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缭绕，水声渐停，顾长生捏了个净身诀，赤裸着从翠竹环抱的温泉拾级而上。


    水汽氤氲，勾勒出他虎背蜂腰的线条，每一寸肌肉都透着绝对的力量感，水汽凝结成蜿蜒的水痕，顺着紧实的肌肉，缓缓从腰侧的人鱼线向下流去，嘀嗒落在青石上。


    他舒展了下被灵泉浸泡过的筋骨，视野尽头，层层竹影盖在江凌月身上。


    她在修炼，此时已是金丹后期，估计不日就能跨入元婴。


    还是那么的努力啊……


    顾长生微微眯起眼睛，良久，才慢条斯理地从一旁捡起衣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踱步而去。


    竹影婆娑，水雾朦胧，上一世的记忆不知突然从哪里钻了出来。


    “…苍梧道友，”江凌月的声音清冷，但并不疏离，“此次魔族入侵凡间，首当其冲的目标估计就是宣州城，我不放心。”


    那时他们的修为都不算高，都是刚刚步入化神期，却因为足够的默契，愣是在修真界“打”出个好名声。


    “我先行一步，烦请道友稍后与其他宗门共同接应我，此次我们必能守下宣州城。”


    记忆中，江凌月的嘴角勾起了个自信且从容的笑容，随后握住了他的手，他甚至能够透过温热的掌纹感受到她皮下血液的流动。


    他抽出自己的手，盖住她的手背，笑道：“我已经弄明白除魔咒言了，等我半日。”


    江凌月的眼睛亮了：“真的？那宣州城有救了！好！”


    “我处理完苍弦峡谷的魔就过去找你，”他上前抱住江凌月，“当心点，听说宣州城内有魔将的内鬼，所以务必验明所有人的真身。”


    江凌月在他的侧脸留下一个轻盈的吻：


    “好。”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江凌月柔顺的发丝已经擦着脸颊滑了过去，带来些微微的痒意。


    她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一切都不过是幻影。


    但现在，她回来了，伴着周围翠绿的竹影，和她身上那雪后松针般的冷香，钻入到他的鼻腔中，侵入五脏六腑，证明着过去的真实。


    顾长生站定脚步，眼神贪婪地包裹着面前气息逐渐趋于平稳，最后一个大周天运行完毕的江凌月。


    “你好了就换下一个，不要耽误时间，乔雪还在等。”江凌月双手搭在膝盖之上，声音冷冷，“而且，不要这么看着我。”


    顾长生揶揄地笑了声，蹲下身，又靠近了几分：“那你说说，我不要怎么看着你？”


    江凌月一睁眼，就看见顾长生半跪在面前，在婆娑的阴影中近距离垂目看着自己，嗓音低沉且磁性，“这样吗？”


    下意识地，她向后仰了仰，想要保持距离。


    顾长生的喉结上下一滑，又靠近了几分，声音极轻，偏偏带着股奇怪的轻佻：“还是像这样？师姐，承认吧，你根本不反感我。”


    那目光中名为欲望的情绪，更加真实了。


    江凌月咬了咬后槽牙，伸出两根指头，抵在顾长生半裸的胸膛上，将他推离数寸，谁知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这是盟主亲自批准给你的灵泉，全仙盟仅此一处泉眼最富灵气，你就这么给我用了，”顾长生几乎把江凌月整个锁在怀里，声线上扬，“还是关心我的吧？”


    江凌月：……


    她一把抽出手，保持着后仰的姿势，直接承认：“是，我关心你。”


    “……嗯？！”


    趁着顾长生被她这句直接的话激得愣神，江凌月站起身，顺势向后退去半步，让开通往灵泉的步道，面带官方微笑：


    “还有乔雪，你们我都很关心，毕竟其他人我都不信任，你们好得越快，就能越早随我去宣州城。”


    一个闪身，乔雪面带奇怪的歉意和古怪的讨好，弯着身子从二人中间穿过，“借过借过，你们继续哈，灵气聚集就这两个时辰，我先过去了。”


    随后一溜烟窜进了竹林的深处，完全不敢回头，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还有两日就是天枢司的司部选拔了，”江凌月若无其事地负手而立，看着顾长生，说：“你自己去找天枢司请假，下次再参加。”


    顾长生刚想说好，转念一想又咽了回去，随后缓缓起身，拉紧胸前的衣襟，侧着头：“你前几天还说要驱逐我，今天就不让我参加选拔，你是不是想把我借口关在外面？事情结束后就过河拆桥，彻底不让我进仙盟？”


    江凌月满脸官方微笑：“你也可以不去，毕竟按你现在触犯的盟规足以让你金丹碎上十次，以凡人之躯在仙盟打工到死，比如这种——”


    她摇摇一指远方，陆松那透过扩音咒传来的喊声清晰可闻：


    “喝酒不御剑，御剑不喝酒。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御剑不规范，同窗两行泪。”


    ……


    嗓音沙哑，情绪崩溃，不知喊了多少遍，周围来来往往的修士们满脸异样地看着他。


    顾长生默默系紧衣带：“……”


    江凌月嘴角一勾，神情优雅：“公然威胁同门，擅自更改对上级称呼，灭口重要人证，毁坏盟主密令，忤逆司主……其实若非你极阳之体，我应当会直接给你驱逐出仙盟。”


    她潇洒转身，做出个“请”的动作，说：“或许你不知道，翟景虽然脑子不好，但近三年以来只要是他外出除魔，小队中从未有过伤亡。”


    “所以你不愿意的话，他也不是不行。毕竟用祈圣司秘术的话，也可以做到不被魔气侵袭，而且——”


    “他远比你听话。”


    顾长生：“……”


