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宴打开纸袋，黄油与烤面包的香气立刻散逸出来。


    两片全麦面包之间，嫩滑的煎蛋边缘微微翘起，像一朵绽开的云，蛋黄凝固得恰到好处，中心还保留着一点溏心。


    乔星吟支着下巴，目光细细描摹着祁宴此刻的模样。


    少年修长的指尖捧着纸袋，密茂的睫毛很轻地颤了颤，像是被舌尖突如其来的温暖惊到，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乔星吟想起了便利店的流浪猫阿焰。


    第一次尝到猫罐头，也是这样警惕又珍惜地小口咀嚼。


    “好吃吗？”乔星吟轻声问。


    祁宴点头，嘴角还沾着一点碎屑。


    乔星吟想用手帕替他擦掉，在看到对方泛红的耳尖，又忍住了。


    “多吃点，你太瘦了。”


    祁宴吃相很安静，也很认真。


    乔星吟望着他低垂的眉眼，胸腔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他忽然很想每天都来看这个人吃饭。想看他尝到不同食物时细微的表情变化，想看他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的鼻尖。


    或许，可以从下周一的早餐开始投喂。


    他也觉得自己这些想法真的来得很没有头绪。


    就像养了一只小猫，看他可爱的模样，总想着给他买各种零食。


    难道他就是潜在的中国好闺蜜？


    颜控莫过如此。


    “但也不能吃太快，对肠胃不好。”乔星吟笑语吟吟，“下次去我家吧？做的饭菜都是热乎的。比用微波炉加热的好。”


    祁宴却突然抬起头，眉头微蹙：“你还没有吃晚饭。”


    “嗯，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这是历史性的一步，乔星吟说，“我回家就可以吃了。反倒是你，看着就不会好好吃饭。”


    祁宴神情很严肃：“那你现在就回家。”


    乔星吟却没个正形：“怎么，这就赶我走了？”


    祁宴：“……”


    乔星吟懒洋洋道：“我不走。”


    -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到了下班时间。


    祁宴垂下眼睫，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凉意。


    他又要回去了。


    回那个冷冰冰的家。


    其实他一直不喜欢那个家，但长时间以来，已经麻木。


    如今，再次生出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乔星吟侧头看向祁宴：“你家在哪个方向？离便利店近不近？”


    祁宴回答：“在系江路。”


    “这么远？”乔星吟蹙眉，“你在便利店打工，我还以为就住在附近。”


    “原来打工的地方离住的地方近。”祁宴平静地陈述，“后来被追债的找上门，就搬了。”


    祁海生好赌，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被欠债者不会认父债子不偿的道理。祁宴辛辛苦苦兼职了半年的薪水，原本是给他下半年的学费，全被追债的人要走了。


    乔星吟再次感到心疼。


    同样是十七岁少年，为什么祁宴就生活得如此艰难？


    就算主角受拿的是逆袭剧本，当先抑后扬的抑这一部分切实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命运为什么会给他开这样的玩笑。


    乔星吟原本还想着，找机会放学后和祁宴一起回家。


    如今看来，实现难度可能略有些大。因为他们的家并不在同一个方向。


    祁宴脱下工作围裙，折叠整齐后放进储物柜。


    他的背影清瘦挺拔，莫名透着一股孤寂。


    辞别前，祁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乔星吟算是明知故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回你的家？”


