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Chapter 26
作品:《雪中千寻》 自神农谷避世后,风一已经很久不曾像如今一般忙得像陀螺一样了。
照夜庭镇抚司下设的岐黄鉴已经成长起了一辈后生,他原本打算挑些好苗子继承神农谷的衣钵后,便告老还乡,回到谷中好好颐养天年。哪知道这一趟远门出的,单是疑难杂症也罢了,还净是些不要命不怕死的倔驴找上门来,让他半夜看诊。江茂站在廊下敲门的时候,风一很想一封信放在裴珩书案前,控诉这群倔驴——虐待老骨头。
吹胡子瞪眼睛自己生了半天闷气,最终还是冷着脸去给沈寻诊脉去了。不过好在,这本辞呈最终没有递上裴珩的书房。
盖因襄宁公今日心情实在称不上好。
书房的书案上照例堆着需要每日及时处理以避免积压的公文,冰凌河防的奏报,他正命风宪司将缉拿内贼孙缵一事告知邵维正,并令其肃清照夜庭,同时要应付江夏、浔阳等各郡郡守的盛情邀约,一份来自京都的信笺却被高思乐呈了上来。
生怕裴相面色不豫,高思乐连忙恭敬地补充道,是家书。
裴珩难得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直到读完那封短短的信件,他才捏了捏眉心,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难得见此情景,高思乐颇会察言观色,背着手不敢多问,却见他那个锯嘴葫芦大哥风风火火地冲进书房外的议事厅,带来了一个更不怎么样的消息——
薛昭跑了。
高思乐原本想奚落他大哥两句,见他满身的剑伤,连青釭剑都被砍得坑坑洼洼,话到嘴边也说不出口,连忙问道:“怎么伤成这样,可是中了埋伏?”
高思鸣向裴珩请罪后,忙将自己率部追击的始末一一道来。原来薛昭骑马逃走之后,众人本猜测他会一路逃回兖州藏锋山庄,然而他却沿黄河岸边逃窜至君子津,月前在此处击杀卞城王和泰山王后,原以为北府余众早已被云梦泽埋了干净,谁知却遭遇了伏击。
裴珩指尖轻点桌案,很快明白了各种曲折,沉声道,“一物三卖,一鱼三吃,薛昭这人倒精明的很。”
不过是区区一个藏锋山庄,先是卖给孙缵,见到暗杀陆海音不成,再假意卖给裴珩;若两人真的上钩交易,等翻开表面的文章,就会发现这处藏锋山庄实际上早就换来了北府伏击的兵马。即使他假意答应薛昭,先将陆海音交给他后暗中派人跟踪追捕,只怕也会同样在君子津掉入圈套。然而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裴珩拒绝得彻彻底底,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而陆海音也早早取得了十方无量令,提前在别君渡口的芦苇中埋下暗桩。
不知为何,心头总是时不时浮现出陆海音那日的神情,雪天之中,她沉静的侧颜莫名让人生出风清月皎,树冷花清的错觉,不由让人想起前朝宋玉的那一句“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也许是那封家书扰人思绪。裴珩踱步至沙盘旁,思忖片刻,将那枚银色将棋从河对岸的山庄中移出,重新归于白色卒子之中。等高思乐再看去,那上竖“藏锋”二字的小小山庄,竟悄无声息地消失,已经完全融于兖州的沙土河水之中。
高思鸣汇报的声音持续不断,一枚黑色的将棋随之落下,占据着黄河对岸的兖州三郡。众人这才知晓伏击队伍的领头之人,原来也是一位故人。
……
“方慈航?”见高思乐点头,陆海音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一边跟着高思乐往议事厅去,一边回忆道,“昔年我在北府时,并未听说楚江王和忤官王有什么密切交集。”
楚江王曾经革代,新任的这位一贯来深居简出,现如今看来,大抵是薛昭要掩盖身份,非必要绝不露面于人前。而忤官王方慈航则是太师赵贞的关门弟子,与卞城王赵甫为师兄弟,一手神鹰铁爪箕张如钩,曾百步之外取人头骨,嚣张至极。
原以为方慈航板上钉钉是太师赵贞的爪牙无疑,但北陈新帝梁颢继位后,倒戈的新派中竟然就有四殿方慈航的人马。而陆海音被囚转轮殿的三年间,虽受尽严刑拷打,但到底吊着一口气,很难说其中没有梁颢和北府新派的斡旋。
尽管陆海音始终对这份倒戈存疑。以她和方慈航当年共事的记忆而言,此人的确是十殿之中最难对付的几个,表面上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实则心机诡谲,两面三刀,变脸之快难寻其二。但若说他骤然倒戈新帝,却也实在不像方慈航的行事作风。
“方慈航没有离开云梦泽?不,赵贞此人多思多疑,云梦泽一战后,必定疑心方慈航袖手旁观,故意令爱徒赵甫、穆尔勒身死;他效忠梁颢不久,梁颢对他的信任亦根基浅薄。方慈航为打消此二人的疑虑,必定不得不打道回府,先回上京。”陆海音指节不自觉地轻扣桌案,“如今回来,看样子是为南北谈判一事,赵贞赵太师不肯亲自出马。”
“小皇帝梁颢和太师赵贞斗法,北陈的内斗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裴珩见她思考的动作,禁不住莞尔道:“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想事情就喜欢敲桌子。”
许是别君渡口一战,念及裴珩毫不犹豫的信任和回护,陆海音不再言语带刺,平和道:“旧习难改,让裴相见笑了。”
“以前海声总说,等你进了崔家女学,他非得单独给你打一张书案不可,否则他最心爱的绿沉漆楠木书案迟早被你敲坏了。谁承想你自幼踏入太学,后入照夜庭,在家的时间比他还少。”裴珩轻叹,见陆海音仍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遂不再多言,只道,“也罢。如今请你过来,是为了一件事——”
“藏锋山庄一事另行再议。如今孙缵被捕,我已通知邵维正,平调督查司掌司马伯扬至镇抚司,暂代其位。”
陆海音拧眉,便听裴珩继续道,“督查司掌司一职,由你来接。”
“为何?”她当即发问。
“邵维正的治下发生孙缵通敌谋逆的丑闻,他本就难辞其咎,平调马伯扬也算是保住了他最在意的镇抚司,让出一个督查司掌司的位置,又有何难?”
