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如今的力量早已非昔日可比。


    洛尘垂危前倾尽灌注的修为，与在澜汐城秘境中夺来的骨火，在他体内如两条洪流交汇。每一次出手，火光映照的灵力，像是古兽张目，逼得旁人节节败退。


    可是即便如此，只要报名还没有结束，他便必须不断迎接挑战者。


    越赢，越无法停下。


    流言也不会因胜利而消散，它们如同附骨之疽，发酵出更复杂的意味。


    九霄剑宗，试炼台。


    尘土在阳光下飞扬，顾衡盘坐在高耸的石墩上，背影被夕阳拉得细长。


    又一名挑战者被他周身的灵气迫下台去，胜负已分，毫无悬念。


    但落在他耳中的，却是另一片声音。


    “真是羡慕不来，有个好父亲铺路，省去多少艰辛。”


    “我看啊，这位置，怕是早就内定好了。莫真人这是要亲手为他铺就一条通天坦途呢……”


    身后的窃窃私语，已从最初的酸涩嫉妒，变成了另一种衡量。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感慨，甚至带着羡慕，可落在顾衡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旁人看来是遮风挡雨的荫庇，于他，却是不见天日的阴影，几乎将他所有的努力全盘否定。


    甚至让他生出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念头：


    这条路……究竟是他自己想走的，还是被逼着走的？


    休息间隙，他默然独坐。


    一道身影自身后悄悄接近。


    手还未落下，顾衡便猛地回头，眼神锐利警惕。


    对上他的视线，黎昭妍的手在半空一顿，随即非但没有收回，反而带着点刻意，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肩头。


    “看你比试，感觉比上台还累。”她笑问，“上午解决了几个？”


    “二十二个。”顾衡平静地回答，然后反问道：“你呢，也是来挑战我的？”


    黎昭妍连忙摆手拒绝：“我可不敢。谁像你有太渊真人悉心调教，我这种野路子，怎么打得过？”


    顾衡蓦然抬头，锐利的眼眸里映出少女明显带着捉弄的神情，他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无奈的柔和。


    “流言都是这么说的。”黎昭妍笑得更明媚了，“你可有什么要辩白的？”


    顾衡垂下视线，长长吐出一口气：“别捉弄我。”


    “这怎么是捉弄？”


    黎昭妍的笑收敛了几分，神情变得认真，“我有个好父亲，是剑仙。我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人，别人怎么说，我就让他们说。你呢？你有莫真人。这不是耻辱，是命好。”


    她的声音坦荡，理直气壮：“说起来，我还很庆幸自己的出身，不然，我或许早就死了。”


    顾衡怔住。


    他预想过她的怜悯，却未曾料到是这样坦然的安慰。


    一个完全不同于他世界的认知。


    他凝视着她。


    阳光倾落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少女立在光中，鲜明亮丽，像一只羽翼华美、不知世间愁苦的鸟儿，这份勃勃生机，莫名地抚慰了他焦灼的心神。


    他看着她出神。


    黎昭妍顺势在他身旁的石阶上坐下，继续道：“说实话，我真的很嫉妒你。天赋高，实力强，偏偏运气还好得出奇，出门历练能得奇遇，身边还有莫真人这样的师长。顾衡，你该不会就是话本里的天命主角吧？”


    自秘境归来，他听过太多或真或假的恭维，却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将“嫉妒”宣之于口。


    “我不是主角。”他平静开口，“我能立于此处，无非是比旁人经受得更多一些罢了。”


    黎昭妍想到他初入宗门便远超同辈的实力，不由问道：“那你小时候，师父一定对你很严格吧？”


    顾衡沉默了半晌，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见他无意深谈，黎昭妍也不再追问，正欲起身，顾衡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小时候随他修炼，需日夜佩戴‘无念石’。”


    无念石？


    黎昭妍一怔。


    她记得那是佛门苦修者用来压制妄念的法器，极少有人愿意长时间佩戴，更别说小孩子。


    顾衡语气平淡：“它不是用来帮助修行的。”


    “无念石贴着心口，会持续影响心神，让喜怒哀乐都变得模糊。


    它还能感应念头的波动，显出痕迹。”


    他顿了顿，像在回忆某些不愿回忆的事。


    “师父用它来判断我是否分心。”


    “所以我不能有任何念头。可越想抑制，越不能想。久了……会忘了自己原本的心思是什么。”


    “很快，又要开始这种训练。”顾衡的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带着倦意的笑，“这样的经历，你也会羡慕吗？”


    黎昭妍彻底愣住了。


    她想过各种严苛的训诫，却未曾料到，竟是这样一种。


    这根本不是教导，更像是监视。


    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连最细微的念头波动，都必须暴露在外，被看见、被判断，甚至因为一点情绪……就遭到惩戒。


