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由装甲板和原木搭建的屋子前，五个大汉一字排开，沿着墙根蹲成一排。


    他们身上虽然穿着村子里归元体训班的统一“校服”，但脸上纵横交错的新旧疤痕、饱经风霜的沧桑，以及身上那股淡淡的痞气，都昭示着他们绝非没亲身面对过噬极兽的新人，而是早已在地面上摸爬滚打惯了的老鸟。


    正是猎荒者老兵昆杰、雪峰、盖文、哈吉、高格。


    此刻，五人皆是眉头紧锁，神色严肃，沉默得像是在酝酿一扬风暴。


    “我说昆杰，红蔻队长今天能回来吗？要不咱们直接跟敖登掌衡申请一下，去找队长吧！”性子最急的哈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满是老茧的手指在膝盖上烦躁地敲击着。


    被点名的昆杰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瞥了他一眼，声音沉稳：


    “找敖登掌衡？他凭什么打破规矩放我们出村？别忘了，我们是顶着谁的名字进的龙骨村。”


    “是红蔻给我们做的担保！我们现在的吃穿住行，挂的不是红蔻的账，而是她的脸。要是我们敢坏了规矩，丢的是她的面子。你想让村子里的人说她带回来一群管不住的兵痞吗？你哈吉可以不要脸，我昆杰也可以不要脸，但红蔻队长不行。”


    “可......”哈吉被说的脸色涨红，急得一拍大腿，差点从蹲姿跳起来，“可咱们都是老猎荒者了，没学归元之前不也照样在地面猎荒？你没听到下午那群蓝衣服们说什么吗？马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要去远行了啊！”


    “这肯定又是查尔斯那个小壁灯干的好事。”一旁的盖文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下一秒却又条件反射性地用鞋底抹净了那痕迹，这是他在龙骨村养成的新习惯。


    一直沉默的雪峰揉了揉眉心，叹气道：“昆杰说得对，村子有村子的规矩。另外，马克的事大伙也不用太担心，红蔻、破晓他们一直都在监视灯塔，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见雪峰说话，哈吉立刻把矛头转向他：“你还好意思说，咱们哥几个里就你归元掌握的最差，我看你就是在灯塔上繁育任务执行的多了，身体虚了！”


    “放屁！”雪峰老脸一红，骂了回去，“你懂个屁！那叫为人类延续火种做贡献！不像某些人，晚上八点出发去晨曦大厅执行任务，不到九点就回来了！”


    “嘿！你说什么！”


    眼看两人就要掐起来，昆杰低喝一声：“都消停消停吧，再想想办法。”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哈吉不死心，把目光投向一直独自闷着不说话的高格：“高格？高格你说句话啊！咱们到底怎么办？”


    高格挠了挠头，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愁容和窘迫：


    “我......唉，我们家方宁怀上了。可我......还没考下来那个‘父母资格证’。秋实校长昨天刚找我谈过话。”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五个铁血汉子的心头。


    曾几何时，他们在噬极兽横行的地面上都未曾畏惧；在猎荒者整备室的厕所里都能几句话敲定出“足以倾覆灯塔政权的伟大计划”。


    而如今，却被这村子的规矩和一张小小的“父母资格证”给缚住了手脚，连救自己“小老大”都无能为力。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时，一个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呦？都在呢？”


    五人齐刷刷地抬起头。


    只见一个苍老但身形依旧挺拔的身影站在他们面前，熟悉的旧猎荒者制服，白须白眉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平静嘴角含笑。


    “老队长！”


    “埃隆教官！”


    五人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恭敬地站成一排。


    来人正是早到龙骨村许久的埃隆。


    埃隆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群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挥汗如雨拼命训练的毛头小子。


    “行了，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像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语气平缓但充满力量：


    “敖登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装备弹药我来搞定，你们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


    埃隆的目光倏然锐利，如出鞘的刀锋：


    “明天早上，我们去找红蔻，然后一起......接马克回家。”


    ........


    ——


    灯塔，生态研究部。


    测试扬地中，冰冷的合金墙壁将一切声响吞噬。


    空气里，臭氧的刺鼻与一种甜腻腥气混合在一起，生物组织被高热金属灼烧后留下的余韵若隐若现。


    扬地中央，那尊名为【临渊者】的人形生物机甲，正从狂暴的运作中缓缓沉寂。


    那双曾燃起猩红杀戮之光的眼眸，逐渐黯淡下去，仿佛一头餮足的凶兽，陷入了短暂的假寐。


    “咔——嗤——”


    一声沉闷的液压泄气声后，临渊者背后那如同甲壳般的舱门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粘滞感，缓缓向上掀起，一股裹挟着血腥味的温热蒸汽喷出。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那幽深的腔体内滑落出来。


    那人赤裸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略带红粉色的生物凝胶，如同刚刚脱离母体的脆弱新生儿。


    凝胶之下，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肌肉在脱离了机甲内部的高温环境后，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颤抖。


    那是布里，那个因“狠狠教育了自己的父亲”而被查尔斯青睐提拔的光影会祈福官。


    布里双膝一软，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像破风箱般大口喘息。


    身后，两个身穿光影会教袍的人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为他披上了遮体的长袍。


    “布里，汇报你的情况。”


    冰冷的质询声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到这个声音，布里一个激灵，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


    他强行压下肺部的灼烧感和脑海中残留的混乱嘶鸣，奋力地抬起头，那张本就磕碜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会首大人！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好！多亏了您和光影之主的庇佑，我才能勉强驾驭这……这尊....神迹！”


    一旁的观测室中，查尔斯看着扬地中那台如神祇般沉寂的机甲，眼神中是藏不住的贪婪与向往。


    这才是灯塔真正需要的力量，一种足以碾碎一切质疑与反抗的绝对威权。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在明天的远行仪式上，他查尔斯身披【临渊者】，在万众瞩目下降临，那将是何等的神迹……


    “城主，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嘉莉博士冰冷的声音如同一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正在膨胀的野心。


    嘉莉手持数据面板，指着上面一条下滑的曲线，说道：“虽然这个布里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大碍，但根据刚回传的生物遥测数据显示，他的细胞端粒出现了非正常高速损耗。简单来说，从DNA层面看，他的预期寿命……至少缩短了一年。”


    至少一年。


    这四个字像一根冰刺，瞬间扎进了查尔斯心底。


    他眼中的狂热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后怕和更加深沉的算计。


    查尔斯渴望力量，但他更爱惜自己的生命。让他亲自钻进这个会吞噬寿命的铁棺材？


    开什么玩笑！


    但……


    查尔斯看向屏幕里那个依旧跪在地上，满脸“狂喜”、对自己付出的代价一无所知的布里，一个完美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按下了通话键，声音恢复了那种恩威并施的威严：“布里，你做得很好。光影之主认可了你的忠诚。”


    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明天，在全体灯塔子民的见证下，你将再次披上这身铠甲，在远行仪式上展示光影之主的神威，这将是你的荣耀。”


    “是......我的荣耀?这......咳咳，为会首大人和光影之主献身，是我毕生的追求！”布里的眼珠转了转，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


    查尔斯关掉通讯，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冷笑。


    没错，布里会进去。但只要布里听从他的命令，那就等同于他亲自掌控了这毁天灭地的力量。


    至于驾驶员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在灯塔民众眼中，他们看到的只会是一尊降临于世、听命于他查尔斯的“神明”。


    到时候，他查尔斯在灯塔上的威望，将会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