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渊能完美切换季风的两副面孔已经大大出乎周迟意料，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个外行的演出，而是看到了一场成熟的表演。


    但此刻最让周迟惊讶的，还是林渊的演唱。


    季风的这首独白曲暗黑而强烈，带着复古的韵味，在林渊的演绎之下，它仿佛成为了一场名为复仇的宗教仪式的前奏。


    在演唱这首歌时，林渊将角色的情绪深深投入了进去。


    他的声音比周迟想象中更为圆润。


    一开始，季风的情绪尚有些压抑，林渊的声音自然显得低沉，光线在他身体的边缘游走，他整个人仿佛陷在了阴影之中。


    “被黑色的记忆缠绕着。”


    “一切都被夺走。”


    那极低的声线里，有苦苦压抑着的愤怒。


    望着舞台上的林渊，周迟此刻的感觉是——季风仿佛是活着的一般。


    从专业的角度考虑，林渊的实力当然不如那些科班出身、经验丰富的老演员们，但他的舞台表现力有力地弥补了这一点。


    当他开始表演的时候，周迟已经忘记了林渊不是专业出身、还是个出道失败的爱豆。


    那不重要，此刻的表演才是关键。


    ……


    凶手离开后的下一幕，在《明天的明天》舞台上，季风与季云第一次同时露面，观众因而得以窥见复仇计划的一角——季风是计划者，季云是执行者。


    季风是挑动情绪的大师，即使身体受到拘束，只能困于一方小天地里，却不妨碍他从搜集到的资料以及季云的描述中推测出凶手及其周围人的真实性格，再逐一击破。


    他冷静得像一把刀，残酷得像一条蛇，总是能给出最准确的判断。


    他从不犹豫。


    唯有想起妹妹时，他才能展现出一丝柔情。


    这丝柔情，是林渊切换的另一重情绪。


    年轻演员演技的僵硬通常体现在情绪转换上，音乐剧这种直面观众的形式更是能暴露短板，但此刻，当季风轻轻擦拭妹妹的照片时，他周身的黑暗仿佛都褪去了。


    他的眼神、面部肌肉的变化、蓦然之间浮现出的悲伤情绪，都让周迟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太可怕了。


    在季风的内心深处，一定藏着炙热的火焰。


    周迟看过不止一场音乐剧，时间允许的话，他一周甚至都会去看好几场。


    客观来说，就算是那些科班出身的年轻音乐剧演员，也没有给周迟带来这种震撼感。


    在这之后，是林渊和容蕾的对唱。


    母子俩的歌声中有哀怨，有倾诉，也有决心。


    音乐剧圈子里，容蕾的知名度不是顶级的，但唱功颇有口碑，两人演唱时，林渊正小心伺弄着手边的百合，白色的花瓣纯洁稚嫩。


    谁都没有忘记妹妹的死。


    他们生活的这个房子，与这座城市的普通家庭没有什么不同，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一样的，自那天开始，一切就不一样了。


    周迟又一次被林渊和容蕾的对唱惊讶到了，林渊真的完完全全没有被容蕾压制住，两人的演唱呈现出的画面很和谐，将没有退路这一点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们早已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家，也早已什么都没有了。


    女声饱满而热烈，穿插其中的男声同样令人惊艳，两道声音仿佛组成了螺旋，只会让观众更加投入地沉浸到故事中，而不会出戏。


    接下来的一幕，是季云出场执行复仇，然而，在作为观众的周迟眼中，他却仿佛看见了在季云背后支撑着他的季风。


    季风真的……出场时间虽然不长，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季云的复仇隐忍而警惕，容蕾将一个失去爱女的崩溃的女性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她又是坚强的，因为软弱没有用。


    太棒了！


    周迟心中暗暗夸赞道。


    没有一个演员掉队，季云隐忍痛苦，凶手不知悔改，就连原以为会拖后腿的季风，居然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期待。


    季云最终将凶手逼上了绝境，当年的真相公开，这次轮到凶手无路可退了，于是他找上了季风。


    凶手并不知晓季风时日无多，也不知晓季风同样做好了死的觉悟。


    甚至……比起他蓦然之间产生的行凶念头，季风比他更早、更久远地想亲手杀死他。


    这样的人爆发出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冷厉的刀光闪过，季风胸口被大片献血洇透，可在凶手意欲收起刀的一瞬，被他刺中的人却死死勒住他的手腕，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根本不知道，季风瘦弱的身躯里怎么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


    不仅如此，被刺中以后，季风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那丝笑意与他所受的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凶手迎来了末日，他的复仇同样完成了。


    “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的感觉很可怕吧？”


    “一切都被夺走的滋味，你终于可以尝一尝了。”


