼痛,连忙爬起来跪好,将在衙役面前说过的内容,又在县令的面前复述了一遍。
在最后瘦猴哀求道:“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求大人饶过小人一次,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饶过?”
县令不听这个词还好,一听这个词再也压不住火气,他站起身,又是一脚将瘦猴踹倒在地上
“你们这群下贱的东西,刁民!不知死活的玩意儿!你们知道挖掘祖坟意味着什么吗?还是本官的——祖坟!”
县令瞪着几人的眼睛像是门口那两只石狮子一样圆,他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本官饶过你们这些贱民,谁来饶过本官的祖宗!”
古来选墓地都会挑在一个风水绝佳的位置,若能将葬在风水圣地,能使先灵安息,庇佑子孙后代。
掘人祖坟就是在诅咒生者断子绝孙,后辈穷困潦倒,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对生者的极尽侮辱!
因此,对盗墓贼的处罚也是众罪之首。
尽管如此,古往今来盗墓者前仆后继,对于挖坟一事十分热衷,甚至不少官员也乐此不疲。
谁不喜欢这样快速来钱的方法?
瘦猴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忍着骨头散架般的疼重新趴好,“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大人您家的墓,否则就算是给小人十来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做这种事情。”
九湘见此轻嗤一声,跟太阳比起来,这几个人毫无胆气,明明心中对这个县令恨得要死,表面上却半个屁都不敢放。
不像太阳,说报复就报复,管你是县太爷还是天王老子,一点也不虚伪。
“你刚刚说,组织你们去盗墓的人是谁?”
男县令转了两圈,问,“你说,她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乞丐,名叫太阳?”
说到太阳,县令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顺下去的气,又卡在了胸前。
一个女人?居然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毫无名气的下贱女人把他祖宗墓里的东西全盗走了?但凡是被什么有名的江洋大盗盗走,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生气。
“是的大人。”
瘦猴怯声答完,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像那三个同伴一样,被吓晕过去,或是生死不知,无论如何也比现在被人拿着刀在脖子上比划的强。
这个县令手段向来狠辣,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还不能不能说话。
县令瞪圆了的眼睛正往外呲呲地冒着愤怒的火花,他一拍桌子,“给本官捉拿她,死活不论!我倒要把这个这个太阳剖开看一看,她是长了熊心还是安了豹子胆,敢盗本官的祖坟!”
“本官要让她尝尝我的利害。”
一旁的衙役小心询问:“那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县令看着这几个人咬牙切齿,尽管他们的托词是太阳把东西全拿走了,但这几个人也是参与了掘坟一事,他怎么可能会放过?闻言磨了磨牙道:“把他们几个拖到祖坟前跪着,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结束。”
“不,死了也得扶起来让他们给我跪着!”
瘦猴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么一个结局,他明明把一切都说出来了不是吗?为什么不能将功赎罪?
电光石火间,小眼珠子突然想到一件事,连身上的伤都顾不上了大喊道:“大人,我知道是谁挖了老夫人的坟!”
“谁?!”
“是太阳!昨晚她亲口承认的,小人不会记错。”
“又是她?”
“她长什么样?”
“她脸上全是泥,我看不清,但是她耳根前有一颗黑痣!也很高,比寻常女子高出很多。”
若是太阳站在县令面前,县令很难保证自己不冲上去撕烂她的肉,掏出她的熊心豹子胆,报一报掘祖坟的血海深仇。
“给本官找!就算掘地三尺,你们也得给我把她找回来,不然你们也别回来了!”
瘦猴趁机抬头,用谄媚到近乎天真的期待神色问:“小人已经把知道的全说出来了,大人可以放小人一条生路吗?”
“放了你?”
县令转动的头颅咯咯作响,阴沉沉的声音随之响起:“放了你?然后让你去告诉其他人,本官的祖坟和母亲的坟墓,是怎么被你们下贱肮脏的乞丐给掘开的吗?”
这是奇耻大辱!
若是传出去,把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若是传出去,把他们家族的面子往哪里搁?
县令的脸上沉得仿佛能滴下墨来,他威胁身边的衙役,眼底杀意明显,“这件事谁都不准说出去,若是蹦出去半个字儿,不,若是让本官知道那些刁民传这件事,不管是谁说的,在场的你们一个个都逃不掉!”
“还有,找几个僧人和道士,让他们为祖坟做一场法事,为祖先们安魂,再找几个能工巧匠修复墓室和风水。”
太阳还不知道县衙中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自己因为昨夜的壮举,被县令放在了追捕名单上的第一位。
直到她站在平溪县外面,多次死里逃生的她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她敏锐地推测到,县衙怕是从那留个让口中,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和做的这些事情,她想,这个地方不能再留下去了。
做好决定,太阳没有进入对她来说危机四伏的平溪县,而是去了破庙,她掀开缺了腿的桌子,撬开木板,露出来一个只能容纳老鼠进出的洞。
她将胳膊伸进去摸了一圈,随即睁大了眼睛——空的?!
太阳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一无所获的手,不信邪的又伸了下去,摸了半天也没触及熟悉的感觉。
她嘴巴抿成了直线,上身下倾,将眼睛放在了洞穴上方往里瞧。
洞穴里面并不是黑漆漆的,从地板缝隙中钻进去的光线将里面分成了好几个小空间,尘土飞扬着,能看见不知道多少时间以前掉落进去已经风化的破布,还有受了惊的老鼠飞速逃窜。
唯独没看见金子。
以往她这样趴着的时候,是能看见她放下去的闪闪发光的金子的。
太阳的心沉入了谷底,她这么多年一直藏在这里的东西,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以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情,是谁拿走了她的东西?
太阳脑中浮现的第一个人是九湘,她只带九湘来过这个地方,也只有九湘知道她藏东西的地方,随即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和九湘相处的时间很短,短到只有两三日,在这两三日的相处中,她能感觉到九湘并不是贪财的人。
今早对九湘的警惕不过是出于本能。
——相信一个人是一方面,克服本能去接纳一个人是另一方面。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藏在这里的东西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