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灭门惨案(二)
作品:《宗主深谙训狗之道》 待到符舒荷带人将山火扑灭,已至天明,宅院一片废墟,漫山遍野都被烧成白地。
一具具焦尸从高塔下抬出,在地上排成三排,如同棋盘上井然有序的棋子。
洛渭枯坐在地,怀中依然紧紧抱着婴儿,不哭不笑,神情木讷。韩纪坐在他身侧,开口想安慰他,可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瞧着他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心中巴不得他痛哭一顿才好。
一具被三四人环抱的高大焦尸被人从火海中抬出,洛渭想站起身来,却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停了许久,方才撑着枯木缓缓站起。
他直直走到那具尸身面前,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怀中沉睡的婴孩被这声音吵醒,竟止不住地啼哭出声。
幼子尚如昨日一般啼哭,却不知自己的父母已经在火海中化为焦炭,如何叫人不痛心。
洛渭抱着这弱小纤细的身躯,听着这凄凉的哭声,头颅低垂,满头墨发簌簌而动,终于伏地放声大哭起来。
听着他的哭声,韩纪的眼睛也禁不住地红了。她走至洛渭身侧,一面将他手中婴孩接过,一面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此时她才知道,瞧着自己心爱之人伤心悲痛而毫无办法,这简直是世间数一数二熬人的酷刑。
洛渭只觉身处刀山火海之中,忽有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伤口,偏头看去,便见韩纪正满目柔情地望着自己。他不由得鼻尖一酸,本已要止住的泪珠再次滴落下来。那只抚摸着他头发的手微微下移,轻柔地替他拭去了脸上灰痕与泪珠。
这几乎是他的浮木了。
他如溺水的人抱住浮木一般将韩纪拥在怀中,脸贴着她肩,哽咽道:“我又来晚了……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韩纪眼帘垂落,眸光扫过洛渭周身,他的发丝在烈火中烧得焦黄卷曲,所穿黑袍边缘都已被火舌烧得发白,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口都因烈火灼烧而翻滚开来,像是被烤熟的肉,他却浑然不觉。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重重叹了口气:“不,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别害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呜咽声止,洛渭体力耗尽,终因悲痛过度而昏厥在韩纪怀里。
符舒荷见状,立刻赶上前来,派人将韩纪与洛渭一道送回万法妖宗,自己则带着其他人继续清理现场的尸首。
越明溪与红雨早收到了符舒荷的消息,一个提着药箱,一个端着羊奶守在洛渭屋前严阵以待。当韩纪扶着洛渭落在廊下时,越明溪当即奔上来同韩纪一道将洛渭搬进屋中。
黑袍掀起,道道滚边的伤口即刻溢出淡黄色的血水,洛渭无意识地皱起眉头,闷哼一声。
韩纪垂眸瞧着他的伤口,只觉一股酸水泛上心头,恨不得以身替之。她不忍地别开眼去,正巧对上红雨小心翼翼打量的目光。
红雨眼睛骤然瞪大,小脸煞白,急忙低下头去,紧紧抱住怀中的婴孩,转身奔出房中。
越明溪将伤口处理后,收起药箱,准备去给洛渭熬药,经过韩纪身侧时却罕见地停住脚步,冷冷道:“韩宗主,这次你没有要去处理的事情了么?”
韩纪自然还有许多事情去做,她知道她还有许多事情去做,可是望着洛渭在睡梦中都蹙起眉头的脸,她如何也不能放心离去了。
窗外,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住,细雪随风飘落,白蒙蒙的冷光照进窗中。
越明溪端着汤药走进屋中时,韩纪正站在窗前看雪。她双手抱胸,身姿笔直,如一棵立在风雪中的寒竹,身后垂落的万缕青丝就是风中摇颤的竹叶。
她虽在看雪,但越明溪清楚她的心思不在雪上。因为他刚刚迈进屋中,韩纪便已调转方向,走到他面前。
韩纪自他手中接过药碗,轻轻吹冷汤药,一勺一勺地喂进洛渭嘴中。
“他的身体没事吧?怎么好像虚弱了许多。”
越明溪缓缓走到床边,垂首查看着洛渭伤情,见他脸色好看了许多,方才答道:“他毕竟是重病初愈,虚弱一些也是正常的,后头我多给他吃些补药,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从前一般生龙活虎了。”
韩纪忽然问道:“你们祈灵山最近可有什么新招的弟子么?”
