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我。”


    那声音熟悉至极，带着一丝懒散的笑意。


    紫露缓步走近。


    她抬手撩开帘幕，一抹绿意自淡白的纱幔间游弋而出，竟是一条粗壮的蛇尾。


    下一刻，一张脸倏然迫近。


    瘦削的下颌，殷红的唇，还有那双弯起的、流淌着诡谲碧眸。


    黎昭妍尚未回神，冰凉的指尖已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除了我，殿下还希望是谁？”


    “啪！”


    黎昭妍想也没想，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眼前的少年，不，确切的说是青年。他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面对他的低头俯视，那股强烈的压迫感，几乎让她错觉重回海底秘境的日子。


    她稳住心神，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连猩蜷起被打的手指，愉悦地眯起了眼。


    “殿下交代的任务，我不是完成的很好吗？”


    他再度逼近，气息几乎交融的刹那，那张俊美的脸却倏然侧开，整个身体与她擦肩而过。


    这诡异的行迹令她一怔，刚要转身，双脚蓦地一紧。


    粗长的蛇尾在地面拖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像是丝绸摩擦。


    蛇尾收紧，将她的双腿牢牢缠住。


    “半月前，殿下大发善心，放我回赤土。”


    他已游弋至她身后，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唇瓣几乎含住她的左耳，低语道：


    “……不就是，为了此刻吗？”


    微凉的吐息拂过颈侧，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黎昭妍刚想缩脖子，肩膀却陡然一沉。


    连猩将下巴搁在了她的颈窝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柔软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轻蹭着她敏感的肌肤。


    “什么此刻？”她梗着脖子问。


    “我已修好了殿宇，”连猩的声音黏糊糊地贴在她耳畔，“和这里一模一样。”


    “殿下忘了我们那夜说的话么？”蛇尾如藤蔓般一节节缠裹而上，“今日我来，自然是要带你走。”


    黎昭妍听完他的话，立刻开始挣扎。


    “不行！”


    腰肢猛地被蛇尾锁死，一圈圈向上游走，空气都变得稀薄。


    “放开我！”她急促道，“连猩，我现在不能跟你走！”


    “不能？”


    连猩挑起眉，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地卡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侧过头看着自己。


    “那可不成。那一晚的每个字，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俯下身，竖瞳紧缩，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


    “还有，那个骗我进入阵法的圈套。你这个——”


    他的唇几乎贴上她的，一字一顿：


    “满口谎言的骗子。”


    “我说的是真的。”黎昭妍强迫自己直视那双妖异的眼睛，语速极快，“那天晚上，我真的没有骗你。”


    察觉蛇尾未再收紧，她立刻接道：


    “否则，我不会放你离开。我本就是要去赤土的！马上就要封印赦天印，我原本就是准备……那个时候去找你。”


    当初得知连猩身份后，她便以此为局。一切都是为了赤土之行做铺垫，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还没搞定顾衡那边，这个最大的变数竟然自己找上门了。


    “你的计划，太久了。”


    连猩对此不置可否。


    缠绕在她身上的蛇尾突然开始游动，带着他整个人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诡异姿态，从她身后探出，缓缓转到她面前。


    与她面对面。


    碧眸紧紧锁住她，片刻后，蓦地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我？”


    “是无时无刻，日日夜夜……还是，偶尔？”


    他稍稍退开寸许，神色骤然认真，连那丝邪气都消散无踪，变得平静至极。


    黎昭妍在他的禁锢与灼灼注视下，动弹不得。


    他的视线像是在盯着结冰的海，细细捕捉她每一丝神情，试图从中窥见哪怕一丝裂痕。


    终于，她的黢黑的眸子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丝丝的松动。


    伴随着一声叹息，寒冰溶解。


    她突然抬手，抚上了他的脸。


    “无时无刻。”


    连猩盯着她，瞳孔微颤。


    她的手指划过他冰冷锋利的颧骨。他是她最重要的一步棋，也是最关键的变数，她怎么可能忘了他？


    “只是，你来得太快了。”


    突然，他勾起唇，胸腔震动，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未停，他一把按住她的手，歪着头，在她的掌心里亲昵地蹭了蹭。


    下一秒——


    他骤然转头，张口咬住了她的手腕！


    “啊……”