照夜庭五司十二部,分别为风宪司、镇抚司、天工司、典狱司和督查司。前四司又分别下设三部,分别掌文书造册,缉拿外勤,造物制毒和刑讯验尸,唯独督查司不设下属,监察百官,甚至包括照夜庭自己,因而虽然督查司人员精简,却往往是指挥使最直接的一把武器。陆海音当年升任照夜庭副指挥使前,常年在镇抚司出外勤,期间也多受督查司的监督和制约。
这些道理,陆海音如何不懂,但她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裴珩一定要执着地将她安插进照夜庭。哪怕薛昭一事让他打消了利用自己收归藏锋山庄的想法,但让她重回照夜庭的想法似乎仍然根深蒂固地占据对方的脑海。
“我问的是。”陆海音站起身,“为何是我?”
“原因,我早已告诉过你了。”裴珩亦起身,缓缓踱步至陆海音身侧,刚好将门廊渗入的光遮去一半,让裴珩俊美的脸上显出忽明忽暗的光彩,他抬手轻轻按住陆海音的肩膀,“小音。”
恍惚中,陆海音仿佛感受到了三年前肩上的重担。
“陆海音,陆卿。”裴珩那时已身领中书侍郎一职,协理太宰,也就是其父亲裴念处理内外要务,既算她的同袍,又称得上她的上级。京都裴家的庭院之中,裴珩隔着风雪与灯火回望,半边脸色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如今你是要忠君,还是要为民?”
“大齐开国皇帝萧道之逐鹿中原,平定天下时,曾扬言‘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如今看来,还有些文章可做。”他仿佛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复又平静说道,“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权力相争,本就没有一方握有全部真理,忠于一方的代表必定是是非参半,功过难抵。避世固然容易,可若没有一双手沾染执刀拿剑的血污,又何来千万双手能有抚琴作画的洁净。”
“陆卿,你如今是要忠君,还是为民?”裴珩故意将“陆卿”二字说得略重,冲廊下的陆海音挑眉,“该你做选择了。”
风雪深深,落了陆海音满肩满身。
兜帽似乎并排不上用场,雪沫不断地堆在肩头,凉意从身体的每个缝隙渗入骨髓,冻她孤身一人立在廊下,瞳孔中映着摇曳灯火,那光虽亮,却并没有温度,屋外是一样的冷。
她微不可查地长舒一口气,冲裴珩冷笑道:“裴珩,你今日言辞,我一个字也不信。”
“但我知道你想我做什么。”她抬手拉下了兜帽,露出一张锐利又精致的脸。灯下看美人,端的是摄人心魄,“我会去的,不是为你。”
“我想要的答案,想见证的结局,我会亲自去验证。”
裴珩不置可否。如他父亲裴念所说,他早历练得八风不动,是个天赋异禀,极其优秀的政客。此时此刻,他却冲风雪中远去的背影,拱手一行礼:
“霜寒露重,望君珍重。”
此夜过后,照夜庭副指挥使,陆家的小女儿陆海音不知所踪。与之相对的是,北陈麾下北府十殿之首——秦广王应运而生。她用“陆海音”这一身份的死,换出了天齐的生。
而这厢裴珩将计就计,假作不知李乾的用意,趁其邀天下人杰共赴京都之机,暗中与一干人等联系。三年前,除却藏锋山庄薛崇文之外,其余江湖各大流派的高手聚首京都,更兼十方无量军助益,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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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实现了京都的惊天之变。
但她与裴珩之间的芥蒂,却终于无可避免地暴露出来,在陆承、陆海声死谏死战之时,在她顶风冒雪立于裴家庭院之时,在她斡旋于北陈朝堂之时,在她被囚转轮殿承受三年苦痛之时,这份芥蒂便被世情推动,往更深的缝隙中存去。每当裴珩提起两小无猜的少年情谊,她的痛苦便会从心间冒到喉中,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往外蔓延,她每每都想要质问他:这份言辞之中情谊,在如今的襄宁公心中,究竟价值几何。
但陆海音终究闭上眼睛,像闭上心防一样,咽下了那些无可奈何,如今看来也无关紧要的诛心之问。裴珩从来如此,他并未欠她任何问题或承诺,他太懂她,于是偏偏就是赌她不得不,赌她无奈何。
“调令一事,我已拟好,等陛下用印后即可生效。”裴珩放下手,掌心中似乎仍残留着一丝温度和冷冽的香气,“另一件事,十四日后便是南北谈判,赵贞不会来了。方慈航此人立场不明,如今再加一个薛昭和藏锋山庄,只怕情况也颇棘手。”
“你届时便领督查司的人马,听候调度。”
陆海音沉默半晌,问道:“藏锋山庄,你准备如何处置?”