越明溪道:“祈灵山近十年都没有收过新弟子。”
毕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越明溪如此回答了,韩纪自然不好再问下去。她点了点头,将手中空碗放到一旁,拿起锦帕轻轻将洛渭脸上溢出的些许汤药擦去。
与往常的刀剑之伤不同,洛渭此次在短短一夜里失去了一个对他至关重要的亲人,且他与这个亲人最后一次交谈还是针锋相对的争吵,他心中所受的伤要比身体上的伤要重得多。
他身上的伤痕虽然没有以往严重,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陷入梦中,直至第二日清晨时才睁开眼睛。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帐顶,脑海中忆起过去的几十年中海凌云对他的种种照顾,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起来。
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想伸手去拨开自己的脖颈,微微抬手,却察觉到一股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自己手边,偏首望去,只见灰蒙蒙的光下,韩纪伏在床边,双眼合拢,虽在梦中,却已抬起一只手来轻轻抚过他起伏不定的胸口,低喃道:“阿随……别怕……我在……”
“我会陪着你的……”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温和,她的手掌是那样的柔软,系在手腕上的九只铃铛轻轻摇颤,发出只有他可以听见的铃音。
洛渭望着她的脸,呼吸竟渐渐平稳下来,躁动不安的心神也得到了安定。他伸出手,想拂去垂落在她鼻尖的发丝,却不曾想她睡得太浅,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发丝,她的眼睛便缓缓睁开了。
茶色的眸子亮了一亮,其中散出的温和的目光轻轻落在洛渭脸上。
韩纪直起身子,眼下乌黑也随着光线变化更加清晰。洛渭瞧了,心中笼罩的阴霾微微散开,哑声道:“你照顾我很辛苦吧,我如今已经好了,换你歇歇。”这样说着,他就要掀起被子下床。
韩纪轻轻按住他肩,制住他的动作,蹙眉道:“我照顾人,向来是被照顾的那个人要辛苦一些。”
洛渭道:“海叔的孩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我去看看。”
韩纪再次将他按回床上,盖上被子,道:“那孩子受了点惊吓,但有越明溪照顾,现下已无大碍了。此刻恐怕正睡着,你去了反而给他吵醒了。”
说话间,她微微发冷的手贴在他额头,察觉到温度不似先前那般烫得怕人,紧蹙的眉头方才松开,柔声道:“你一定饿坏了,我恰好熬了点粥,你喝一点。”说罢,她转身端来一碗白粥,用灵力加热了,方才以调羹舀起,递到洛渭唇边。
洛渭听见孩子安然无事,总算松了口气,低下头去,就着她手中调羹,将一碗带着点糊味的白粥全部吃下。
粥的糊味盖住了心中的苦,因着韩纪动作发出的清脆铃音一次次驱散快将他淹没的海潮,他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点笑颜,问:“你几时送这手链去修的?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都忘记了。”
韩纪本想着过几天再同他说铸剑山庄的事情,如今见他主动提起,便也不再隐瞒,坐在床边,抚摸着洛渭垂落肩头的墨发,道:“同那副画一道送去铸剑山庄修复的。”
提起那幅画,洛渭又想起了那个他厌恶至极的男人,道:“那画修复好了么?可瞧得清那男人的脸?”
