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进台球室开好台，孙翔就兴致勃勃地开始了他的教学。


    一边还抽空解释说，他小时候台球在他们老家很火，大街小巷全是台球桌，他当时跟着附近的大哥哥经常打，现在喜欢台球的人少了，难得能打一次。


    他教学得异常认真，从规则到击球手法知无不言，肖时钦和苏沐橙兴致缺缺地配合。


    直到江羡渔在旁边看了半天，忽然来了句：“你技术也不怎么样啊。”


    孙翔腾的一下就怒了。


    “就你长嘴了！有本事来比一把！”


    “比就比。”


    他俩一言不合就单挑了起来，把肖时钦和苏沐橙两个新手晾在了一边，他们俩倒也乐得清闲，坐到椅子上看戏。


    苏沐橙还从荷包里掏出一袋瓜子，给肖时钦递去了一把。


    “你怎么在哪儿都不忘带瓜子。”肖时钦吐槽。


    “喜欢吃嘛。”


    孙翔开球后首进了全色球，然后又连续进了两球，打得挺漂亮的，他很得意地冲江羡渔扬了扬下巴，说：“只进三球算翔哥我让你的，你来吧。”


    江羡渔翻了个白眼，持杆上前，在球桌上摆出一个非常标准的姿势，将一个花色球击打入袋，白球停在了一个很漂亮的位置。


    孙翔的眉毛跳了一下，他意识到她是真会打了，不禁有些紧张，觉得下一次轮到自己时可得更认真点，免得不小心输了就丢人了。


    但江羡渔没有给他再上台的机会。


    她直接把所有花色球清空了。


    可惜黑8球离得有点远，怎么也不可能够到，她便随手打了一球出去，直起身，有样学样地冲孙翔抬了抬下巴：“这一球算我让你的，你来吧。”


    孙翔当场红温。


    旁边两人也是连嗑瓜子都忘了。


    肖时钦震惊地说：“你台球打得这么好！？这也练过？”


    江羡渔耸耸肩：“我有几个亲戚很喜欢打台球，爸爸就买了个台球桌放家里，头几年大家老是来聚会打球，我跟着不知不觉就会了。”


    肖时钦：“……是你爸会做的事。”


    孙翔硬着头皮站起来了，球桌上现在只剩下他的全色球和黑8，按理来说是很好打的，翻盘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但是江羡渔的技术确实有些震撼到他，现在他脑子里想的不是怎么把自己的球打进袋，而是怎么避免让她获得一个能击中黑8的好位置。


    孙翔在球桌上一边瞄准一边疯狂动脑，用脑过度的结果是身体僵硬了起来，托举球杆的手微微抖了两下。


    江羡渔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凑过去，垃圾话张口就来：“不是吧翔哥，你的手在发抖啊？这样的手要怎么打败我啊？”


    孙翔浑身一震，豁的直起身来，一张帅脸涨得通红，恼怒地冲她吼道：“你怎么知道的！”


    “……啊？”江羡渔也没想到他反应过这么大，被吓得后退了一步，莫名其妙地说，“凶什么啊？没听过垃圾话啊？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坐在一旁的苏沐橙却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的，笑到肚子疼，甚至捂着肚子拍了两下桌子，边笑边说：“哈哈哈哈哈孙翔你也有今天！”


    孙翔头顶都快冒烟了。


    江羡渔和肖时钦两人一脸状况外地靠在了一起。


    “他们俩怎么了？”


    “不知道，背后应该有什么故事吧。”


    话没说两句，那边的孙翔已经自尊受创，恼羞成怒，丢下球杆就说不打了要走了。


    肖时钦赶紧冲过去拦，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哄的，两三句话后，孙翔的气就消了大半，乖乖跟着肖时钦回来了。


    “小渔这么厉害，那就放放水吧。”肖时钦好脾气地建议道，“你一个对孙翔和苏沐橙两个人怎么样？你打一次，他们打两次。”


    “不用了，你们三个一起吧。”江羡渔也是狂得没有边了，“反正区别也不大。”


    这下连肖时钦的好胜心都被她点燃了。


    107.