    祁宴垂眸，视线中有深层次的痛苦。


    哪怕他在梦中没看过原著，乔星吟也能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这种痛苦。


    -


    乔星吟回家后，上网搜索了星隅咖啡的品牌官网，并在浏览器最下方，找到了投诉邮箱。


    他认认真真地编撰了一个文档，书写了事情的起因，经过，附件里插入他拍摄的视频。


    他还写到，如果上面不能把这件事情妥善处理，他会公开到网上，让舆论给到他们压力。


    品牌方也不希望网上出现自己的负面新闻吧？


    乔星吟之所以没有直接披露到网上，其实是为了避免祁宴被推上风口浪尖。


    为了增加威慑力，他谎称自己是有几十万粉丝的自媒体博主，还说他不希望等待太久。


    他的语气非常正式，正经，完全看不出是出自未成年人之手。


    乔星吟发送邮件后，果然在二十四小时内收到了回信，品牌方声称会着力处理这件事情。


    -


    周一，乔星吟起了个大早，正式开启早餐投喂计划。


    他怀里抱着一个保温袋，发顶还翘着柔软的呆毛。


    看到祁宴时，乔星吟眼睛一亮，从里面取出一个便当盒。


    盒里整齐码着四个金黄的小面包，表面刷了层蜂蜜，散发着奶香。


    “你吃的那种小面包其实并不健康，防腐剂放太多了祁宴。这是我自己烤的，也很好吃。”乔星吟说，“你快尝尝。”


    其实他也纠结了会儿要给祁宴做什么，但因为不了解祁宴的口味，想到他最常吃的是面包，所以做了面包。


    但祁宴平时吃袋装面包其实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便利店员工价。


    祁海生嘱咐他清晨不许使用厨房，会影响他睡觉。


    祁宴抬眸：“几点起床的？”


    “六点半。”


    乔星吟回答的时候，头顶的呆毛还颤了颤。


    祁宴眉头蹙了下：“以后不要再做了。”


    乔星吟微愣：“啊？”


    祁宴低声道：“多睡会儿。”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睡那么晚？我睡得可早了，特别养生。”发现祁宴又是在关心他，乔星吟心情愉悦，“说起来，你也要早点睡才是。”


    祁宴欲言又止。


    “好了，我们今天早上还有听写，我先回班上复习去了。”乔星吟弯起眼睛，“中午我会来找你吃饭。”


    乔星吟说完就离开了，完全没应他的要求，更没把他的拒绝当真。


    祁宴抿了抿唇，目送乔星吟离开后，才回到座位上。


    盒里的小面包蓬松饱满，和便利店干瘪的袋装面包截然不同。


    -


    乔星吟刚走出几步，一个高个子一班男生横跨一步，挡在他面前。


    是那天体育课在球场上针对祁宴的陈明。


    但乔星吟并不认识他。


    “同学？”对方上下审视他，态度高傲。


    乔星吟停下脚步：“什么事？”


    陈明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你刚刚是来找祁宴？为什么？”


    乔星吟反问：“我不能来找他吗？”


    “你来找他，确实有点奇怪。”陈明嗤笑，“因为在我们的观念里，祁宴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朋友。”


    乔星吟态度倏地冷淡下来：“是么。”


    “他这个人孤僻又冷淡。你知不知道他爸爸有精神病？”


    陈明的问法和闻轲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他的语气更加刻薄，恶意更加明显。


    乔星吟冷然：“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陈明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难道没有常识吗？精神病会遗传。”


    乔星吟哦了一声：“他爸爸杀人的事情，你亲眼看到了？”


    陈明嗤笑：“原来你知道这个事儿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乔星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大家都这么说。”陈明被他的态度激怒，声音拔高几分，“还用得着亲眼看见？我又不是记者要写新闻。”


    乔星吟面不改色：“无凭无据的事情，你凭什么说服我相信。就算他爸爸杀了人，他也不是祁宴。而且我觉得这种人，不配做父亲。同理，你们说祁宴的那些话同样无凭无据，我都不信。”


    “……”


    对方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一连抛下好几句话。


    “随你便。”


    “好心提醒你，你不知道感恩就算了，还固执己见。”


    “你要坚持，我也不会拦着你。”


    “但你肯定会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


    乔星吟气笑了。


    “你怎么不说你是上帝呢？还能预见未来？”


    乔星吟向前一步，逼得对方不得不抬头看他。


    即使他是个Omega，此刻却表现出惊人的气场。


    “霸凌祁宴的人中也有你一份吧？”


    陈明脸色骤变。


    “骨子里是有多自卑，才需要从欺凌别人身上找优越感。”