韩纪摇了摇头,翻手取出画卷,递给洛渭道:“墨水已除去了,但铸剑山庄的人说这画被人揭作了两层,若想看到男人的面容,须得找到另一幅才行。”
洛渭展开画轴,目光落在那画上美人面上时,眼眶已经微微发红。
折扇上女人的容貌虽也清晰,但怎比得过悟元子笔下的真实。画卷上的女人鬓发如云,灰眸如星,嘴角含笑,眉间一点花钿栩栩如生,温柔的目光似乎已透过薄薄一张纸落在洛渭身上。
他轻声叹道:“我母亲好美。”
韩纪也道:“她确实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顿了一顿,韩纪又道:“关于你母亲和那个男人,你知道多少?”
洛渭依依不舍地收起画卷,递给韩纪,道:“我听海叔说过,我母亲姓洛,排行第九,大家都叫她洛九。她年幼时跟随家中长姐行医,稍年长些便自己外出开了医馆,救了许多人。在一次外出采药时,她遇见了那个男人。那男人当时受了重伤,我母亲心软救了他,二人在朝夕相处间便有了感情,也就怀上了我。好景不长,那男人背弃了她,再后来的事情,海叔便没有多说了。他只说他很后悔,他原本想带我母亲走,可我母亲拒绝了他,如果早知道我母亲会死,即使是我母亲恨他一辈子,他也要带她走的。”
他的话倒是与韩言调查到的事情对上了。
洛九儿确实是九头凤,那黑面鬼恐怕正是她救下的男人。
韩纪叹道:“目前据我这边查到的情况来看,你的生身父亲恐怕就是万妖圣殿的圣子。这圣子在万妖圣殿身份极高,几乎是妖王之下,众妖之上。”
圣子?
洛渭蹙眉道:“我听闻万妖圣殿炼制四极之血,一人浑身鲜血方可炼成一滴四极之血,此事与他有关对么?”
韩纪点头:“四极之血便是在圣子寝殿发现的,除了四极之血,还发现了一本染血的名册,上面都是被取血炼制四极之血之人,人数上千,而且其中还有你母亲的名字。”
洛渭面如土色,说不出话。
这世上又有谁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呢?即使洛渭先前已将他骂了百遍千遍,可如今知晓他真实的罪孽,还是忍不住地心痛,自责,胆战心惊,甚至忍不住地想要呕吐,只为自己身上流着这样腌臜的血液。
韩纪温柔地拍着他的背,缓缓道:“你母亲的名字被圈出来了,想来他最终没有下这个狠手。”她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中已有猜测:恐怕是在最后关头,落九凤有了身孕,圣子顾念血缘亲情才高抬贵手,轻轻地饶过了这个可怜的女子。
洛渭冷冷道:“他还是杀了我母亲,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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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无情,用他的冷漠与决绝。否则以他的地位怎会不知仙门要攻入万妖圣殿,但凡他对我母亲存有一丝怜惜之意,他也能提前将我母亲送出万妖圣殿。不顾夫妻情分,不顾血缘牵绊,这样的男人,真是畜生不如。”
韩纪心中也是如此想的,她正要开口询问关于手链的事情,便听得洛渭低声道:“看来得抓紧了。”
韩纪疑道:“抓紧?什么抓紧?”