    肖时钦和苏沐橙虽然是新手，但好在台球不算是入门门槛特别高的运动，他们跟着孙翔练了两次手，就也能打出几个像样子的球了。


    比赛开始。


    江羡渔俯身开球，一边说：“传出去，我打嘉世一挑三了。”


    “你别废话了！”


    他们这边毕竟有三次击球机会，更何况孙翔打得还不错，给江羡渔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这场比赛纠结了挺久，最后还是被江羡渔先抢到击打黑8的机会。


    轮到孙翔击球，他们这边的花色球也只剩最后一个了，位置有点难打，孙翔勉强瞄准了最后的花3，正准备打，却被肖时钦叫住。


    “哎，等会儿。”肖时钦小声提醒，“别打花3，万一没打中白球就正好在黑8旁边了，她马上就会赢，你先把白球打到她的盲区去……”


    “啊啊啊啊钦钦你闭嘴！”江羡渔扔掉球杆，大呼小叫地去捂他的嘴，“你怎么帮他欺负我！”


    肖时钦握住她的手，很是无情地笑道：“哈哈，我们现在不是对手吗？你不是要一挑三吗？”


    “哎呀讨厌！”


    最后，黑8被肖时钦坚定地打进了袋里，打完就赶紧放下球杆去哄女朋友了。


    江羡渔抱着胳膊，靠在墙边一直噘着嘴哼气。


    孙翔唯恐天下不乱地在旁边添油加醋开嘲讽：“输不起呀？你是不是输不起呀？刚刚是谁说要一挑三呀？”


    眼见着两人就快要被他闹分手了，肖时钦急得满头大汗，一会儿叫孙翔闭嘴，一会儿又要去想新的话术哄江羡渔。


    最后还是苏沐橙看不过去，拿球杆邀请孙翔再打一盘，总算帮肖时钦分散了一半压力。


    不过，等孙翔和苏沐橙开始打起球，江羡渔就变得没有那么气了。


    只是鼓着脸冲肖时钦连续眨巴了几下眼睛。


    肖时钦懂她的意思，苦笑着夸她：“我明白。谢谢你啊，用心良苦。”


    “哼。”江羡渔满意地皱了皱鼻子。


    108.


    孙翔和苏沐橙打了好几杆，才突然发现肖时钦和江羡渔人不见了。


    “咦？他们俩呢？去哪了？”


    苏沐橙偷偷笑笑，靠在球杆上说：“出去买喝的了吧？”


    “哦。”孙翔圆润地接受了这个说法，还嘀咕，“怎么去之前也不问问我们要喝什么……”


    苏沐橙翻了个白眼。


    109.


    秋季的西湖气候非常舒适，是江羡渔最喜欢的季节。


    阳光是温暖的，空气清新，枫叶初染绯色，偶尔一阵凉风吹过，扫在脸上冰冰凉凉，很舒服。


    她和肖时钦在湖边找了张长椅坐。


    刚刚坐下，肖时钦就疲惫地叹出长长一口气，往后靠到了椅背上，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这么累呀？”江羡渔轻轻握住他垂到椅子上的手。


    肖时钦将她的手反握进掌心里，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沉默片刻，他才继续说：“很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累。”


    “为什么呢？挑战赛难度不大呀。”


    “让人累的点不一样。”肖时钦睁开眼，望着头顶渐黄的梧桐树叶，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就是一种，不管怎么努力，却始终无处生根的感觉吧。”


    在选择来嘉世之前，他就知道现在的嘉世是个分崩离析的队伍，但却没想到这个分崩离析不是在队员磨合和战术上的，而是心里的。


    整个嘉世，甚至包括一部分战队外的后勤人员，都是离心的。


    这不是光靠训练和战术就能解决的问题。


    很多人都觉得肖时钦是个擅长带队的队长，无论是比赛战术，还是团结队伍、调整心态，甚至是处理战队和商务高层之间的冲突，他都是一把好手。


    雷霆的肖时钦作为一个没有拿过冠军的队长，在联盟里还能拥有那么高的人气，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这样多面手的形象让人喜爱。