“这一颗棋子到不了我们手中,就是废棋。”裴珩瞧见陆海音疲惫的神情,于是软下声音,“它与兖州没什么分别,一同取之即可。”
“小音。”裴珩似是读懂了她的沉默,轻轻叹道,“你总是容易心软。”
……
风一大夫的脸色更差了,本就为沈寻劳碌了大半夜,本想好好休息,谁知道又遇见翟宴川腆着个脸,领了个浑身剑伤的高思鸣进门,心知又白瞎了一天的休沐。
两个锯嘴葫芦相对而坐,竟然能一句不问一句不答,大夫的诊断只剩下望闻切,只剩一个翟宴川和苦着脸出卖苦力,帮风一大夫磨药粉的道年。为了平息风一大夫的不愉,阿杏便答应自己和道年当一天药童,帮风一大夫采药晒药,打打下手。此时阿杏出去晒药,屋里就只剩下个道年帮忙。
因着当日议事厅的风波,道年和翟宴川也总有些不咸不淡地尴尬。即便后来道年加入督查司,二人再见,也不过是当做同僚般简单招呼。道年是少年人心性,不出几日早已心情恢复,将那点点冲突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反倒是翟宴川,见到少年人总有些束手束脚似的不对劲。
于是四人,只有药杵闷闷的声音不时传来。话篓子阿杏一进屋,哪里受得了,忙不迭地就要找道年说话。
原本想夸道年药粉磨得细致,谁知见到实况,瞪大了一双杏核眼:“道年,你这磨得什么呀?!”
“三七啊。”道年头也不抬,手上却不停,“风一大夫说最近镇抚司外勤伤员比较多,岐黄鉴要做多些金创药。”
“你……你这是三七?”阿杏拿起药草的根茎,撇嘴道,“铜皮铁骨狮子头,这虽然也有点像吧,可不是真正的三七啊!这是血当归,又叫菊三七,用多了有毒的。”
“啊?”道年愣愣地抬头,“那……那我采错了,我按照风一大夫的图画里采的呀,看起来都差不多。”
“什么是差,什么是不多。”风一大夫手指狠狠使劲,丝毫不管高思鸣的额头冒出的涔涔冷汗,包扎已经完成了。他鼻孔出气,冷嗤一声,“教你的一点没听进去,等你自己发现的时候,缉骑部的人估计都给你毒死两茬了。”
“那怎么办,要不我再去采些回来?”道年哭丧个脸,“我以为岐黄鉴的药草园都是好药呢……”
“药草无好坏啦,端看大夫怎么对症下药才是。虽然我在医道上没什么天赋,但是伽罗祭祀常说我若用毒用得好,也能救人,他们行医行得差,也是害人。”阿杏拍了拍道年的头,辫子上的银铃清脆作响,“譬如你这血当归,喂给我的小蝎,我看是再好不过了,哈哈!”
“我也分不出。”一旁当了半天柱子的翟宴川突然开口,见到高思鸣投射来狐疑的目光,只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闭着眼道,“长得挺像的。”
也不怪高思鸣狐疑,他身为裴珩的护卫,自然知晓缉骑部出外勤常遇险境,尤其是悬崖、沼泽、树林这些地方,保不齐就是一身的伤,不掌握些药理知识自救,十条命也不够活的。像三七、茜草、半边莲这些常见药草,怎么可能分辨不出?
不过好就好在高思鸣是个不爱说话的锯嘴葫芦,这嘴有时候锯了也挺好,譬如在人不爱听真话的时候。
道年一听眼睛登时亮了,又兴冲冲地背上药篓,笑呵呵地表示自己还能再采十框草!
引得路过的沈寻和陆海音都跟着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