洛渭抬起脸来,剑眉紧皱,道:“我本想过几日便卸去宗主之位,但如今海叔被害,我势必要查出真凶,替他报仇。我的生身父亲是万法妖宗圣子,眼下虽只有几人知晓,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现下不过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半妖,那些人便已经视我如洪水猛兽,若是叫他们知晓我的父亲是那样一个身居高位,十恶不赦的大妖,只怕仙门之中责备你的声音便会更多。我须得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卸去宗主之位,将我的身影从他们眼中彻底抹去才好。”
他心神焦虑时,竟然还在处处为自己打算。韩纪听了他这一番话,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觉自己真是捡到天大的便宜,遇见一个这样好,这样爱自己的人。
“海副宗主的事情,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
她未说完的话被洛渭摇着头打断。
“你是寒山宗宗主,是仙门中人,此事是妖族所为,你还是不要出面的好。”他语声一顿,续道,“你此刻站在我身边,已经帮了我天大的忙了。”
话音未落,二人便紧紧相拥在一起,以彼此的体温驱散冬日的寒意。
韩纪垂眼瞧着自己手上的碧玉银狐链,终是开口道:“铸剑山庄那边的人说这只手链第一次注入的仙门中人的血,关于这手链你知晓的一切可否都告诉我,包括你去找悟元子修复手链时他与你所说的话你也告诉我。”
洛渭低声道了一句好,拥着韩纪的手臂微微使劲便将她抱在自己膝上。
韩纪只觉脚底一凉,鞋袜已被洛渭除去,他掀起被子,将韩纪围在其中,方才继续说道:“那时你身中天生万苦之毒,我本想带你去祈灵山求医,但你实在是太不听话。我没办法,只能趁你在客栈休养的那几日外出找寻灵宝。海叔告诉我我母亲怀我之时,时不时会散出妖气。她是凡人身躯,受妖气影响总会心神不宁,且也极易被仙门弟子误伤,为了帮她遮掩妖气,海叔找了悟元子打造了这碧玉银狐链,至于其中为什么有仙门弟子的血,他没和我说。”
韩纪蹙眉道:“不对,铸剑山庄的灵宝名录上这碧玉银狐链与画卷都是送给同一人的,如果是海副宗主请悟元子打造的,怎么会登记成同一人呢?”
洛渭缓缓道:“圣子地位那么高,海叔肯定要听命与他,所做之事恐怕都要经过他的准许,碧玉银狐链恐怕也有他的授意。”
“后来呢?”
洛渭道:“海叔说,我母亲死后,碧玉银狐链便被一个妖怪夺走了,我便去找他要回。在打斗中,手链不小心损坏,我只好去找悟元子修复。他见到我并不意外,直说我和我母亲长得很像,但那时悟元子的身体已经很不好,没说两句话便要休息了,只是让我三日后去取手链,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他这些话中似乎并没有有用的信息,韩纪偏头回忆着吴志东所言,眸光一黯,轻轻砸了砸他胸口,道:“你没告诉过我这手链会响。”
洛渭赶忙解释:“你没带上之前我也不知道。”
韩纪依旧皱着眉头,道:“那在顾家庄那天晚上,我偷偷去揭你的面具,你其实全听见了,你在装睡,你事后居然还对我发火,还不告而别。”
洛渭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记起此事,整个人怔在当场,半晌才道:“我……我只是想看看你要做什么。谁曾想,你是怀疑我的身份来摘面具的,然后……然后我就意识到我是喜欢你的,我爱上了你。我先前从未喜欢过人,我那不是在对你发火,我只是忽然得知自己的心意,整个人都懵了。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而别,那夜玉苍派传信给我说楚掌门病重,我潜入玉苍派那几年他对我也不错,我便去了一趟祈灵山。我本来要和你说的,但你把门锁了,想来对我极为不满。我担心将你吵醒你会更生我气,便留了信件与银两走了。”
他说完这话,停了许久也没等到韩纪回话,垂眼瞧去,韩纪坐在他腿上,靠着他肩,已经睡着了。
想起前夜火海之中那一幕,他依然感到心惊胆战。
那时,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葬身火海了,却在刀光剑影中听见了那清脆而熟悉的铃音。他的心随着铃音的响起落下而跳动,他的眼睛看向铃音传来的方向。
紧锁的大门砰的一声裂开,而她的面容就那样突然而清晰地出现在火海之间,如一泓清泉。
她连日奔波,又因照顾他一夜未眠,洛渭瞧着她因熟睡而变得红润的脸,一颗心恨不得破体而出,重新钻入她身体之中,与她再不分离。
屋外廊下传来脚步声,淡淡的荷香自门缝中传来,洛渭将韩纪轻轻放在床上,为她掖好被角,合上床幔,方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