    但肖时钦不是天生就是这样的人，社交对他而言，从来都是一件需要消耗大量精力的事情，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只专注于技术和比赛，如果能把所有精力都完整投入荣耀，他能做得更好。


    可是现实并不允许这样的任性。


    在嘉世，这种情况尤甚。他能读懂每个人的心理，谁在带着情绪打比赛，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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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思不专一，谁对他的指挥在不以为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正是因为看得懂，压力才会格外的大，光是不断调整队员心态和配合问题就耗费掉了他一半的精力。


    有时候他甚至挺佩服孙翔的，在这样糟糕的战队气氛里还能打得这么随心所欲。这也是一种天赋。


    但肖时钦不羡慕这样的天赋。


    从私心上来说，他是不喜欢孙翔这样的队友的。


    他不喜欢不用脑子的选手，不喜欢无法正确执行指挥的队友，不喜欢过多的自以为是和任性妄为。


    他不断打磨调整，想修好嘉世这台机器，但那些闪闪发光的零件却又总让他畏首畏尾——这毕竟是一叶之秋和孙翔，这毕竟是沐雨橙风和苏沐橙，控制得太紧是对的吗？可是放得太松也不对啊。


    这样对队友实力与战术管控边界的试探持续了很久，耗费掉了他另一半精力。


    除此之外还要研究对手，战术的设计与推翻重建，队员的任用选择……太多的琐事把他层层掩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透支精力勉强支撑了。


    今天是他两个月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休息。吹着西湖边傍晚的秋风，他开始尝试放空自己，让风把那些繁杂的思绪从头脑中吹走。


    “叶秋前辈退役之前，也是在这种境况里吗？”他喃喃地说。


    江羡渔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微笑道：“那你很厉害呀，都跟叶秋大神背负起同等级的压力了。”


    肖时钦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毕竟事已至此……”江羡渔抱了抱他，继续说，“但是不好好休息是不行的哦，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好好睡过觉？”


    “哈哈，这么明显吗？”确实失眠了有一阵子了。


    “再熬下去会秃头的。”


    肖时钦警惕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惹得江羡渔发出一串笑声：“目前的发量还算安全啦！我带了个东西给你。”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眼罩，不等肖时钦反应过来，就把他脸上的眼镜摘掉，将眼罩戴了上去。


    眼前一片黑暗，鼻尖弥漫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真丝眼罩贴在皮肤上，冰凉柔软。


    “怎么样？舒服吧？”


    不仅是舒服。困意已经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肖时钦靠在椅背上，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你在眼罩里下安眠药了？”他撑着精神说。


    “哈哈哈，是你太累了吧！”江羡渔的声音还是那么开朗明媚，即使眼睛看不见，都能在他心里投入一片阳光，“休息一下吧肖副队，你已经做得很棒了，别太苛求自己，说不定等休息好了、头脑清醒一些，你会做得更好的。”


    非常普通的安慰。


    但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会知道自己最需要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你已经做得很棒了。我相信你会做得更好的。


    传递出一股令他心颤的安稳感。


    肖时钦顺着她的手摸过去，俯身拥抱了她。


    “谢谢。”


    110.


    最后快要睡着的时候，肖时钦几乎已经枕在了江羡渔的腿上。


    长椅的木头硬硬的，腿也伸展不开，但他还是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


    在陷入昏睡前，他听到江羡渔在说：“你说，你现在这样像不像鲨鱼呀？”


    “鲨鱼？”他迷糊地问。


    “我听说，鲨鱼是没有鱼鳔的，只能靠不断游动来保持呼吸，一旦停止游动就会死亡。”


    “嗯。我知道这个。”


    “但正是因为这样不断的游动，才让鲨鱼拥有了强健的身体，成为海洋里最强大的猎食者。”


    “……”听着她呢喃的话语，肖时钦的意识开始模糊。


    “肖时钦，你也会成为像鲨鱼一样的人的。”这是肖时钦睡着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做了一个深海漫游般的梦。


    梦中有群鲨环绕，他却并没有感觉到丝毫恐怖。


    像一个旁观者般，在深暗的海底，看着那群盘旋游动的鲨鱼，轻轻吐了一串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