    黎昭妍吃惊，却无法抽回。


    可他并没有用力，只是含咬住，侧眸抬眼，漆绿的瞳孔里闪着几分得意，欣赏她一闪而过的慌乱。


    鲜红的舌尖卷过她手腕上凸起的骨结，带起一阵濡湿的凉意。


    “演得好假啊……”他含糊不清地低语，满是戏谑，“殿下。”


    黎昭妍想抽回手，却被他死死咬住。她能感觉到他的牙齿抵在她的皮肤上，像随时会咬破，却没有用力。


    直到她满脸通红、几近发作，连猩才终于停下。


    几缕漆黑的发垂落在他肩头，衬得那水润的唇红得妖冶。


    “接下来，我要知道殿下的全部，计划。”


    次日，殿门打开。


    黎昭妍顶着有些疲累的脸出现，她几乎都没有怎么休息，整个晚上只有三种状态。


    起初，是被连猩缠着，事无巨细地追问。


    之后，待她精神松懈、倦意上涌时，他又会冷不丁抛来几个刁钻的问题，不放过任何一丝错漏。


    最后，便是被微凉的蛇尾一圈圈缠紧，在她耳边不停低语，说他这些时日如何忍耐，如何想她，又如何决定来找她……


    那些情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听，恨不得立刻把他踹回赤土，但面上还要装出动容的样子。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


    “今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黎昭妍眼下声音里透出几分虚浮。她瞥向身旁紧紧相随的“紫露”，趁四周人多，迅速下令：


    “你刚回来不久，就留在此处休息。”


    紫衣少女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幽幽的眸子在她脸上停了片刻，终是在众人注视中垂下了头，言语恭顺：


    “是，殿下。”


    支开旁人，黎昭妍独自来到无垢峰下。


    白雾翻涌，石阶漫长，她深吸一口气，正欲举步，一道身影却自雾中缓缓走下来，拦在了她的面前。


    是顾衡。


    他一袭修士服，负剑而立。山风拂动他的衣发，他就那样静立起看着她，神色凝郁。


    “你是来接我的？”黎昭妍问。


    “不，我是来拦你的。”


    他看着她，眼底是她看不透的忧虑。


    “他只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你不必……事事遵从他的意思。”


    黎昭妍心念微动，试探道：“怎么？你不愿与我成婚？”


    “我愿意。”他答得毫不犹豫，定定看向她，“但我不愿是在催促下完成。更不愿见你被旁人胁迫，做违心的决定。”


    “你今天倒是反常。”黎昭妍看着他，“莫非是你师父让你来试探我的？”


    “我等得起。”他上前一步，“并且，我有信心。”


    如此真诚的坦白，倒是真有几分可爱。如果是旁人，她或许真会有一丝触动。


    可惜，他是顾衡。


    她太了解他了。看似是尊重，实则是试探。试探她对这婚事的态度，试探她有几分真心。若她流露出一丝无奈，这门婚事在他心中便要大打折扣。


    但他错了，今日她的目标可不是他。


    黎昭莞尔一笑，反问他：“你觉得，我会被胁迫吗？”


    她主动上前，握住他微凉的手，“没有人能做得了我的主，你不能，你的师父也不能。”


    像是没料到她会说出如此狂妄的话，顾衡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可随即他也知道了，这是她给自己的表态。


    她是自愿的。


    “无论如何，”顾衡反握住她的手，力道沉稳，“今日，没人能逼你做决定。我与你一起。”


    望着他坚定的神情，黎昭妍轻轻点头。


    二人携手步入大殿。


    殿内气氛庄重，宗主与莫千钧已在等候。


    莫千钧的视线扫向两人交握的手，没有开口，倒是宗主开门见山提起婚约，询问她的意见，何时请她父亲前来商议。


    黎昭妍从容道：“家父向来做不了我的主。只要我同意便可以。”


    她仰头，提出自己的条件：“若要我应下这门婚事，我只有一个条件，我必须一同前往赤土！”


    莫千钧脸色骤沉，语气强硬：“绝无可能！”


    封印之路是他赖以生存的机密，岂能容忍一个外人插入。


    黎昭妍分毫不让：“若不准我同行，那这婚事便作罢！”


    说完，她感觉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


    宗主见状，温言劝解：“昭妍，你修为尚浅，赤土凶险异常，你又何必涉险？”


    黎昭妍早已备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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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她语气恳切：


