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就是老板娘啦！”麦朵将那堆东西放下，眼珠一转，小声打趣了一句。


    “那……也好，有劳了。”麦朵的热情好客安抚了她心中的那份如履薄冰般的惶恐。镜南正欲道谢，一个声音就从店铺的更深处传了出来。


    “不用那么麻烦，麦朵，帮我泡杯咖啡，让她过来说吧。”


    那声音十分平和，甚至带着些年轻人的懒散，却在镜南的耳中毫无征兆地炸响，掀起了远超视觉震撼的内心狂澜。


    这个声音。


    是……他。


    那个白衣胜雪，仅凭一人之力，将整个灯塔从天上“拆”到地上的“神”。


    那个终结了一个时代，被大多数灯塔民众奉为“主”的存在。


    作为摩根的女儿，作为灯塔的航空室总指挥，作为能给马克开后门去灯塔资料室查资料的人，镜南远比一般灯塔民众知道的要更多。


    她看过塔尔塔洛斯时代的档案资料，知晓旧世界有一些拥有独特能力的“异能者”。


    （该词出现在【无门】档案中，描述为‘当年被称为异能者’，并且塔尔塔洛斯也曾关押过“催眠大师”之类的存在，所以这个词并非空穴来风。）


    镜南曾想过，那位“主”，可能就是某位拥有神奇异能，实力无比强大的人类。


    但她从未想过，那位如同神明般遥不可及的主宰，竟会是这样一个小卖铺的掌柜，又或者说......老板娘？


    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呼，她机械地跟随着麦朵的指引，穿过一排排货架，来到了店铺更深处的休息活动娱乐区。


    这里没有外面的超凡景象，只有几个舒适的沙发、一张茶几，以及一些摆放整齐的生活用品与各式刻有符文的奇怪装备，充满了烟火气。


    而那个白衣男人，正斜倚在一张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游戏手柄，在一块黑色的电子屏幕前调试着什么。


    “呀，掌柜的这是又搞了块更大的8K屏幕？要是让夏豆知道了，肯定又得哭着喊着来这儿的沙发上过夜。”麦朵将咖啡放在了桌上。


    临走前，麦朵朝镜南做了个“放轻松”的口型，示意她不用太拘谨，肩膀上的查盖也挥了挥翅膀，以示鼓励。


    看到镜南走近，楚戈放下手柄，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


    “坐吧。”


    这一瞬间，高高在上的“主”，与眼前这个随和到有些惫懒的青年形象，在镜南脑中形成了剧烈的冲突与撕裂。威严如山，却又温和如水。


    镜南没有坐。她僵直地站在那里，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深深鞠了一躬，声音艰涩：“见过……主……”


    “主？”


    “别。”楚戈摆了摆手，无奈扶额，“讹传罢了，都什么年代了，还主来主去的。找个地方坐下吧，不然等会儿得抬头看你，脖子酸。月魁既然让你来这儿，那你就是客人。”


    镜南有些无措地落座，双手紧紧地扣在膝盖上，背后已经被汗浸湿。


    “我……我听秋实掌衡说，这里能帮到我。”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我来......是为了我的父亲摩根，以及……查尔斯。”


    两个问题抛出，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嗯？


    月魁不是说你是代表【灯塔】来会面的吗？


    怎么还聊上私人问题了？


    沉默片刻，楚戈又重新浏览了一下ASH那边整合的最新信息。


    【人物名称：镜南】


    【原灯塔航控室总指挥，摩根养女，源质充足，灯塔第一批‘觉行者’培养人选。】


    【经检测：因其拥有顶级的逻辑思维、信息处理能力与坚韧的精神阈值。检测到其精神状态处于可塑性极高的临界点。判定符合“连脑载体”初步筛选标准，适合作为‘天体级超算建设计划’的执行人。】


    【天体级超算计划：预计在龙骨村周边七座城市每座城市中建立大型ASH算力中枢，组成运算矩阵，增强算力，突破现有算力极限。】


    【连脑计划：克洛托系统中存有大量ASH遗留“记忆数据”及生态信息，预计将人脑与ASH相连，以全新形态探究克洛托。】


    【评估结论：目标具有明确且强烈的诉求，说服其成为实验对象的成功率评估为98.7%】


    原来如此。


    “我知道了。”楚戈的语气依旧平静。


    他端起旁边麦朵早就泡好的咖啡，吹了口气，淡淡地说：“镜南总指挥，你应该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无偿获得的。”