    有什么难以明说的感觉突然自心底浮现，密密麻麻涌上心头，一层一层带着奇怪的酸涩。


    我可真贱啊。他这么想着。


    她要的只是一个除魔的工具，一个不会堕魔的存在，而我偏偏想要她在这层利用之上多加分占有，若是能够让她现在就恢复记忆，会不会……算了，别人不懂她，我还不懂吗？


    她会更讨厌我。


    “…我去，他不行的。”顾长生面上毫无异状，微微俯身，露出个灿烂的笑，“我不仅比他强，而且知道得比他多，师姐，我说的话不会改变，我永远是你最趁手的刀啊~”


    他伸出手，掌心浮现条金色的咒文，阵法被包裹其中，上面明明晃晃写着一个字：封。


    封魔阵法，只有祈圣司的几个人知道，其他都只会使用。


    就像上一世的门锁一样，会用不等于会施咒，所以整个仙盟的封魔禁制都是祈圣司下的。


    江凌月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妙，却并没有伸手从他掌心接过那封魔阵法。


    “你怎么会有这个？”她压低声音，看着顾长生的表情，不想错过一丝波动。


    顾长生手腕一翻，得意笑道：“他会的我会，他不会的我也会，师姐不要找他了，他真的——”


    话音未落，就看着远方悠悠飘来张传声符。


    江凌月瞥了一眼，挥袖甩向一旁，任由它落在地面，毫不理睬。


    那传声符上有着翟景的灵力。


    顾长生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神色微妙：“你不看看吗？万一是道歉呢？”


    “你想让我看？”江凌月看向他，眼底的玩味一闪而过，但声音波澜不惊，“行啊，可以。”


    她做势要召来那传声符，却被顾长生一道灵力直接打散，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的符箓就这么消散在天地间。


    顾长生咬牙切齿：“看什么看？他犯贱，你还要给他好面子？”


    闻此，江凌月像是听到什么极其搞笑的话，眉梢间都稍微带了些许欢愉，她向前走了半步，伸手拍了拍顾长生的脸。


    很轻，极其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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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又沾之即离。


    顾长生微微眯眼，不悦了一瞬，却又恢复先前的玩世不恭。


    拍完这两下，江凌月立刻后撤，先前的动作便像极了奖赏，良久，她才悠悠问：


    “他想不想要面子不是很重要。现在不如说说如果是你给我递传声符，第一次我给毁了，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她确实好奇。


    顾长生古怪地看着江凌月，没多时从齿缝中憋出三个字：


    “不，可，能。”


    江凌月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顾长生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我不会给你传声符，我会直接找你。”


    “……”


    竹影摇曳，一阵清风从这狭窄的步道吹过，卷起阵阵清香，江凌月抚平纷乱的发丝，将目光投向遥远的远处。


    “挺有志气，”她的语气听着好似心情很是舒畅，没有将话说死，“或许你能找到我吧。”


    顾长生还未来及回话，就看着有远方再次飘来张传声符。


    这次江凌月理都没理，任由它直接坠在地上，看都不看一眼一脚踩在上面，踏着它向外面走去。


    顾长生微微一瞥，连忙紧随其后，毫不掩藏眼底的愉悦。


    “对于宣州城，知道什么？”江凌月的声音再次回复道公事公办，理性，冷静，带着点不近人情。


    顾长生紧紧跟随在江凌月身后，嘴角意义不明地勾起，半晌，他声音沙哑：“很多，可我不想直接告诉你，我想要点报酬。”


    “你要什么报酬？此次外勤一天一百八灵石，包食宿，其他没有。”


    “到了宣州城，我想让师姐陪我在遇仙楼吃一顿饭。传闻月华和苍梧就是在遇仙楼会面的，里面至今有一道仙品佳肴名曰金风玉露，我没吃过，所以想尝尝。”


    江凌月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顾长生像是完全没看懂那眼神中的你脑子不好有话就直说的警告，又补充了一句：


    “就你我两个人。”


    江凌月收回目光，没有应答，伸手从空中接过翟景送来的第三张传声符。


    顾长生心想着事不过三，这要是捏碎了，再发传送符也多多少少有点过分，满脸期待着看向江凌月，等待着下文。


    就看着江凌月伸手一捏，金光四溢的同时抬眼看向空中。


    只见又是飞速送来两张，远远望去好似还源源不断，愣是在空中连成道隐约的黑线，仙盟就这么多了处奇怪的景观。


    顾长生心说真是开了眼了，原先对翟景的敌意瞬间下降一半。


    江凌月淡淡说道：“我怀疑祈圣司有内鬼，并且和宣州城内的魔族有所勾连。若你表现好，事成后可以陪你。”


    她不紧不慢地将灵力注入到传声符中，就听着翟景的声音如同连珠炮般传来，不是质问就是命令：


    “你为什么要捏碎我的传声符，万一我真的有事呢？下次不可以这样了。还有今晚来祈圣司，我父亲找你商量我们的婚事，祈露节还有一个月不到了。”


    江凌月波澜不惊地捏碎第二张，平静地回望身后的顾长生。


    一模一样的话语传来，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


    顾长生满脸三观尽碎的震撼，最终实在不知道做出个什么表情，哂笑一声。


    “倒还真是算我高估他了。”


    江凌月挥手传出一道灵力，将其后紧随而来的所有传声符通通震碎，失笑：“倒也不算高估，你俩脸皮差不多厚。”


    或许是为了安抚接下来最趁手的工具，又或许是真的厌恶翟景的所作所为，她又说：


    “但你比他顺眼多了。”


    “所以——”顾长生紧接话音，笑着迎上她的目光，满眼都是势在必得：


    “把婚约的对象换成我吧？”


    “他不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