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雨点如注，打在灯塔的外壳上，发出密集而规律的敲击声。


    天地昏暗，偶尔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天空映得惨白。


    灯塔，尘民区。


    0609躺在床上，借着床头私自改造的小灯散发出的橘黄光亮，翻看着一本《三步教你走上人生巅峰》。


    三大法则颁布这么多年，尘民当得久了，他得温习温习，怎么像个“人”一样说话。


    挥手赶走在灯旁飞来飞去的烦人小虫，0609抓起床边的虫饼咬了一口，咔哧一声清脆可闻。


    虫饼并不好吃，口感干巴巴的，很涩。


    但与想象中完全相反的是，虫饼的这玩意儿的营养成分其实还比较全面，维持人体正常运转所需的蛋白质、脂肪、复合碳水、膳食纤维、维生素......基本都沾点。


    毕竟是维持灯塔近万尘民日常生活的“唯一”食物来源，虫饼这东西当时研发出来的时候高低也算是个“黑科技”。


    “最低的成本，满足人类生活所需的最低营养需求，同时养活最多的人”——这是当时研发虫饼时提出的要求。


    当然，对于孕妇这类群体而言，光吃虫饼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毕竟虫饼是给尘民吃的，尘民又没有繁衍权，哪来的孕妇？因此虫饼最初的设计需求里压根没考虑这个。


    似乎是吃快了噎着了，0609喝了一口自己泡出来的不知名饮品，咂咂嘴，推推老花镜，搓了搓腿。


    他这老寒腿，一到下雨天就痒的难受。


    书页沙沙作响，雨声在外翻涌，鸽子笼里的一方小小角落，虽无比简陋，墙皮斑驳，窗缝微漏，但足以遮风挡雨，有光，有书，有食。


    这让置身其中的0609神情松弛，房间内莫名多了些许安心和惬意。


    “诶！0609，马克队长临走前的那番话，大伙可都议论着呢，说等他做上城主啊，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0609的上铺，一个光头黑哥们探出脑袋，那是尘民2303，说话憨里憨气，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那可不，说不定我这老寒腿啊，也能有漂亮护士给揉揉呢。”0609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底已经有了打算。


    等马克队长回来，估计他自己也就该远行了，他这还剩下不少贡献点，到时候就留给自己这个傻子室友。


    至于他，他就动身去“梦里”那个地方喽！


    “那我要去晨曦大厅见识见识.....啊哈哈哈哈！”


    “刺啦——”


    吊箱的铁门被人从外拉开，尘民9027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他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9033要死了！”


    “什么？”


    .......


    尘民医疗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一盏明亮的医疗灯将房间照得通明冷白。


    9033，那个脸上带有雀斑的可怜小女孩，此刻正躺在床上，小脸因痛疼而紧紧皱成一团。


    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还时不时向外咳出鲜血，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而紊乱。


    床边，一位身穿灰旧白衣的尘民女医生叹了口气，神色疲惫，脸上的法令纹更深了些。


    “这个孩子快不行了，”她声音沙哑，“我这里的条件有限，救不了她，你们得另想办法。”


    尘民女医生的编号是2574，她在三大法则颁布之前，就是一名医生。


    相比于房间中其他人满脸的悲痛与无力，2574虽心疼这个即将凋零的小生命，但脸色却显得更加平静。


    尘民医疗区的资源极度匮乏，只能为患者提供极其有限的基础治疗，这些年，在她面前逝去的尘民有太多太多.....


    “我们去找艾德姆医生，他之前给9033治疗过，他一定有办法的！”说话的是8925，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拳头，脸上挂着泪痕。


    “可.....可是艾德姆医生已经跟着马克队长下地了啊。”9027的话给8925泼了一盆冷水，身为“聊天鬼才”、“话题终结者”的他在某些地方一向具备很强的天赋。


    “那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9033去死吗？！！”


    “这里治不了，那我们就去上民医疗区！”


    0609倚在门口，看着病床上眉脸因痛苦皱成一团的9033，沉默不语。


    那天之后，艾德姆医生又专门来为9033治疗过一次，但依旧失败了。


    艾德姆医生对他说：9033的病即使是到了上民医疗区也无法完全治愈，最多是减轻痛苦，延缓死亡，甚至还不如他的治疗有效。


    那天的0609，在艾德姆医生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


    上民居然也会为即将逝去的尘民感到悲伤？


    那天的艾德姆医生也如他这般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0609的手不知不觉就摸到了兜里，手指触碰到了那枚质地冰凉的天使硬币，熟悉的感觉自心底涌现，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询问他【是或否】。


    0609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沉浸在那个幻想中：


    那是一个与灯塔完全不同的地方，有美味的食物、有干净的水、有柔软的床铺，最重要的是——没有冰冷的法则，可以活的像个人。


    他这几天已经设想过无数遍：


    到了那边之后，首先要找一份活计，任何活计都好，只要通过劳动可以换来尊严，让自己活的像个人；


    要换下这身破烂的衣服，喝一杯热茶；要在清晨拎着马扎，与一群同龄人坐在小广扬上沐浴阳光；


    要挺直腰板，亲口感谢那个曾经救过他的白发女人，而她轻轻点头，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可现实却像铁锈一样撕咬着他心脏的每一寸，病床上9033的咳血声将他的所有幻想全部击碎。


    0609睁开眼，叹了口气，缓步走到床边，坐下。


    9033蜷缩在床上，小小的身子剧烈颤抖，微微睁开的眼睛像一盏快要熄灭却拼命闪烁的灯。


    “老搬爷爷？”虚弱而稚嫩的声音响起。


    人都要死了，还鸟你个蛋的三大法则，9033只知道大家私下里常管0609叫老搬，而老搬对她很好.....就像0609的电视机里演过的七个葫芦娃里的“爷爷”那样。


    听到这个称呼，0609眼眶湿润，情绪彻底绷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的梦破了，泡汤了。


    是啊，9033只是个孩子。


    她在灯塔上出生，这该死的末世与冰冷的三大法则，从来没让她触碰过真正的世界。


    她没见过旧世界的花草，没闻过风中泥土的味道，没踩过一寸柔软的土地。


    而他呢？


    他生于灾变初期，至少度过了一段像样的童年。如今也老了，快远行了，命也该走到尽头了。


    0609望着她，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唇色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心，像被刀子慢慢撕开。


    于是，0609闭上眼，将那些幻想彻底碾碎，然后俯下身，轻轻将那枚天使硬币放入9033的小手中，紧紧握住。


    “要活下去，”0609声音沙哑，“替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阵温柔的光芒自硬币中缓缓溢出，仿佛划破了黑夜的刃。


    那光没有灼热的温度，却透着无法抵御的温暖与希望，穿透了所有的冰冷与绝望。


    硬币微微震颤，表面浮现出一道细微裂痕。


    紧接着，光芒中似有羽翼缓缓舒展，洁白如雪，却泛着金辉。


    羽翼张开，将9033包裹其中，仅一息之后，连带着其中的9033一起消失。


    房间内原本仍在争执的几人，此刻彻底安静，房间内落针可闻。


    因为忙着争执怎样才能将9033带到上民医疗区，所以谁也没注意0609的动作，突然降临的“神迹”令所有人怔在原地。


    尘民2303的眼珠瞪得老大，嘴巴张着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光....光.....光影之主......降....降临了？”


    ……


    ——


    依托楚戈精神世界所构建的高维空间中，赛博机娘ASH正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突然，她像是接收到某种关键数据，动作顿了一下，表情也为之一凝。


    “居然做出了这个选择吗？”她轻声道。


    “三大法则下的人类……还真是有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