    “拯救修真界与妖族，并非一人之责。我身为黎山继承者，又是四圣后人。纵使不能接近封印核心，但若能平安往返，也能扬黎山之名，光耀门楣。”


    这理由冠冕堂皇，又站在黎山的立场上，令人难以反驳。


    宗主为难地看向莫千钧，“你看，这……”


    莫千钧的目光如刀，紧紧盯着黎昭妍。她言语伶俐，行事张扬，一看便不是安分守己的女子，这与他心中能辅佐顾衡的道侣相去甚远。


    可他如今身陷舆论，需要黎山的支持，黎山背后的权势和财富，是此次加固封印不可或缺的力量。


    最终，他压下心中的不悦，缓缓开口：“可以。但你需与顾衡一同接受考验，唯有通过，方可同行。”


    “我接受。”黎昭妍应得毫不犹豫。


    走出大殿，黎昭妍指尖微动，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被顾衡握着的手。


    顾衡侧头看向她，忽然问道：“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扬名立万？”


    黎昭妍心头一跳。她本想随口说是，可想到顾衡那多疑的性子，又觉得不妥。


    他似乎很在意所谓的“真心”。如果她承认自己别有目的，他反倒又会怀疑起来自己是否早有打算，就像当初怀疑沈青岚的动机一样。


    他生性固执，情感经历又浅薄。这世上本就没有百分百的真心，顾衡所追寻的东西，简直是水中之月。


    可惜，她现在，必须要当那一轮月亮。


    “是，但也不只是。”


    黎昭妍抬起头，眼神清澈而真挚：


    “我想配得上你。”


    顾衡一怔：“什么？”


    “你也知道的，我的修为很不高，在外人口中是个靠家世的草包。如今你已是宗门新秀，万一等你回来之后，我们再站在一起，外人也会觉得不般配。”


    她记得，当初沈青岚就是用了类似的说辞打动了他。


    顾衡顿了一瞬，他从来只担心自己配不上她，从未想过，她也会顾虑这些。


    眼底最后的一丝探究消散，化作温柔的叹息。


    “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低声道，“但……能理解你的心情。”


    他顿了顿，又道：


    “无垢峰的试炼很痛苦。你若是有不适，不可勉强。”


    “放心。”黎昭妍弯起眼睛，笑眯眯道，“我自有分寸。”


    被他送着离开无垢峰，正午的阳光刺得她有些眩晕。她抬手遮了遮额头，昨夜被折腾了一宿，刚才又是一番较量，此刻紧绷的弦乍一松开，就有些疲惫。


    突然，眼前人影一晃。


    她定睛一看，便看到了等候在山门入口处的“紫露”。


    她静立在树荫下，身形清瘦，一袭淡紫的侍女服，裙摆微动，衬得她整个人格外柔弱。


    顾衡的视线也落在了“紫露”身上。


    几乎是瞬间，他停下脚步，神色疑惑。


    他记性极好，自然记得这个侍女。在去往澜汐城的那场混乱中，这个侍女就失踪了。当时大家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顾衡微微皱眉，目光如炬，打量着她，“你当时不是失踪了吗？”


    面对修士刻意释放的威压，“紫露”没有瑟缩，缓缓抬起头。


    那张清秀的脸上，露出一抹怯弱笑容，轻声道：


    “多谢顾仙君的关怀，难为您这样的大人物，还记得奴婢。”


    她声音甜腻，姿态恭敬，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一股别扭。


    “我当时并非失踪，只是混乱之中与大家走散了。几经辗转，才又回来继续伺候我家殿下。”


    说罢，她还似模似样地躬了下身。


    顾衡看着她，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侍女身上没有灵力波动，看起来确实是个普通妖族，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但最终，他还是收回了目光。


    黎昭妍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紫露”：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别跟过来，自己去休息吗？”


    “服侍殿下，本就是我的职责。”


    “紫露”低眉顺眼地应着，动作却极快。


    她几步上前，径直插在了黎昭妍和顾衡中间，不容分说地托住了黎昭妍的手臂。


    外人看来是搀扶，只有黎昭妍感觉到，那只手的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钳制般扣住了她的手腕，向前走。


    “殿下累了。”连猩半边身子几乎贴在黎昭妍身上，侧头对顾衡露出一个微笑，“顾仙君留步，奴婢这就扶殿下回去歇息。”


    黎昭妍被她带着，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只留给顾衡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