    青年的声音轻柔，却带着谁都能感受到的疯狂。


    ……


    周迟沉默了下来。


    准确地说，此刻的剧场很安静。


    虽然没有坐满，但座席上的观众们，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向台上，没有人犯困，没有人打盹，更没有人分神聊天。


    音乐轻柔，灯光明亮，但整个故事呈现出的那份震撼却迟迟没有消散。


    周迟脑海中没有别的念头，他唯一的想法是——《明天的明天》下一场，他绝对要去看！


    一个寻常的复仇故事，却因为一群演员不寻常的演绎而变得无比生动……这样的故事，必须要让更多人看到！


    ……


    明明已经走出了剧院，故事已经谢幕了，周迟却仍忍不住回味。


    《明天的明天》整场演绎，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容蕾——容蕾发挥出了她应有的水准，但她的代表作不止《明天的明天》一部，在周迟看来，容蕾属于稳定发挥。


    让他印象最深刻、反差最强烈的反而是林渊。


    或许因为他一开始对林渊的期待值很低，对方的发挥比他的预期大概要好了几百倍。


    最后的谢幕，林渊出场朝观众鞠躬，他被容蕾带到中间露出笑容的时刻，周迟才意识到，林渊本人的长相和性格，大概都和季风毫无关联。


    但他却展现出了季风的存在感。


    看过这部剧的人，大概没有人能忽视他。


    周迟等不及回家，上了地铁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在备忘录里写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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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观剧感受，周迟的微博账号虽然没多少粉丝，但作为一个众所周知的音乐剧爱好者，他还是吸引了不少同好的。


    周迟属于那种中庸风格的音乐剧迷，不会狠骂一部剧，也不会狠夸，走中庸路线，毕竟音乐剧本来就没多少观众，太苛刻的话，会把潜藏的观众吓跑。


    但他认为不好看的音乐剧，那也确实是差。


    今天去看《明天的明天》之前，周迟已经在自己微博预告过了。


    “我猜小迟老师今天会给一个差评。”


    “+1，《明天的明天》debuff太多了。”


    “我猜也是，而且小迟老师大概会给林渊一个批评，我蹲，最近想去看音乐剧，但我只打算看一部，就想蹲到口碑最好的一部。”


    在写评价这件事上，周迟一向是个效率派，粉丝们等了没多久，就刷到了周迟给《明天的明天》的评价。


    他的风格是先评分再评价。


    粉丝们一刷新，最上方的分数是——4.7分。


    5分是满分，一般来说，周迟的评分会在4分上下徘徊，基本不会低于3.5分，超过4.5分的也不会太多。


    “？？？4.7分，怀疑我看错了。”


    “……怎么给了这么高的分数，迟老师多久没给出这么高的分了？”


    “如果不是迟老师以有节操而著称，我真怀疑《明天的明天》把迟老师给收买了。”


    周迟对这部音乐剧的解读在评分下方——


    “这是一个以墓地开头，以墓地结尾的故事，一场死亡连接了整整十年的仇恨。”


    “‘编织一场大网，将黑夜打尽……’这是剧中季风的独白，在这十年间，他与母亲所做的，就是慢慢地织网、收网，复仇是他们唯一的信念，也是他们活着的希望。《明天的明天》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人物的丰满，一个母亲，一个儿子，一个凶手，为数不多的出场人物支撑起了整个故事，观众却并不觉得单薄，这自然得益于演员出众的演绎。”


    “《明天的明天》拥有一群极具感染力的演员，在这里我必须提一下林渊，《明天的明天》是一个复仇故事，角色背负着深深的仇恨，不将这份恨意传递给观众的话，故事是无法继续的，而林渊——当他扮演的季风出现在舞台上时，他已经具备了感染观众的能量。”


    “我对季风这个角色最深的感悟是——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妹妹的躯体埋在了过去，他的灵魂也因此埋在了过去。”


    “最后一幕他仰起头时，我只觉月光洒在了他的肩上，他没有离开，但他已经离开了。”


    “下一场票已经买好。”


    “？？？居然买了下一场吗？”


    “被迟老师说动了，这下我不得不看了。”


    “买票买票买票。”


    在音乐剧这个门类，周迟经常上热门推荐，他给《明天的明天》打了高分，立刻有不少粉丝跟着他买了《明天的明天》的门票。


    然而，就在他登上热门后不久，裴涛忽然发了条新微博——


    “现在的剧组为了骗观众买票真就无所不用其极，外行反倒成了专业，这话怎么说得出口的？还给4.7这个分数。没有水平的剧，怎么买推荐，怎么吹，不行就是不行，只会把观众越推越远。”