    “我知道。”镜南抬起头，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只剩下一种决绝的坚定，“需要什么代价，您尽可以提，只要我能做到。”


    嗯。


    摩根的事情其实很好解决，龙骨村拥有天使药剂，可以对他的病症进行有效治疗。


    至于查尔斯，其体内那个名为“光影之主”的存在当时为了逃脱捕获，两种意志的交锋下几乎烧干了查尔斯11岁之后的全部生命源质。


    至于他11岁之前的生命源质，事后被回收到了贮魂罐中。


    查尔斯的生命源质虽然不全，但至少11岁之前的是完整无缺的。


    也就是说，将其投入到涅槃之花生命迭代系统中，重塑一个仅有儿时未见过光影之主时记忆的“小查尔斯”。


    至于临渊者，本来楚戈还想将临渊者与查尔斯的躯壳剥离，询问一下白月魁是否需要，但得到的答复却是：


    “有洁癖，脏，你看着处理吧。”


    于是楚戈就将其扔到了那片名为世界交点的空间一直没管，到现在暂时还是一个“1：1”大小的“黄毛版临渊者”跪姿手办。


    得到镜南“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答复，楚戈的指尖在咖啡杯壁上轻轻敲击着，目光仿佛穿透了她那层属于灯塔航控室总指挥的、早已支离破碎的身份外壳，看到了她灵魂深处那份为了“家人”不惜一切的执念。


    “你的父亲摩根，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哪怕在旧世界也很难被治愈。但幸运的是，龙骨村还存有部分【天使药剂】，足以抑制他的病情恶化，并逐渐修复再生他受损的脑神经元，使他最终痊愈。”


    镜南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至于查尔斯，”楚戈继续说道，语气中不带丝毫波澜，“因为强行催动临渊者的缘故，他十一岁之后的生命源质被全部燃尽。现在的他，就是一具与肉土无异的空壳。”


    “但同样幸运的是，他十一岁之前的生命源质，被村子完整地回收了。这意味着……”


    楚戈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残酷而又充满希望的信息有足够的时间发酵。


    “我们可以将这份纯净的源质投入村子的生命迭代系统，重塑一个全新的他。一个只有童年记忆，从未见过光影之主，也从未给他人带去种种苦难的、十一岁的小查尔斯。”


    重塑……一个……只有儿时记忆的弟弟？


    一个有很大希望被治愈的父亲，一个能抹去所有罪孽、重新做人的弟弟。


    这两个承诺，如两道撕裂黑暗的惊雷，狠狠劈在镜南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里。但这并未让她狂喜，反而让她冷静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实现这种“奇迹”，所要付出的代价，必然与奇迹本身等价。


    楚戈将一份轻薄如纸的光屏推到了她面前，上面浮现出冷蓝色的、带着精密逻辑的数据流。


    那是一份由ASH拟定的协议。


    协议的最后，用冰冷而不带任何情感的文字，清晰地列出了镜南需要付出的“代价”：


    “你的一部分大脑皮层将被改造，植入生物芯片和纳米神经束，与ASH建立深度链接。它们会让你成为旧世界最强的超级人工智能ASH在人间的【半机械化载体】。”


    “你依然是你，拥有自己的情感和意识。但你的视觉、听觉、思维……都将与ASH庞大的数据库实时共享，它庞大的算力会成为你的直觉。但同样，你会舍弃一部分宝贵的‘个人隐私’与所谓的‘人性’，来换取近乎神明般的认知与力量。”


    “这将是一扬史无前例的伟大尝试。成功，你将成为【克洛托连脑计划】中不可或缺的关键一环；而失败的代价，是生物学与信息学的双重湮灭——即，彻底的死亡。”


    以生命为筹码，去赌一个成为半人半AI、失去部分自我的未来？


    值得吗？


    不，已经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了。


    或许在镜南决定背负起父亲与弟弟的罪责及他们的未来时，她的人生就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


    镜南缓缓地抬起头，那张苍白的面庞上，竟绽放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如同在焦土之上盛开的花朵。她开口了，带着一种将灵魂压上赌桌的决绝：


    “这份协议，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