    顾衡看着她怔住的神情，站起身，眸色重新归于平静。


    他轻声道：“阿妍，你说得对。与许多人相比，我已是……幸运的。”


    恰在此时，又一名挑战者跃上擂台。


    黎昭妍转过头，看着顾衡走向赛台。


    午后的烈日将擂台炙烤得发白，他的身影在强光中显得格外笔直，沉默地迎向下一场似乎无休止的挑战。


    ——


    黎昭妍去了一趟寒栖峰。


    今日，洛尘长老功力尽失，已明言无力再庇护门下弟子，召集众人，便是要为他们安排出路。


    她来得有些迟了，还未到大殿，便在廊下与疾步而出的沈青岚撞个正着。


    “你来做什么？”沈青岚抬眼看到她，语带讥讽，“不知哪位长老能收下你这尊大佛？”


    黎昭妍对上她满是敌意的目光，初时还有些莫名，随即了然。


    想来是昨日在顾衡那里受了大气，正无处发泄，便尽数倾泻到了自己头上。


    她无意与之纠缠，直接切入了正题：


    “是你偷偷散布的消息，莫千钧和顾衡的那些……”


    “当然是我！”沈青岚迎上她的目光，眼底竟有几分快意，“不然呢？难道要我哭哭啼啼，找根绳子自尽吗？”


    黎昭妍微微一怔。


    她没料到沈青岚内里竟是这般烈性决绝，甚至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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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剧情里那个一心求死的自己，更坚韧，更不计后果。


    “我只是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她顿了顿，寻到一个词，“厉害。”


    沈青岚完全听不懂这没头没脑的话，只当她说风凉话。


    她冷冷道：“别得意了。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她用力撞开黎昭妍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殿内，气氛沉闷。


    洛尘坐于上首，面色灰败，却仍强撑着精神，看向下首的几位弟子。


    “寒栖峰如今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他声音沙哑，“若想另谋出路，我可为你们引荐。张慕远，俞霜，你们有何打算？”


    张慕远与俞霜先后说了自己的想法，皆是想转投其他长老门下。


    轮到沈青岚时，她却语气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师父，弟子想去无垢峰。”


    “无垢峰？”一旁的张慕远忍不住开口，“无垢峰如今并不对外收徒，难道……你想去应征侍从？”


    沈青岚没有解释。


    她只是微微抬首，目光越过殿门，遥遥投向那座云遮雾绕的纯白山峰。


    ——


    赤土，焚尘殿。


    玄焰处理完今日的政务，在众将恭敬的视线中离去。


    玄焰身形高大，面容虽英俊，眉宇间却凝着一股驱不散的阴鸷戾气。


    他越过层层殿门，步伐沉稳，直到推开最内层的秘殿，沉重的黑门缓缓开启。


    门后空气骤然一变，温度更低，光线也更幽冷。


    他的身躯像水波般轻轻扭曲，骨骼发出细微而连绵的轻响。


    下一瞬，魁梧的男子已化作一名白衣素裙、白发倾泻的曼妙女子。


    殿内光线幽暗，唯有夜明珠发出的淡淡冷辉。


    透过层层薄如蝉翼的纱帘，一道修长的影子静坐于后，呼吸深沉。


    一条漆绿的蛇尾从帘下慵懒垂落，拖曳在地砖上。


    连猩正盘坐修炼。


    那枚新得的妖丹在他腹中翻涌，力量庞大到连赤土都隐约震动。


    几日过去，他依旧无法完全炼化。


    他现在对俗务毫无兴趣。


    唯一能让他分心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九霄剑宗。


    “尊上，莫千钧已出山。九霄剑宗相信了我们的说辞，以为我们会配合他们重启封印。”白玉蕊立于帘外，恭声禀报。


    连猩眼皮都未抬，只问：“她呢？”


    “黎昭妍并无异动。洛尘一脉已散，她未改投他师，仍留在丹霞峰。”白玉蕊顿了顿，道：“衣食起居如常，只是……与顾衡往来甚密，似乎时常主动寻他。”


    空气仿佛静止刹那。


    “知道了。”青年淡淡开口，听不出半点情绪。


    白玉蕊抬眼，隔帘望去，小心斟酌道：


    “既然尊上对她如此上心，为何不直接……将她带回赤土？就像——”


    “那不是本座想要的。”连猩冷冷打断她。


    幽光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冷冽，眼尾微挑，别有一种危险的美。


    白玉蕊垂首，心下了然。


    看来尊上所求，远比她想象的更深，也更……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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