    “我看你也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乔星吟转身准备离开，又回头掷下最后一句话——


    “祁宴不配有朋友？”乔星吟冷笑，“你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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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不配和我说话。”


    场面陷入沉寂。


    乔星吟面无表情地离开，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祁宴总是独来独往。


    原来每个想靠近他的人，都会受到这样的警告，被这样的恶意包围。


    -


    在陈明的刻意传播下，流言很快在一班传开。


    “这……新来的 Omega没问题吧，他竟然觉得祁宴很好？还想和他做朋友？他这是什么眼光。”


    “啧，普通班的，能聪明到哪儿去。”


    “本来还说认识一下，如今看来，好像也没有必要了。完全是自降身价。”


    -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地传到了乔星吟耳中，但并没有对他造成影响。


    课间，乔星吟正气定神闲地靠在栏杆上背单词。


    身后倏然响起一道轻软的女声。


    “那个……”


    乔星吟闻声回头，看见一个扎着丸子头的Omega女生站在不远处，手指紧张地绞着校服衣摆。


    她眼睛很圆，脸颊带着婴儿肥，像只怯生生的兔子，说话声音也糯糯的。


    “乔星吟你好……我是一班的温漾，冒昧打扰你了。”


    乔星吟应声：“嗯，你好，有什么事吗？”


    “有的。”温漾有些社恐，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小心翼翼开口，“我来找你是想说，祁宴根本没有他们说的坏，是他们有意排挤。”


    “我就觉得祁宴是很优秀的男生。成绩好，长得也好看，就是性子冷了一点。”


    她陷入回忆：“但他帮过我……那天我弄丢了母亲给我的学杂费，是祁宴主动帮我垫付的，我才免去了母亲的责罚。明明他的家境也不是很好。”


    “他在我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然而我却无力站出来为他说话，也不敢成为他的朋友。”


    “如今看到他有新朋友了，我真的很开心。”


    “虽然我自私懦弱，但我还是想请求你，不要受到流言的影响就离开他。”


    “祁宴第一次拥有朋友，他肯定很在乎你。”


    说到朋友这个词语，温漾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谢谢你来找我，告诉我这些。”乔星吟声音温和笃定，“我不会离开他。既然说了要做朋友，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温漾眼眸微睁，没想到会得到如此迅速肯定的答复。


    乔星吟回以温柔的笑容，随后陷入沉思。


    在一班，觉得祁宴其实很好的人，是不是不止温漾一个？


    只是他们缺少勇气，无法顶着流言蜚语站到他身边。


    倘若能消除那些恶意，祁宴应该会被很多人喜欢的吧？


    -


    凌晨两点，祁宴平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薄唇紧抿。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嘶叫，远处街灯的光透过薄窗帘渗进来，在墙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他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打工到深夜，身躯已然疲惫不堪，可他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眠。


    那些刻薄的议论同样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而他怕流言影响乔星吟。


    这个念头像根软刺，毫不留情地扎在心底最脆弱的地方，随着每一次心跳隐隐作痛。


    祁宴伸手摸到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他艰难地做出决定。


    ——他要趁早和乔星吟划清界限。


    反正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可以及时止损。


    反正……乔星吟那样耀眼的人，总会遇见更好的朋友，甚至恋人。


    不会像他这样，身后拖着沉重的债务，肩上压着难听的流言。


    他本就应该享受万千宠爱。


    祁宴闭了闭眼。


    如果继续和他做朋友，那般美好的少年，只会在走廊上被指指点点，在论坛里被恶意揣测，因为他承受无端的攻击。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祁宴手指僵硬地解锁屏幕，打开和乔星吟的对话框。


    屏幕亮起又熄灭。


    熄灭又亮起。


    刚刚在对话框输入一行字，脑海里猝不及防浮现少年温暖固执的笑容。


    祁宴胸腔里泛起刀割般的钝痛，让他呼吸都艰涩。


    这阵痛意让他锁上屏幕，把手机扔到床尾，发出咚地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